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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画师

“此话当真!“季听闻韩盈昃后不由得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韩盈昃看着季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也并无觉得季唐突。

”我韩盈昃人微言轻,那我背后的韩家总够资格让季公子安心吧。“笑盈盈道。

秋云途也就罢了,韩盈昃此时的一句“季公子”却让季清醒过来,大脑中如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千万念头,不过当下还是面上不显,依旧诚惶诚恐道。

“小姐大恩,奴才自当结草携环报此恩德。“

韩盈昃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说,”多余的话也不必说,此日之后便是同道。之后你是人是魔是仙是佛自凭造化。“

“是!”季跪地,给韩盈昃磕了三个响头。韩盈昃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季只当是她接受了。

突然间,一只钱袋落在季的眼前。

“拿着这钱去置办几身干净衣服,到时候莫丢了我韩家的颜面。”

“小姐大恩季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日后小姐一声令下,便是赴汤蹈火,小人也在所不辞!”

“这些表忠心的话就收一收,以后,这里没有韩盈昃,也没有季,只有同门的师姐弟,懂了吗?”

“是!”

“下去吧。”

季走出那间小院后,那扇门好似被一阵风吹过一样悠悠关闭。季回身望去,那间小院院墙色彩幽冷暗沉,一切都好似季的黄粱一梦,只有手中的那只干瘪的钱袋还带着一丝温度,提醒着季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那只在季手中的钱袋,在夕阳昏黄的色彩下散发出幽蓝的金属色泽,季记得这个颜色。

七年前,他十岁的时候,金州曾来过一支望桑帝国派出的商队。西北人尚武,望桑帝国更是如此。季在闲暇时候已经不下一次的在金州城中的大小茶馆中听过那被说书人们讲烂了的“非子相马,平王封秦”的故事。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马,并非单是牲畜,它同时是战士们最能信赖的朋友。望桑的先祖们靠着马,慑服了周边戎狄部落,用血和肉艰难地编织出了一幅大王图。过去,在永和立国后,也曾和这好武的邻居在战场上打过不少交道,直到四十年前,望桑那位仁厚之君赢定继位之后才与永和签订和平条约,以白帝江为界,划地而治。而那支从这尚武帝国派出的商队也是望桑对永和难得的释放出的友好信息。

季记得,当时那支商队曾给金州带来不少的轰动,那支由千辆大车组成商队,携带的商品中,最吸引眼球的便是这价值连城的嚣皇锦。传言此锦最早为初代白帝玄嚣所制。相传太古时期嫘祖生下玄嚣和昌意之后,因不忍儿子受寒,因此便在二子临行前用神力编出千里神锦,将其裁开分与二子。玄嚣去往东方修习太昊之法,术法有成后回归家乡,后被举为西方白帝。白帝上任之后,因为西方金白之气弥漫,白帝便着手治理。其间,白帝的身体便慢慢和这天地之气同化,白气散出体外,覆盖在玄嚣的衣物上,这些衣物便逐渐变得坚韧。白帝有感,便命金天氏大部在织锦之时糅合白气,之后将这些锦做成衣物之后分发给手下战士。而那些穿了锦衣的战士们在战场上也从未被那些妖兽神怪对抗时也鲜少被伤到。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神话而已,现在的嚣皇锦只是穷桑道门修士们利用秘法所制,虽不能像传言中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但也可以让穿着者刀枪不入。不过这锦素来为望桑皇室专享,七年前的那支商队载着这些商品,望桑皇室显然是对增进二国关系势在必得。

季打开钱袋,把里面的东西到了出来。一块一寸半长的剑型玉佩和一张包了锡纸的银票便稳稳当当地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五百两。”季摩挲着用做工精致的银票,上面浮雕造型的数字让他心头一阵火热。要知道,即便是在这海清河晏的永和帝国,五百两也够一个三口之家什么活都不用干,舒舒服服地跟地主一样活个五六年了。不过,更让他心情振奋的就是那块玉佩。玉佩触手冰凉,造型古朴。剑刃一面上刻着两行篆体小字“四季无常,明阴洞阳”八个字,另一面则刻着“沧海岁月,浪里人间”。

“恐怕这就是沧浪派的宗门信物了。”季暗忖。

“季?你刚才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打破了季的思考。

季转头,只见连清泽一脸焦急的从小巷拐角处跑来,季甚至可以看到在夕阳映射下变得发灰的,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前襟。“

“大小姐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季摇头。

”我说,小姐要让我去当仙人,你信吗?“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清泽。

连清泽挠了挠后脑勺之后,用手背贴着季的额头。“也没发烧啊。”连清泽嘟囔着。

“疼!别捏我脸。”连清泽一把拍落季的手。“发了笔大财,换换衣服,今晚,咱们去逛灯会。“季揉了揉连清泽毛茸茸的脑袋。

“你,你难道?”连清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季,而季则只是对他眨了眨眼睛。

“走吧。”季拍了拍连清泽的后背。

戌时,季连二人便走到了太平街口。尽管天色已晚,但金州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偶尔刮来的冷冽冬风也并未拦住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大街两侧的林立着高矮不一的房屋,此刻商家们早早的将式样不同的灯笼挂在商铺门口。

此时远方突然传出一阵小孩的哭喊声,伴随的是一阵男人的叫骂声,或许又是哪家的小孩走丢。但很快这些声音就淹没在一阵阵讨价还价和人群的交谈声之中。季连二人触目所及皆是人间烟火气,肉眼可见便是浮世人间画卷。

此时,如同天启一般,季看向一个方向。季心中似乎涌现出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哎,你要去哪儿啊,等等我.....“连清泽看见季此时像是中了迷魂咒一般,任凭自己怎样叫唤,都不搭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挤进人堆里面。

季在神怔着走了不到半刻钟之后终于走到一间二层茶馆前。

茶馆门口的牌匾有些发黑,似是有了些许年月。不同于其他店铺的门庭若市,茶馆冷冷清清地,门口台阶上累了一层厚厚的雪,似是好久都无人出入了,和外界格格不入。此时季回过神来,四目望去,已是不见连清泽的身影。季看了一眼茶馆,迟疑了一瞬后便踏过门槛。

入门后既是一口天井,天井中央有个背影佝偻的老头在画着一幅画。奇怪的是,天井下的空地干净一片,并没有积雪。二人进入茶馆后,外面的声音变陡然消失了,回头看去,茶馆大门已经关上了。季这时感觉心头涌上一层莫名的恐慌,可是自己的身躯却并不听使唤,只是向前走着。

这时,季走到天井处,抬头看去,月明星稀。天井旁侧的走廊下,零星布着几张大茶桌,此时一张茶桌四侧已经坐了人,摆上了牌九。季在进门后,四人似乎是有所察觉,纷纷转头看向季,之后便转身继续他们的游戏。季看了一眼那群人,顿时有些奇怪。一个和尚,一个麻衣老头,一个高冠文士,和一个黑甲武人。乍一看,这四人的组合颇为奇怪,但是坐在那张牌桌上却显得异常和谐。季看到四人后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可是又记不清楚。

这时,天井中央的老头似是也察觉到身后声响,慢慢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季。老头整张脸上被画满了各式的季从未见过的文字,双目凹陷似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那人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好似是铁匠铺内被不断推拉着的鼓风炉。

老头此时伸出左手招呼季过来,右手颤巍巍地举着,指向他的画。尽管季内心惊恐,但还是忍不住看向那副画。

整幅画的底色灰暗沉重,季只能猜测出老头画的是一片大海,海内布满了无数灰蓝色的光点,光点之间又用无数的细如发丝的亮线连接。如果初看的话,反而就像是蒙童稚子的信笔涂鸦。这时,老头颤巍巍地走来,一把攥住季的手,就像是从幽冥地府中刚刚逃出的见证无数大恐怖的幸运儿。

“收一收,收一收。”季转头看去,那原本坐在牌桌上的麻衣老头站了起来,锤了锤腰之后对那画师挥了挥手。

“公子莫怪哈,我这老伙计年纪大了,就整天神神叨叨的,惊着公子了。老头弓腰背着手慢慢走来。只见季画面一阵扭曲,好似自己被投放到无尽星空一般。老头闲庭信步,踏着银河而来,像是一位行者虔诚的用自己双脚丈量土地。

“老头子这便送公子出门了。”那老头对季拱了拱手。

这时,季突然发现四周景物一转,星空暗了。渐渐地,耳边又充斥着喧闹嘈杂的声音。四下看去,便又是回到了茶馆门口。

“季,你刚才跑哪去了。”季耳朵一疼,回头一看,便是连清泽正点着脚尖揪着季的耳朵。

“疼。”季赶忙弯腰。

“说,刚才哪儿去了。”

“我,刚才去了一个茶馆,看到一堆人在玩牌,还有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拉着我要看他的画。”

“画?”连清泽手一松,季赶忙挣脱那只小手。

“那茶馆现在在哪?”

“不就在那儿吗。”季向后一指。

“好啊,又骗我!”连清泽挥起拳头作势要打。

“不就在....咦?“季回头看去,哪还有什么茶馆,他面前的只是一间简简单单的裁缝铺。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正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走吧。”连清泽听出季的声音有些异样。但连清泽看着季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怔样子,也深知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便也点点头跟着季回去了。

一路上,季一声不吭,连清泽有好多次想要开口询问,但看到季的表情后也只能把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

这时,茶馆内,麻衣老头冷冷地看着画师,而那佝偻画师却也是不甘示弱地瞪着麻衣老头。

“够了吗!”画师声嘶力竭地吼道,两行血泪从眼角流出。麻衣老头这时也叹了口气,浑身似乎是被抽干力气一般,坐在台阶上。过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大船翻到了阴沟里,难捞啊。”

“所以,你就想找替罪羊?”画师冷笑道。麻衣老头也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牌桌上的三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那二人。黑甲武士冷笑,胖头僧人则只是双手合十笑眯眯地念了一句“罪过,罪过。”而那文士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之后拂袖离去。

画师看向麻衣老头,眼神悲戚。

麻衣老头指了指天空,又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冷漠的僧人和武士,叹息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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