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舒宜拿着一只小铁锹, 舒宜妈妈拿着一只大铁锹, 一齐挖地窖。
挖地窖的地方就在两栋楼之间的绿化带里……
其实舒宜也不知道这片地方应不应该叫绿化带！
她们家住的铁路宿舍, 一栋楼和一栋楼之间的间距特别大, 十几年后的普通小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楼间距, 估计只有那种特别高档特别贵的高端小区, 排屋和排屋之间才能有这么远的距离。
然后两栋楼之间，除了两条水泥路之外, 中间就是很宽很宽的一片“绿化带”了。舒宜觉得这片土地不能叫绿化带的原因，是因为它根本不绿！
除了边缘稀稀拉拉地种着几丛冬青之外, 就没有真正的绿化了，只有邻居们自己家种的各种树——香椿树、桑葚树、无花果树……反正都是种来吃的树。
舒宜妈妈能指着每一棵树, 说出来这棵树是谁家的，“这是一楼老王家的，这是五单元冯老师家的，这是顶楼养鸽子老李家的……”
尽管很多户邻居都自己种了树, 但依旧没有将宽宽的“绿化带”种满, 依旧有大片大片的裸露土地。
每年春天, 狂风一吹……卷起铺天盖地的黄土……
舒宜从小就觉得, 小区里的“绿化带”根本没有让小区环境变美，反而让小区里的环境变脏了。
既然是绿化带，一定要种满植物，才能叫绿化呀！
但小区里的绿化带没有种满植物，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家家户户除了种香椿、种桑葚、种无花果, 还把没种着树的土地也瓜瓜分殆尽——用来挖地窖！
每年冬天都要挖地窖存储大白菜！
舒宜和妈妈正在挖的位置，就是去年她们家地窖的位置，当然前年也是这个位置，每年都是这个位置，家家户户的位置都是固定不变的。
说是地窖，当然和电影里电视里用来存酒的豪华地窖没法比，其实就是一个一米多的长方形深坑，大小只要能放下今年冬天买的白菜就行。
除此之外，因为一米多的深坑不方便直接跳下去，就算能跳下去也跳不上去……于是还要在一侧挖几节台阶或一小段缓坡，方便人们上下。
这样就是一个简易版地窖了，利用地下冬暖夏凉的原理，冬天把买来的大白菜放进去，然后在地窖上面搭上几条长木板，盖上一床破被子，再罩上一层塑料布……这样即使下大雪，即使零下十度，地窖里放着的大白菜也不会冻烂，同时也能一定程度地保持湿度，让大白菜的叶子不容易失水变干。
舒宜小时候，冬天的主要蔬菜就是大白菜了。天天大白菜，一直吃到春暖花开……
舒宜一想到马上就又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就特别想用铁锹把刚挖出来的白菜窖，再一铁锹一铁锹地填平！
当然她只能想一想……冬天里倒不是没有别的蔬菜，但别的蔬菜都太贵了……偶尔改善一下口味可以，主要还是得靠大白菜续命。
去年舒宜妈妈在同样的位置挖过白菜窖之后，其实并没有填平，只是在春天把白菜吃饭之后，将上面搭着的木板和棉被都撤走了，拿到舒宜家的地下室里放着，只在地上剩了一个土坑。
如今过了大半年的时间，经过春天的狂风、夏天的暴雨、秋天的风雨交加，原本方方正正的一米多深的土坑，自然变成了一个浅坑，于是舒宜妈妈和舒宜要重新挖一遍。
舒宜的小铁锹，是几年前舒宜妈妈买给她的，让舒宜挖土玩儿的。往年舒宜妈妈挖白菜窖，舒宜也要拿着自己的小铁锹，跟着她一起挖。
但与其说是一起挖，不如说是舒宜妈妈自己挖，舒宜在一旁玩儿土。
反正舒宜妈妈从来没感觉到舒宜在帮忙，挖地窖的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但是今年舒宜妈妈是真感觉出来了！
她感觉舒宜挖土的速度，都快和她一般快了！明明舒宜的铁锹比她的小很多，但舒宜挖的一点都不慢。有了舒宜的帮忙，一下子就变成了双倍的进度！
最后还是舒宜妈妈自己觉得胳膊酸痛了喊停，“先到这里吧，回家吃午饭了，吃完午饭睡一觉歇一歇，下午还有力气就继续挖，下午要是累了，就明天继续。”
舒宜并没有觉得很累，于是就和舒宜妈妈说道，“你回家歇着吧，把大铁锹留下，我用你的大铁锹挖一会儿。”
小铁锹轻便是轻便，但舒宜总觉得一铁锹下去也挖不了多少土，用的她心急。
舒宜妈妈却不允许了，“挖地窖也不差这一天，回头你胳膊要是累着了，写字都不方便！”
舒宜听到妈妈这么说，顿时作罢，不敢再继续挖下去了——她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去参加“华杯赛”的初赛了，如果这时候因为胳膊酸痛影响了写字，那确实太得不偿失了！
舒宜不敢累着，舒宜妈妈不想累着，两人用了周末两天，慢慢悠悠地把地窖挖好了。
然后一起将几条长木条搭在上面，又从地下室抱出那床破棉被，铺在长木条上，又将塑料布盖在破棉被上，用转头将塑料布的四周压好。
舒宜看着挖好的白菜窖，心中满满的成就感，这次挖地窖她出了不少力，而她多出一分力，就意味着妈妈能省一分力。
邻居家的白菜窖也大半挖好了，有的上面已经盖上了东西，有的还没来得及盖。
宽宽的“绿化带”，除了种着果树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变成了一个个深坑。
邻居领着小孩从这里经过，拉着小孩子的手对他说道，“冬天不能跑到这里玩儿知道不？要是一脚踩空掉到白菜窖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舒宜突然隐约记起，她小时候好像还真有个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噗通一下掉在了白菜窖里，整个人都摔懵了，躺在地窖里哭了半天，自己也不往外爬，吓得左邻右舍都以为小孩子摔坏了，连忙跑到白菜窖里看情况，好在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这种白菜窖对淘气的小孩子来说，还真是个安全隐患。
而且好丑……
挖来挖去挖的到处都是土……也不干净……
但是没办法啊！如今人们都要存储白菜，不挖地窖的话白菜没地方放——家里太热，楼道太干，大白菜放几天就变成白菜干了，叶子全都干枯发皱，根本没办法吃了。
而且除了白菜窖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能放得下几百斤的白菜啊？
是的……舒宜妈妈今年冬天已经发话了，“白菜买太多了也吃不了，你天天吃白菜也烦，还是得时不时买点别的菜搭配着吃。今年冬天我们再少买一点白菜，买二百斤就够了！”
少买一点……买二百斤就够了……
事实就是这样，舒宜家囤二百斤白菜，的确是最低水平了。二百斤白菜大概是四十颗，用舒宜妈妈的话来说，“四十颗白菜不禁吃！咱俩包一次饺子就得用半颗白菜！”
舒宜家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囤二百斤白菜，可想而知三口之家、五口之家，囤个三百斤不算少，五百斤不算多。
舒宜看着“绿化带”中间挖的乱七八糟的坑，以及上面铺着的花花绿绿的棉被，不仅感慨道，二十年间人们的生活水平真的提高了好多啊……
大概从她上高中开始，已经没有家庭会挖白菜窖了，也没有家庭会买上几十颗白菜过冬了。冬天也能吃到各种各样的反季蔬菜，几乎春天夏天秋天能吃到的菜，冬天一样不落地全能吃到。价格当然是要贵一点的，但也在一般工薪家庭都能吃得起的程度，没有家庭还愿意一整个冬天吃掉几十颗上百颗白菜，都是随时去买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吃。
因此白菜窖自然成为了被时代淘汰的产物。
然而白菜窖被淘汰之后，铁路小区里黄土裸露的“绿化带”，依旧没变成满眼绿意的绿化带。
人们避开了其中的香椿树、桑葚树、无花果树……把裸露的土地压平压实，铺成平整的水泥地，变成了一个个停车位……
没办法，老小区根本没有预留任何停车位。
停车位只能靠家家户户自己创造！
舒宜妈妈当天下午就从卖白菜的大卡车上买了二百斤大白菜！
大白菜一毛七一斤，二百斤才三十四块钱！
三十四块钱，买了能吃一整个冬天的蔬菜！
对比之下，舒宜突然觉得田园脆鸡堡有点小贵……
舒宜妈妈付了钱之后，卖白菜的还帮忙把二百斤白菜用三轮车拉到舒宜家的白菜窖旁边，整整齐齐地堆在地上。
看得舒宜心中唏嘘不已，二百斤白菜才卖三十四块钱，一共能有几块钱的利润？竟然还要帮忙把白菜搬过来，这份钱也不好赚啊。
舒宜妈妈走到白菜窖下面，舒宜站在上面给妈妈一颗一颗地递白菜，二百斤白菜整整齐齐地摞在地窖里，占据了小小的地窖三分之二的空间，妈妈只能靠边站着。
舒宜看到地窖里还有点地方，对妈妈说道，“除了大白菜，再少买点其他能放住的菜吧。现在菜价还便宜一点，等回头下过雪，再到年根底下，菜价都是几倍几倍的涨。”
于是舒宜妈妈和舒宜商量着又买了一点南瓜、洋葱、土豆、白萝卜和胡萝卜。当然都买的不多，顶多能吃到过年。
舒宜妈妈还想买几辫蒜，回家腌腊八蒜，舒宜大惊失色，连忙阻拦。
“妈你夏天腌的糖蒜！现在还没吃完呢！还想买几辫蒜腌腊八蒜？咱家的蒜得吃到什么时候？”
舒宜妈妈说道，“不只是腌腊八蒜啊，回家还要种蒜苗呢！冬天吃点绿莹莹的蒜苗多好啊，回头妈给你做蒜苗炒鸡蛋！”
舒宜：……算了吧，就算是做也是她给妈妈做蒜苗炒鸡蛋。
最终舒宜妈妈和舒宜各退一步，舒宜妈妈没有买几辫蒜，只买了一辫蒜。留出几头做菜用，几头种在花盆里生蒜苗，剩下的剥皮之后放满两个罐头瓶，用醋泡上腌腊八蒜。
舒宜原本以为生蒜苗把蒜的根部泡在水里就行了，但舒宜妈妈坚持用水泡的蒜苗没有种在土里的蒜苗好吃，在阳台上摆了一溜儿花盆，花盆的土里都栽上了蒜。
总之，舒宜和舒宜妈妈折腾了整整一个周末，大致上完成了冬季囤菜任务。
周一晚上，舒宜妈妈下白班回家，一边吃着醋溜白菜，一边问舒宜，“叶志成是不是你们班的？”
舒宜妈妈经常和舒宜聊班上的同学，舒宜的小学同学，舒宜妈妈认识大半。都是铁路子弟，舒宜小学同学的爸爸妈妈，舒宜妈妈很多都认识，他们的孩子在舒宜上了两年小学之后，舒宜妈妈也基本上都能对上号了。
如果是平时，舒宜妈妈提起小学同学的名字，舒宜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今天听到叶志成的名字，舒宜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猛地抬头看向妈妈，“叶志成怎么了？妈你听说什么了？”
舒宜妈妈被舒宜紧张的反应、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啊……不是叶志成，是叶志成他爸妈。”
“叶志成他家不是住铁六宿舍吗？我今天听铁六宿舍的同事说，叶志成他爸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把邻居家老头给揍了一顿！”
“邻居家老头可不年轻了，好像都七十多岁了吧……哪里禁得住叶志成他爸一个年轻男人揍啊？好像没揍两下，不知道是真打坏了还是把老头吓着了，把老头揍进医院了。”
“当时警车、救护车，全都来了，铁六宿舍的人们都知道。今天上班去，大家都在议论呢。真不知道叶志成他爸抽了什么疯，这么大岁数的老头也敢打？”
“老头的子女肯定不干啊，都跑到叶志成家要说法去了，闹闹哄哄的一大堆人。好像老头家子女说老头在医院里查出了很多毛病，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的……你说那么大岁数了，能没点毛病吗？现在可好，老头儿的儿子女儿想把老头儿的这些病，全都赖在叶志成他爸的几拳头上……”
舒宜听到妈妈的话，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舒宜妈妈后面说的老头想要讹叶志成的爸爸，老头的子女也都是蛮不讲理的人……舒宜通通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在想，叶志成爸爸究竟为什么突然揍了邻居老头？
还是七十多岁的邻居老头？
如果不是愤怒到失去理智，一般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再结合之前叶志成在学校里的表现，舒宜实在无法不往坏的地方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