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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岗巴

入秋后的夜晚格外寒凉,冷风中夹着如针刺般的细雨打在岗巴的头上,脸上,薄薄的衣衫被淋湿贴在身上,更加让人觉得冰冷。这样的天气让岗巴被怪鱼咬伤的腿迟迟不能愈合,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伤腿,隐隐酸痛。不过没有哪个奴隶抱怨,比起蜷缩在充满了各种臭味,并且漏风漏雨的木屋里来说,能够守在熊熊燃烧的炼铁炉灶边享受温暖,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唯一的缺点是不能睡囫囵觉,因为要不时给炉灶里面添加柴火,保持旺盛的火焰,所以只能猫在炉边抽空打个盹。

好在今天晚上巡视的土兵也偷懒躲到了不远处的草棚里避雨,只是偶尔轮换着出来溜达一圈,看见睡死的奴隶就踢上两脚,然后再骂骂咧咧地走回草棚里去。炼铁的奴隶们绝少有逃跑的,只要他们卖力干活,安武长子就不会让土兵们对奴隶使用鞭子之类的东西,虽然吃着和野狗一样的食物,住着摇摇欲坠的木房,但是相比较在残暴的祖平手下朝不保夕地活着,奴隶们宁愿一辈子跟着安武炼铁。况且就算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茂密深山里的豺狼虎豹会把他们连皮带肉一起吞掉。用生命换取自由,不是每一个奴隶都有勇气走出这一步。

毛风细雨吹得更凌厉,岗巴又往炉灶边凑了凑,酸痛的腿感受到炉火的温度,感觉好了很多。他往炉膛里塞进一截手臂粗的木材,火舌一舔湿润的木材表皮就冒出了浓烟,岗巴仅剩的一只眼被熏得直冒泪花,他无奈地向后挪了挪,把脸扭到一边。就在他扭脸的刹那,看见几个黑影躬着身子在炼铁场边上快速移动。凭直觉他可以断定,这几个黑影不是炼铁的奴隶,更不会是守夜的土兵。

岗巴注视着几条黑影猫着腰蹿进了木材垛子的阴影里,几张曾相识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脚趾被烧得连在一起的诺亚,背上结满像龟背一样硬壳的基布,还有被申加抓住活活拖死的甲东。难道会是诺亚和基布?他缓缓站起身来,懒懒散散地四下观望,各个炉灶边的奴隶们都似梦似醒地看守着炉火,草棚里的土兵也放松了警惕打着盹,没有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抱柴火是最好的掩护,岗巴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朝着木柴垛子走去。来到柴垛子前,岗巴弯下腰慢吞吞地拾起木材,一个像鸭脚似的脚印清晰地印在被细雨滋润过的地面上,没错,肯定是诺亚他们,这几个不要命的奴隶竟然趁着雨夜摸进了森多的炼铁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岗巴一根一根把柴火捡到怀里,脑袋里在思考,他完全可以任由诺亚他们自生自灭,仅有一次对话也几乎是在对峙的情况下发生,坦白的说,他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在成为奴隶之前,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邑人,来自同一个地方。特别是现在大家都是奴隶,一种微妙的感情就因为感同身受的地位和相同的故乡,让岗巴产生出了同病相连的感觉。逃跑的奴隶无论在乌东还是森多都是死罪,他不愿意看着诺亚他们再重蹈甲东的覆辙,趁着土兵们没有发现,他必须立即制止诺亚他们盲目找死的举动。

拿定注意,岗巴放下本已抱在怀里的柴火,毫不犹豫地朝着阴影里走去,或许是被岗巴突然的举动吓到,也或许是在判断岗巴的目的好决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几条黑影凝固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岗巴走到近前,其中一条黑影突然蹿出来,手中一根削尖的木棍直刺岗巴的胸口。

早有防备的岗巴猛地侧身躲过木棍,顺势一把抓住黑影,两人的面孔同时相对的刹那,岗巴认出果然是诺亚,而诺亚显然并没有认出岗巴,他拼命挣扎,想再次用木棍对付这个瞎了一只眼的奴隶,无奈这个瞎眼奴隶的力量比他大得多,死死抓着他不放。

其他几条黑影看情形不对,拿着木棍蹿出来。

“我是岗巴,克吉岗巴”岗巴尽量压低了声音,用他残存的一只眼瞪着诺亚。

这句话起了作用,其他几条黑影又缩回了阴影里,诺亚也停止了挣扎,“克吉岗巴上师?我刚才差点……。”

岗巴急忙捂住诺亚的嘴,拽到阴影里,基布和另外三个奴隶正紧张地注视着他。

“岗巴上师?”基布进一步确认岗巴的身份,阴影里看不真切岗巴的样子。

“我已经不是什么上师了,你叫我岗巴就好。”岗巴看着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你是基布?”

“对,我是基布,诺亚的阿哥。”基布急忙把诺亚拉到身边,“感谢你救了诺亚的命,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岗巴打断基布的话,“你们不要命了吗?跑到这里来。”

“我们看到这里在冒烟,基布知道肯定在打造武器,我们就想过来偷对付山里的野兽,碰到土兵也能抵挡一阵。”诺亚看岗巴的眼神带着亲切。

“这里什么武器都没有,你们赶紧回去,”岗巴扭头看向草棚,土兵们还仍然呆在里面,“万一被抓到,你们全都没命。”

“没有?怎么会没有?”一个小个子奴隶不相信,“炉灶里面烧的是什么?”

“烧的是铁块,一碰就断,还没石头结实。”岗巴迫切希望他们赶快离开,“别废话了,趁土兵没发现你们,快走。”

几个奴隶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跟我们走吧,”基布突然一把抓住岗巴的手,“和我们到山里去,不要再受濮囯人的折磨。”

提起家乡,就想到阿朵,岗巴心中隐隐作痛,“不,你们走吧,我的灵魂早已经无处安放。”岗巴现在就如无根的浮萍,被命运推着随波飘荡,无论是茫茫的大山,还在这个炼铁场,对他来说没有本质的区别。

“原来是个胆小的上师。”一个奴隶看岗巴的眼神带着不屑。

“岗巴上师不是这样的人。”诺亚侧脸瞪了那个奴隶一眼,转过脸来看着岗巴,“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留下来的理由。”

理由?岗巴心里咯噔了一下,前几天见到风灵时确实让他有了一种看到阿朵的感觉,这种感觉从那天起已经像一粒种子一样深埋在心底,或许这是他想留下来的原因之一,连自己都没发觉,也不愿意承认。

“士兵过来了。”一个奴隶紧张地说道。

岗巴扭头一看,一个士兵正朝着柴垛走来。

“快走,合适的时候我会来找你们。”岗巴沉声说道,胡乱从地上拾起几根木材后,从柴垛的阴影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面对着土兵走过去。

看着岗巴抱着柴火从面前经过,士兵连眉毛也没眨一下,继续巡逻。

回到所负责看护的炉灶边,岗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炉火竟然熄灭了。千万不能让巡逻的土兵看到,对待马虎的奴隶他们一点都不马虎,拳脚,鞭子什么顺手用什么,一顿狠狠的教训是避免不了的,这还是在他们心情好的时候。

岗巴急忙拿起火石,可四周都是被细雨淋湿的木材,没有可以点燃的干草。他抬眼看了一下四周,想到其他炉灶里拿几根燃烧的木材,却看到巡逻的士兵慢悠悠又走了回来。

“怎么回事?”被雨天弄得已经不耐烦的守夜土兵可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一脚把岗巴踹倒在地。岗巴用沉默替代回答,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说什么都是枉费口舌,倒不如坦诚地承认。

很快,犯错的岗巴两只手分别被捆吊在两根竖立着的木头之间,整个人成了一个十字型。一个脱了上衣的精壮土兵站在岗巴后面十米远的地方,隔这么远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他手里长鞭的威力。

土兵活动了一下握鞭子的手腕和肩膀,用力一抬手,长鞭如一条黑蛇翻动着身躯,最后一口咬在岗巴的脊背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并留下一条血痕。

火把照亮了紧闭双眼,这一鞭让他浑身一颤,他咬紧牙关从鼻孔里闷哼一声。上一鞭钻心的痛感还没消失,下一鞭又抽过来,行刑的土兵手法极好,每一鞭几乎都抽打在同一个位置,刚开始只留下血痕,几鞭下去已经皮开肉绽,皮鞭简直就是直接抽打在岗巴的肉上,岗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才能不叫出声来。

受刑的奴隶叫得越厉害,越表示土兵认真执法,土兵下手就不会太狠毒。但一直一声不吭的岗巴让行刑的土兵很是恼怒,这样的处罚似乎没有效果,只能一鞭比一鞭更狠。

黑夜里,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岗巴的脊背流淌到脚下的泥土里,他的眼睛瞪得鼓圆,白色的眼白充满了血丝,在火把的的照射下,像疯牛的眼睛一样通红。

又一鞭狠狠抽打下来,岗巴甚至感觉已经打在了骨头上,仰天一声大吼。吼声如野兽嘶吼,冶炼场上的所有人都捂住耳朵,拿着鞭子的土兵离岗巴最近,声音震破了他的耳膜,血丝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

啸声中,一条火龙从岗巴的口中窜出来,张牙舞爪向土兵扑过去,就在他惊愕的瞬间,火龙从他身体穿过,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烧成灰烬。

“魔鬼啊!”

人们惊声尖叫,四下逃窜。岗巴却没看到这一幕,他在发出啸声之后就昏死了过去。

火龙在冶炼场里横冲直闯,烧毁了柴垛,撞翻了炉灶,所到之处都被烧成焦土,逃避不急的人瞬间变成了焦炭,炼铁场到处是惨叫声,仿佛人间炼狱。夜空被照亮,云朵似乎也着了火,被烧得通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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