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大明皇后:揽溪传(全) > 大明皇后:揽溪传上册_第四章 一石二鸟计不成

大明皇后:揽溪传上册_第四章 一石二鸟计不成

一连三日,除了向郑皇贵妃晨昏定省,我哪里也没去,最多在毓德宫里的园子透透气,话也不大敢说。一个泥偶般的青环在一旁盯着我眼都不眨,直叫人心里烦闷。

毓德宫的每一处都是一幅精致华贵的风景画,园子里的花草都是精心侍弄过的,彼时正生长得热烈,煞是艳丽夺目。雨后初晴,我与烟绕游玩赏花,若抛开身后的跟屁虫不论,倒还是分外怡然。

忽听得紫茗轩里闹出极大的动静,我从容越过脚下的树枝,不以为意。

起初我可是被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她们屋子里走水了,后来才听青环说,郑皇贵妃特让潘氏每天这个时辰都去给皇后送药。想那潘氏甚是感到荣耀,定想着法儿地要让我知道的。

那动静闹哄哄地直往宫门去,不知怎的却又折到园子里头来,园间小径,唯有狭路相逢。我轻轻拂开指间盛放的芍药,含着笑意点头:“潘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我知道,她唯恐我不问,如此正中下怀。她倒也不似当初对我的敌意,如沐春风般笑道:“皇后这些日子的汤药都是由我照看的,我每日这个时辰都要亲自去坤宁宫,看到皇后喝下汤药才能安心呢。”

“潘姑娘能者多劳,为皇后娘娘与郑皇贵妃娘娘分忧,实在让我羡慕不已,真是望尘莫及。”我说着口不应心的话,望她只是单纯想在我面前炫耀炫耀,完事快些离开罢了。

她倒也不谦逊:“我能得郑皇贵妃娘娘信任看重的福气,你的确不能相比,可王姑娘有王姑娘的闲散清福,我也羡慕得很呢。”她忍不住掩口嗤笑,眉目间皆是得意,“还请王姑娘让路给妾身过去,皇后娘娘的汤药若冷了,岂是你可担待的?”

我不愿与她浪费唇舌,再不言语,让了她又如何。

她见我乖乖就范,好似真就高我一等,趾高气扬地走起来。偏不巧的是,此时她眼睛长在头顶上,自然不见我刚刚绕过的树枝,一脚踩上去,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后仰着摔下去,连带压倒了身后捧着汤药的宫女,看样子摔得不轻。

一时场面混乱,众宫女连拉带拽终于将从云端跌落的潘氏扶起来,雨后径上还有积水,污渍浸透了她华美的缕丝百蝶穿花凤尾裙,树叶挂在她凌乱的发髻上,浓烈的药香弥漫,尽数洒在她的上衣上,看起来好不狼狈。我见她瘪嘴要哭的架势,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怒视我,却疼得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宫女急道:“潘姑娘这样去见皇后定是失仪了,万万不可,重新梳妆只怕耽误了时辰……”

“那还在此废什么话,快回去替我重新梳妆啊!”潘氏怒急,忍着疼叫喊出来。

“姑娘,真的来不及了,耽误了时辰是重罪,罚的都是奴婢们,还请姑娘怜惜奴婢们!”那位宫女跪下叩头,其余的都跟着跪下了。

一时念到了青叶,我不禁心软,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潘姑娘若放心,就交由妾身替你走一趟吧。还有备用的汤药吗?”

为首的宫女听罢,眼前一亮,连声说有:“如此甚好。潘姑娘也跌得不轻,只怕要请太医来瞧瞧才好。”

见潘姑娘不耐烦地挥开宫女欲搀扶的手,我心下了然,道:“潘姑娘就安心养伤吧,伤好了,明日便可继续为各位娘娘分忧。我定会向皇后娘娘禀明潘姑娘的一番良苦用心。”我勾了勾嘴角,“皇后娘娘的汤药若冷了,岂是我们可以担待的,我替潘姑娘走一趟,总好过误了时辰吧?”

她知我所言非虚,只好由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了紫茗轩。不一会儿,刚刚为首的宫女便拿来新的汤药递给我,放在提篮里,谢了我好大一通。

坤宁宫在乾清宫后面,离毓德宫本也不远,不过宫里说不远的地儿走起来也没有想象中近,我只得加快脚程。

所幸到坤宁宫时辰尚早,廊下立着位姑姑,素净温和的模样,与我行礼:“奴婢纫兰给您请安。”然后不疾不徐道,“恕奴婢眼拙,似没见过您。”

我颔首笑道:“纫兰姑姑好。民女王氏入宫不久,未曾面见皇后凤颜。今日潘姑娘伤了脚,换由民女为皇后娘娘奉药。”

“王姑娘稍等,待奴婢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纫兰姑姑复又出来,笑迎我入内,“皇后娘娘正说闲得发慌呢,王姑娘快请进。”

垂目入内,我依规矩行礼:“民女王氏揽溪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

只听皇后让我起来,和颜悦色道:“你就是指给洛儿的孩子?”想来“洛儿”就是指皇长子朱常洛了,我觉得脸上热热的,点头应是。

“样子极是文静端庄。”皇后似是与纫兰姑姑笑言,又听得温温和和一声,“你坐吧。”

虽常说皇后重德不重貌,可眼前的皇后却是极美,端雅文秀,气度不凡。此时一袭织金龙凤纹的红色大袖衣,红罗长裙,未加霞帔,也未着凤冠,乌发只由一支镏金嵌宝石凤簪松松绾着,简单却不失母仪天下的风范。

“你这样瞧着本宫做什么?”皇后笑吟吟地问我。

我更见窘迫,只好答:“民女失仪。民女只是觉得皇后娘娘风姿高绝,甚美。”

“本宫已然红颜老去,哪里还当得起‘甚美’二字,你呀,莫要哄本宫了。”皇后口里虽这样说着,面上却带了一丝恬淡的笑意。

纫兰姑姑亦在一旁笑道:“娘娘可见过哪位哄人的将自己哄成个大红脸?足见王姑娘真心。”

我从烟绕手里接过提篮,小心端出一盅汤药,笑道:“娘娘只顾拿民女取笑,都快忘了这汤药了,凉了更见苦口,娘娘还是趁热服用吧。”

见那药盅,皇后与纫兰姑姑的笑似乎都滞了一滞,可皇后立刻从容接过:“还是王姑娘细心。”说罢,掀了掀盖子便准备喝下。

“娘娘还是当心为妙。”纫兰姑姑挡下,从旁边的桌上取来一根银针,探在药里,一会儿取出,银针光亮如旧,可见无毒。

纫兰姑姑向我行一礼道:“还请王姑娘莫要多心,这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宫里的东西。”岂止不是自己宫里的,还是郑皇贵妃送来的,自然要多加小心了,若皇后出事,只怕我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层,我恳切道:“纫兰姑姑顾虑的是。只是汤药虽无毒,可药理上许多药材互相犯着忌讳,民女略知一二,娘娘不介意的话,就让民女代为试药吧。”

“这……”不顾皇后的阻拦,我拿起调羹舀起一勺,抿在嘴中细细品尝,似乎没有问题……不对,怎么尽是些普通的滋补药材?说白了,这只不过是一盅可有可无的调理身子的补品,哪里需要郑皇贵妃日日让人按时送来?她岂是真的尽心?

“可有什么不对?”纫兰姑姑忙问。

我放下调羹,笑道:“没有。”

皇后抚了抚我的手臂,感慨道:“你这孩子,竟亲自为本宫试药,若是有个万一,岂非让本宫于心难安?”

“这药是民女送来的,若真如皇后娘娘所说,民女才会一辈子难以释怀。”我盯着皇后的眼睛,深深看进去,希望能将我心里的意思传达,“皇后娘娘觉得今日的汤药与往日的相较,在口感上有什么不同?”

皇后道:“有啊,觉得比往日更苦口。纫兰,把准备的山楂羹端上来,也让王姑娘尝尝。本宫最爱吃纫兰做的山楂羹了,酸酸甜甜的,嘴里好受些不说,更是开胃健脾。”

纫兰姑姑微一踌躇,便答应着去了。

我不解,轻声问:“为什么支开纫兰姑姑?”难道连皇后的贴身姑姑都能被人收买?

“她不是纫兰,”皇后的神情蓦地凝重下来,“纫兰是本宫的陪嫁丫鬟,在本宫身边二十多年,本宫岂会分辨不出。她们以为容貌、声音、举止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吗?殊不知,一个山楂羹就能将她们全部出卖了。”

“纫兰姑姑去哪儿了?”我不禁担心。

皇后皱眉,眸中的哀恸似汹涌的波澜,再不能掩饰:“本宫自身难保,唯愿她是有福之人,能逃过这一劫。”

“奴婢有事禀告。”要知道主子在说话,下人擅自插嘴是大罪,烟绕定是知晓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不得不说。

她是你的陪嫁丫鬟?”皇后细细打量着烟绕。

“她叫烟绕,与民女情同姐妹。”

“你知道什么便说吧。”

烟绕答声是:“启禀皇后娘娘,奴婢初到毓德宫,颇有些不识路,今早误打误撞来到一个荒废的偏僻柴房,从门缝往里看,见到一位被捆绑的妇人,长得极像刚才那位姑姑。”

沉吟片刻,皇后道:“你确定?”

“奴婢确定。”烟绕眼力向来极好,这我知道,她说确定,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去小厨房找纫兰姑姑,问问山楂羹是怎样做的,都不必急着过来。”烟绕机智聪慧,我相信以她的能力,拖住个假纫兰绰绰有余。

烟绕与我默契一视,答应着下去了。

“今日这汤药难道有问题?”皇后面露忧色,倾斜着药盅细看底子上的渣滓,“本宫只觉得今日的味道并无往日那般涩口,别的也没什么。”

我据实以答:“今日的汤药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补品,一丁点儿性烈的成分也无,这才是民女的困惑之处,还请娘娘将所知直言相告。”

闻我所言,皇后的脸色急剧晦暗下去,甚至惊脱了手,药盅沉厚的底重重打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怎的竟比听见有毒反应还大。恍了恍神,皇后却是很快镇定下来,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她终于还是等不及了,非要取了本宫的性命去!”

我扶住皇后瘫软的手臂,愈加困惑:“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缓缓道:“因为本宫本就中了奸人下的毒,需得在每日酉时之前服下解药,才能活命,若未服下解药,便只会暴毙而亡。”

所以,潘氏每日送来的是解药吗?怎么到我手里,便成了补药了……脑中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潘氏身边那个伶俐的宫女,药也是她替我备的。

“已是多久的事情了?”我心中隐隐泛起一阵寒意,那用心险恶的阴谋已然呼之欲出了。

“是在二月二龙抬头那日的夜宴之上,本宫疏忽了。”皇后似不经意般瞟一眼窗外门边,“向来经郑皇贵妃手的东西,本宫是不会碰的。可是那天郑皇贵妃蓦地转了性,当着众妃嫔的面亲自给皇上和本宫斟酒。本宫见她给自己、皇上都斟的一壶酒,酒壶是本宫派人准备的,也没有问题,而酒杯是本宫刚刚用过的,也不会有问题。碍于皇上与众妃嫔的面,本宫不能不喝,却不想,她已事先给皇上和自己吃了解药,独独让本宫中了毒!”

这样算来,郑皇贵妃利用此毒牵制皇后已有两个月之久,为何直到今时今日,才下定决心取皇后性命?我的思维越来越清晰敏捷,心里却越来越害怕,先罔论郑皇贵妃出于什么原因要除去皇后,她欲借皇后毒发之事除去我,我心中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本欲拉拢我为她一党,在皇长子宫中与她做内应,岂料事情不成。我虽入宫不过几天,对郑皇贵妃的行事风格却也耳闻了不少,依她那顺者昌逆者亡的性子,除去我,势在必行。

只是我哪里料得到她如此诡计多端,那日她拿青叶逼我就范不成,也答应让我回去好好思量了再答她,却不想这么快便设下今日之局。

好缜密的心思,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好一位郑皇贵妃!

“皇贵妃一党与本宫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后的权位,本宫知道有奸小觊觎,本宫不担心自己,实在是担心洛儿。”皇后双手死死攥紧袖沿,扯得缎布似要开裂,惶然道,“本宫若去了,让郑皇贵妃取而代之,她成了皇后,她的儿子便成了嫡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她的儿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那我们洛儿便没有容身之地了。他们又岂会放过洛儿,只怕洛儿性命堪虞!”

且不论皇后出事,郑皇贵妃会将我一同除去,就算我侥幸逃脱这一回,嫁给了皇长子,他命途多舛,只怕我亦只会孤苦无依,惨淡收场。虽未见面,可从圣旨下达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命运了。哪怕为自己,我唯有奋力一搏。

事已至此,我退无可退,可是我除了自己看过些药理医书,一点儿经验也无,照本宣科开开已有的方子可以,哪里能够解毒?可如今时间紧迫,除非有回天逆命的仙丹……

等等!仙丹?

我从袖子里摸出脏老头子给我的蓝布袋子,被自己荒唐的想法惊呆了。

呆愣了半晌,我落身跪到皇后面前,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娘娘,民女这里有一丸药,传说有奇效,可民女不敢欺瞒娘娘,这药丸来路不明,也不曾试过,不到不得已民女实在不敢用……还请娘娘决断!”

皇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勉力镇定了心神,哑声道:“之前本宫也宣过心腹太医,连他也束手无策。用吧,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与皇后将彼此的双手握得更紧了,才发现手心里腻腻的都是冷汗。生死一线,唯有一试!

刚过酉时,便见郑皇贵妃领着一众妃嫔浩浩荡荡地向皇后的寝殿过来。那般迅疾的脚步,使裙摆拂低了绿草,衣袖擦落了红花,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验收她精心策划的成果。

我立在廊下,从容一礼,朗声道:“民女王氏给各位娘娘请安,各位娘娘福寿安康。”

为首的郑皇贵妃让我起来,略一挑眉,曼声道:“王姑娘向来甚少出毓德宫的门,怎么此时竟在皇后宫中?”

面前一众花花绿绿珠光耀眼的女子,艳绝的面容加上凝固的笑意,仿佛如此掩饰了喜怒哀乐,便能无坚不摧。而我,唯有戴上与之同样的面具,才能勉强抵抗。

我含笑,温然道:“为皇后娘娘奉药本是潘姑娘之职,不想潘姑娘脚伤不便,便托民女代劳,为皇后娘娘奉药。”

郑皇贵妃左后亭亭立着的正是骄横的贵妃姜氏,那日因为青叶一句“顺妃”便大发脾气,不依不饶,我为青叶求过情,在她眼里,早成了不可赦之人。她妩媚抬眼,却赏了我一记凌厉的眼风:“奉药的时辰早已过了,王姑娘既完成了要任,怎的不快些回宫去,难道是想学关公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成?”

话音未落,我便见郑皇贵妃微微皱了眉头,她这话的确蠢。虽说皇后与郑皇贵妃不睦是后宫心照不宣的事,却也由不得她“曹营汉营”地明说出来,皇后是中宫之主,如此置郑皇贵妃于何地?

“姜贵妃此话差矣,且不说民女一介女流,比不得关公英雄人物,就说皇贵妃操劳六宫之事,仍日日牵念皇后病情,可见后宫之中妃嫔间情意深厚,哪里能用三国乱世作比?有皇后与皇贵妃娘娘英明治理后宫,大唐盛世差可拟。”我说罢,向郑皇贵妃依依一礼。

“你……”姜贵妃还欲辩驳,郑皇贵妃微微向左方扫了一眼,示意她噤声:“姜贵妃的确错了,不及王姑娘会说话。”

姜贵妃年轻貌美,却跋扈有余智慧不足,亦无子嗣,能排下众美人,位贵妃之尊,只怕少不了郑皇贵妃的提携。或者……正是因为她的美丽与无脑,郑皇贵妃才肯选她为自己的爪牙和争宠的工具。青环虽口风极紧,这几天我却也从她嘴里撬出一点儿东西。

“皇贵妃谬赞,”略微踌躇,我心知她看在眼里,“皇后娘娘今日服过药后精神极好,邀民女下一盘棋再走,民女不敢推拒,便一直陪着皇后娘娘下棋。”

“哦?”郑皇贵妃欣喜道,“下棋?如此可见皇后凤体安康了,不如让众妃嫔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一晃几月都未见皇后,臣妾们实在忧心不已。”身后的几个妃嫔连声称是。

“不行!”我脱口而出,自知反应有些过激,敛容道,“皇后娘娘刚刚睡了,下棋劳心,一时困倦了也是有的,还请各位娘娘改日再来探望。”

姜贵妃怒目相向:“改日?改至何日?岂是你说得的,这里众多妃嫔,个个都是你的长辈,你不要太放肆了!”

从郑皇贵妃右侧缓缓踱出一人,神色颇为冷傲:“王姑娘一会儿说皇后娘娘精神极好,都有兴致下棋了,一会儿又说娘娘精神不济,困倦睡了,说到底,都是姑娘一面之词!而且如此翻覆,实难不叫人疑心!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臣妾们听了姑娘的话,更为担忧,还是叫太医

现下便看一看才好。”

若没猜错,她便是郑皇贵妃的另一得力助手——秦端妃了。传闻秦端妃冷艳高贵,多谋善断,更为陛下诞育一子一女,宫中地位仅次于郑皇贵妃。她这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有情有义,更是揪出我的致命弱点,可见传言不虚。她向郑皇贵妃一礼:“林太医刚刚替臣妾诊过脉,想必还未走远,凭皇贵妃娘娘吩咐。”

郑皇贵妃隐秘地浅笑:“去请。”

“娘娘明鉴,事关皇后身体康健,民女不敢说谎。”我微有些慌乱,“下午太医已经来过了,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照此时这般吵闹,实在于皇后病情无益……”

“如你所说,多言无益,只待臣妾们与太医一同进去看一看,便什么问题都没了。”秦端妃冷笑着,目光让人不寒而栗,“王姑娘如此阻挠,让人实在疑心,怎么潘姑娘每次奉药来都无事,王姑娘来了这么一回,皇后娘娘便闭门不见。”她声如莺啭,言语却像毒蛇吐着芯子,“不会是王姑娘在娘娘的汤药里动了什么手脚,只待糊弄住我们,好脱身吧?”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电,点燃了枯草,众妃嫔顿时噼啪燃烧起来,语声如沸,恐惧、惊诧、探究、嫌恶……各种神色被夹带在眼风中齐齐飞向我,我唯有装作不见,垂眸道:“端妃娘娘素日里定是爱说笑的,民女哪儿来那样大胆子,又为何要害皇后娘娘?”

“为何,受何人指使,送到宗人府上了刑方知。”她似断定皇后已经为我所害,坐实我的罪名一般。

我见不得她那副阎王定案的样子,亦冷笑道:“端妃娘娘颇有西汉时宁成之风,若为官,定是酷吏,手下不知多少冤狱。”

“王姑娘放肆了,”郑皇贵妃幽幽开口,蓦地端正了颜色,“今日本宫等必要面见皇后,让开。”

“既得皇后娘娘吩咐,恕民女不敢放行!”我亦坚决。

“本宫定要看看,你究竟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莫不是真如端妃所说,毒杀了皇后?”姜贵妃上前推开我,愤声道,“来人,给本宫将这居心叵测的贱人押下,听候发落!”

我被她掀倒在地,转眼便见两个内监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贵妃怎知是下毒,可是亲眼瞧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见众人瞠目结舌,惊惧得不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率先一礼:“民女王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请安山呼千岁。姜贵妃冲在最前面,这么一来吓得不轻,连行礼也不会了,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后顿了半晌,也不叫起来,轻移莲步,越过门槛,毫不留情地踩在姜贵妃华美的裙幅上,离她白嫩的柔荑不过半寸。她的玉指明显地颤抖,全然没了刚才嚣张的气势。

皇后轻抬我的手臂,示意我平身,我起身便稳稳扶住她。

“本宫身上还未全好,有些短精神,谁知只是睡觉也不得安宁!”皇后语气极重,分毫不留情面,“本宫这才只是生病,还没怎么样呢,你们便罔顾本宫命令,说免了晨昏定省,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是干什么,要造反?”

见向来温和的皇后发怒,众妃嫔一时噤若寒蝉,郑皇贵妃不想我们还有这一手,完全背离了她的计划,忙着盘算怎样收场,亦不发一言。

终于还是姜贵妃惶然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等担忧娘娘的病况,夜不能寐,零零散散地来又怕扰了皇后清静,所以约好了一并来探望。”

“众位妹妹的心意本宫领了。”皇后略微和缓了口气,“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听见皇后唤,答了声是。

“本宫卧病期间,六宫之事由你掌管,人多事冗,本宫知你辛苦。”皇后蓦地话锋一转,冷冷道,“可放任妃嫔在本宫门前吵嚷,扰本宫养病,可是你失职?既你统领六宫事务,你便自己判吧。”

“谢皇后娘娘宽宏大量,”郑皇贵妃垂首道,“今日之事是臣妾失职,臣妾愿意自罚俸禄一年,姜贵妃、秦端妃罚俸半年,其余众妃嫔罚俸三个月。在皇后娘娘病愈之前,臣妾等万不敢再有打扰娘娘的举动,违反者重罚。臣妾替众妃嫔再谢娘娘恩德。”

“既知道错了,都起来吧。”皇后终于下了赦令,可怜众妃嫔均是弱质纤纤,礼行得久了些,不免腰酸腿软,又不敢哀声叫唤,一时愁云惨雾。

皇后见了不忍:“各位妹妹担忧本宫病情,想来也是关心则乱,除了郑皇贵妃、姜贵妃、秦端妃以外,其余妃嫔便免于责罚吧。”皇后眼光游走在她们三人身上,“本宫想你三人向来圣眷深重,往日的恩赏丰厚,少了那些子俸禄,想必也没什么,若你三人认为本宫有失偏颇,现在便可以告诉本宫。”

三人齐声道:“皇后娘娘英明。”皇后的确英明,不可因此惹了众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本宫尚需要静养,依旧免了晨昏定省,待本宫好些,自会召各位妹妹前来叙话。”皇后笑看我,拍拍我的手背,“揽溪甚合本宫心意,有揽溪照顾,相信本宫康复得极快。”

皇后笑着颔首:“皇贵妃,让揽溪住进坤宁宫来,你没意见吧?”

郑皇贵妃亦笑着答:“娘娘能看重揽溪,是她的福气。只要利于娘娘凤体康健的,臣妾一千一万个愿意呢。”

“好。大家站在这儿说话也好半天了,估计也乏了,今日便散了吧。”蓦地皇后又转过身来唤郑皇贵妃,“纫兰在你宫里吧?”

我看见郑皇贵妃身形一滞,今日时局扭转之快,的确够让她咋舌:“娘娘恕罪,臣妾不知。”

“纫兰去你宫里找潘姑娘了,只怕不知道揽溪已经将药送到了呢,说不定倒因伤耽搁了……潘姑娘不是脚伤了吗?”皇后轻轻一笑,转过身不再看她,“让纫兰亥时之前回来,把揽溪的东西也一并收过来。”

之所以说让纫兰姑姑亥时之前回来,也是给郑皇贵妃时间,让她妥善一切。皇后有心大事化小,相信她不会看不明情势。

不过戌时一刻,皇后身边另一位修梅姑姑便进寝殿里来,泣道:“娘娘,纫兰回来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皇后宫里的喜公公,他佝偻着腰身,利落地行请安礼:“奴才桂喜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一抬头,果然人如其名,脸庞白胖,一张喜庆的面孔。

皇后道:“着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打探出了。”喜公公说起正事来毫不含糊,面上虽一团喜气,语气却严肃,“阁臣王锡爵大人前几日又密奏皇上,敦促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却想出‘三王并封’的主意。”

“三王并封?”

喜公公答:“是。皇上让王大人拟一道封三位皇子同时为王的谕旨。”

“王大人做何反应?”皇后急问。

略顿了一顿,喜公公别有深意地吐出两个字:“驳回。”

皇后登时松了一口气:“王大人也不容易。”

能顶住来自皇帝的压力,王大人自然是不易。三位皇子同时封王,便确保三位皇子的地位是相同的,实际上降低了皇长子的地位,而提升了三皇子朱常洵的身份。这样,以后若再册封三皇子为太子,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王大人又提出由皇后娘娘抚养皇长子,则长子即为嫡子,可立为太子,并举出汉明帝马皇后、唐明皇王皇后、宋真宗刘皇后均抚养妃子的孩子为例,可皇上又提出‘待嫡’。”

待嫡?便是等待皇后产下嫡子的意思?本朝立太子向来遵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想立长子,“待嫡”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借口……人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可又有谁敢明说?

正是因为“待嫡”,郑皇贵妃才这样急着向皇后下手,妄图取而代之。这样,她的儿子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子”,余下的事情便都是顺理成章了。

“待嫡……”皇后喃喃,不禁流露出怅然若失的样子。

虫鸣依旧,静夜无声,风入殿凉,唯有轻如蝉翼的帷帐阔然飘荡,若振翅欲飞的蝶。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