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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后:揽溪传上册_第十一章 妖书案发陷死局

朱常洛用力握着茶杯,指节隐隐发白,只听“嘭”一声,茶水四溅,杯子已经在他手中破成几块。“啪嗒”,一滴殷红的血流过破裂的雪白瓷片,打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洇进去。

想到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跪了一夜,待朱常洛醒来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此时他眸中光影流转,瞬息万变,我将该说的话说完,便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抽出随身带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受伤流血的手掌。

许久,他才长长出一口气,似是想将胸腔里憋闷的气都吐出来一样,面无表情道:“替我更衣。”

我越发小心翼翼,替他整理衣领袖口,一颗一颗地挽衣扣。头顶上方的呼吸只是比平日里重些,我却惊怕难安,手也滑了,一颗衣扣怎么也挽不进去。

终于,他狠狠抓住我的手腕,手上的力道不输捏那只茶杯,捏得我好痛。他手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温热的血液浸过丝巾触到我的肌肤,他把我拉得很近很近,四目相对,眸中的厉色再不能压制:“你竟然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他不过一句话,便如重锤,将我所有的心理准备打成碎片,我想辩解,除了否认,却不知从何说起。

“昨晚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他质问的声音并不大,仍勉力镇定着,可我只觉耳中轰鸣,许久,才嗫嚅着,声如蚊蚋:“松神散。”

我不敢再看他,却也知他神色骤变,果然,他气极反笑,冷冷道:“若他们给你一剂毒药,你也喂我喝了,是吗?”

“怎会,”我急忙辩解道,“沧澜和惜华只是想离开,绝无半分害你之意啊。”

“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旁人无害我之意?如此轻信旁人,也不愿与我这个做夫君的商量。”

“如果对你说了,你会让沧澜他俩离开吗?”想也未想,我脱口问道。

“我会将惜华姑娘许配给他,然后升他的官职。他们以为我会如何?”

果然。静静凝视朱常洛冰冷的面容,我心中汹涌的波澜稍稍平复,还好,我为惜华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默默跪在他面前,反手攀住他僵硬的手腕,哀求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放他们走吧。”

良久,他都未做应答。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服软,竟是为了别人。”说完,他再不顾我,抽回手狠狠挥开,大步走向前,那织花繁复的袖沿打在我脸上,如同一个耳光。

门“哗”的一声大开,寒风直灌进来,吹灭了残烛,吹乱了帷帐,吹得我心里一阵阵发冷。我跌坐在地上,手边是他掉落的外衣,还留有余温。

想来烟绕和云横听见动静,早已候在外边,不多时便快步进来,两人搀着我坐到椅子上,面上皆苦。烟绕急得跺脚:“大清早的怎就能动上气来,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次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我只是喃喃,脑海中不断回放他无情挥开我的画面,越不愿回想,越挥之不去。

“这么冷的天,皇长子连外衣也没穿,就那样气冲冲地出去了。皇长子惯是好脾气,究竟为何事让他如此震怒啊?”

“我……”定了定神,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哀戚,“我偷了他的令牌,放沧澜和惜华离开了皇宫。”

她二人不知是惊是忧,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定要说我糊涂了,”我淡淡一笑,“可我不能放着惜华不管啊。”

烟绕叹了口气:“小姐还是入宫前的那个小姐,一点儿也没变呢。”

云横宽慰我:“皇长子若不在乎你,哪里会生那样大的气。待过几日皇长子气消了,选侍说说好话,皇长子又岂会为难?选侍切莫再伤心了。”

“在他面前,我这次终究是做错了。”我一夜未眠,跪得双腿僵硬,此时只觉浑身发软,头脑发昏,“我累了,想休息,你们出去吧。”

如此混混沌沌地过了三两天,其间云横打听来的消息说,皇长子终究还是没派人去追。

“听说,皇长子当日便在书房发现了沧澜暗卫留下的书信,信中请罪之言出自肺腑,并且安排了完备周密的暗卫班值,想来皇长子的气当时便消了一半了。”云横端给我一碟子梅花糕,继续道,“但主要还是因为选侍,若要派人追去,免不了锦衣卫一番查探,只怕牵扯到选侍身上来。说到底,皇长子还是顾及选侍,才放了沧澜暗卫和惜华姑娘。”

“皇长子最近都在书房里,小姐何不去看看,”烟绕笑嘻嘻地挥手,“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就过去啦。”

可他那日脾气好大,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心中犹疑不定,忐忑难安,又足足盘桓了一日,才让烟绕拿了朱常洛落下的那件外衣和我亲手做的一碟梅花糕,一同去书房。

走到半路,竟然下起雪来,洁白有如漫天飘絮,一片一片,缓缓降落,落在暗色的树上、朱红的栏杆上、巍峨的飞檐上,落下了,便了无踪迹。

到书房,只见王安站在廊下笼着袖子,冷得直哆嗦,远远见我,便向我请安:“这大雪天的,选侍怎的到书房来了,快到廊下来避一避。”

“皇长子在里边?烦请安公公通报一声。”

“选侍稍候,奴才这就通报。”

只是许久,都不见王安出来,寒风将雪片一阵阵掀过,好冷,我只觉指尖都冻得刺痛了。

终于,门“呀”的一声开了,我抬头,却是贝淑女,带着一抹玩味的谑笑:“妾身道是谁,原来是王选侍。”她的眼风斜斜向里一飞,“怪不得累了安公公在一旁干站半天,只是这站在里面到底还是比站在这儿暖和许多了。”

她见了我也不行礼,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嘲笑我一朝失宠,皇长子不肯见我,撇了我在雪里吹风,还连累了王安在一旁罚站。我听懂了,也只一笑:“几日不见,贝淑女越发不知道尊卑了。”

“不知道尊卑的是你!”她立刻反唇相讥,“你仗着皇长子对你好便恃宠生娇,殊不知皇长子对他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你是不是太当真了,反而不知道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又一阵寒风刺骨,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那个瞬间我竟然觉得贝淑女说得很有道理,就好像我脑中一直混混沌沌的一个谜题,今天忽得高人指点,终于拨云见日,有了答案。朱常洛对我很好,温柔又宽容,我以为,三人之中,他对我是最好,可是,也许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让每个人都自认为对自己是最好。

其他的女子,在他面前尚自清醒,知他是夫君,更是皇长子,她们敬他、顺从他。唯有我,以为他对我好,便是爱我,果真恃宠生娇了吗?

若我与她们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特别,更何谈什么爱呢?

“知道我与你的不同吗?”她一定很欣赏我此刻苍白的脸色,故作不经意地从袖子里露出半截信笺,俯身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能助他宏图大业,你却只会给他找麻烦。”

一丝残忍的笑意渐渐蔓延到她的眼角眉梢,她饶有兴趣地从食篮里拈出一块梅花糕:“咦,看来你这次倒是用了点儿心啊。”抿了一小口,又刻意皱眉道,“只是皇长子不爱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快些拿走吧。”说完,竟一甩手将半块梅花糕扔了出去。

那块梅花糕骨碌碌地滚下阶梯,原本雪白的糕体沾上了泥土,立时灰头土脸,一路碎屑掉落,濒临破碎,直滚到一个人的脚下,才停下来。

那人立于漫天飞雪中,一身白衣若素,唯有墨玉般的一双眼睛,宁静含蓄,正是公孙徵。

他负手而立,见那半块残糕脏兮兮地躺在脚边,竟俯身将它拾起,仔细打量一番:“这梅花糕质地实而不硬,想必入口即化,香气清冽,用的梅花汁子恰到好处,再加上正中描五瓣梅花,雅致脱俗,依在下愚见,正是皇长子喜欢的糕点。”

一席话说得贝淑女面上一阵白,狠狠瞪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公孙徵这才向我微微躬身,算是见礼,我亦还礼,风吹得脸上一派僵硬,实在笑不起来:“多谢公孙先生。”

“在下实话实说罢了

,”他从容移步上来,“皇长子一时脱不开身也属正常,不如由在下将选侍的梅花糕先带进去?”

“如此,劳烦了。”我将食篮递交到他手上。

他微微颔首,便直接推门进去。不多时,王安便出来了,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也没提旁的:“天太冷,选侍这会儿一定也冻坏了,皇长子让选侍先回去歇着。”

“好。”朱常洛若是肯见我,也不会冷我这许久了,我又何必自讨苦吃。我从烟绕手中接过衣裳,递给王安,“这是皇长子落下的外衣,你替他收着吧。”

王安将衣裳推回来,道:“王选侍先留下吧,赶明儿有机会,奴才会跟皇长子说,还有件外衣在您那儿呢。”

“有劳安公公。”

自那日下起雪来,竟是无穷无尽了,雪越下越大,似有连绵不绝之势。我本就不是个爱出门的,如今彻底遂了愿,成日抱着几本闲书看着,烤烤火,喝喝茶,自顾自做散人。

朱常洛又是几日几日地不回伏元殿,偶尔回了,便歇在贝淑女那儿。后来,刘淑女那儿也去过两次。

贝淑女春风得意,又掌管着事务,见我如今受了冷落,便有凌弱之意,总是找了各样借口,撤走了我院子里好些人。不过经常在眼前伺候的人还是没少谁,终究她的胆子就那么大。

加上有云横替我周旋着,以她在伏元殿里的资历,倒也没什么短我的,除了朱常洛再没有来,日子都是与从前一样。

倒是如意经常来陪我,来了只是与我说笑话,闹我教她弹琴,又闹我学舞。只要她来,我这里便热闹,时间在笑闹中“唰”一声便过了。

我虽口中认了错,可为着惜华,心中却不认为自己错了,如此胸臆里竟生出一股奇异的气来,将人撑得直直的。原以为会极难熬的日子,竟也不难,一点儿一点儿,无知无觉地,越过越坦然舒淡。

曾经没有他的陪伴就难以入眠的日子,已恍如隔世,难道,我对他的心这么容易便灰了?

终于有一天,如意也这样问我。

“不是的,我在等。”我微笑着答道,专注于桌上水仙半开的花苞。

“等?”

“是啊,这不是宫中的女子最常做的事吗,”我的神色并无半点儿难看,“反正是一等,我只是不愿像别人那般以泪洗面地等,而是按自己本身的模样生活着。一样是等着,却要等得漂漂亮亮的,就算后来没等到,也没有失了本心。”

如意听罢失笑:“真是闻所未闻的高论,听着却似乎有点儿道理。”

她又道:“不知有些话说了,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小心眼儿。”

“你说。”

“自打惜华姑娘的事过后,刘淑女可来看过姐姐?”

“无端端怎的提起她来?”

“旁人也就罢了,你为了她的姐姐如今受了冷落,她竟看都不来看你,只顾一门心思讨好皇长子,简直就是乘虚而入,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我就是为了惜华姑娘,与她倒真没什么关系,你言重了。刘淑女也是怕受连累,自然会与我划清界限了,何必计较这么多。”

“那她为何不自己去盗令牌,却求了你去,自私自利的胆小鬼,算盘拨得叮当响。”如意颇为不忿。

“好了,刘淑女是有一点儿胆小怕事,却远没有你说的那样重。每个人看重的是什么,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有人看重的是姐妹之情、兄弟之义,有人看重的是海誓山盟、至死不渝,我们是不同的人,却都没有错,懂吗?”

如意别扭道:“你还替她说上话了。算了,我要练琴了。”

别看如意平日张狂,只要弹起这首《秋风词》,便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琴声在她指尖流淌,如泣如诉,竟连我也痴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斜倚在绵软温暖的贵妃榻上,炉子烘得人暖融融的。可到下半夜,我却瞪着眼睛格外清醒,就这样等啊熬啊,只觉得这一夜非一般地漫长。

终于迷迷糊糊有些犯晕,只听门“嘭”一声似乎是被撞开一样,惊得我坐起来,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云横手忙脚乱地关好门,面带焦色:“选侍,你听奴婢说,别急。”

这声“别急”她仿佛是安慰自己一般。

“皇长子自打昨天早上面圣就一直没出来,有消息来,说是被皇上软禁在繁综楼了,也不见送去一滴水一粒饭。”云横终究是急得不行,“皇长子向来谨言慎行,奴婢来伏元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可怎么办才好?”

“打哪儿来的消息?又所为何事?”

“这,不知道。”

“不要慌,王安呢,他没被一同关起来吧?先将他找来,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说。”

我极少出门,消息难免闭塞,只能找到朱常洛身边的知情人,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除了王安,还有谁呢?公孙徵。可公孙徵住在宫外,又要怎样才能联系到他呢?

还能怎么办?想不出法子,我决定先去朱常洛的书房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书房前有一片小松树林子,积雪满满地压在松枝上,走在一旁,时而便能听见松枝断裂的声音。忽听得一声巨响,我惊吓中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浑身湿答答地从松树林子里爬出来,微弱地喊着“救命”。

那身形看着眼熟,我大着胆子慢慢走过去,忽地不远处跑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拦在我们身前,用手中的矛指着匍匐在地上的人大喝:“谁?抬起头来!”

那人将头尽力一偏,露出一副尚且稚嫩的面孔来,我一见,忙大声道:“住手!这是皇长子跟前的王安公公。”

两个侍卫也将王安认出来,一边一人将王安架起,其中一人向我拱手道:“这位贵人,卑职们也是受陈公公之命,协同东厂寻找王安公公,您看将安公公安置到何处,卑职们也好回去复命。”

看王安的状况只怕身上还有伤,他拼命也要爬到书房附近来,应该是有原因的。念及此,我道:“现下离皇长子的书房最近,便去书房吧,还要劳烦二位去请位太医来,给安公公瞧瞧。”

那两个侍卫一口答应,将王安送到书房后,便告退离开了。

烟绕在房内生了火,立时便暖和起来,王安闭目,面上露出难忍的痛楚。

我担忧:“安公公可是受伤了?”

王安费力地动了动,仿佛痛极,咬牙道:“奴才只怕摔断了腿……不碍事,现下最重要的是救皇长子。”

我见他明明冻得身体僵硬,此时却痛得一头冷汗,面色惨白,颇有些不忍看。王安生得白净,年纪也小,看着分明是一个单薄的少年,却时常做出老成的模样。

“我已经让人请太医过来了,皇长子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内心焦急,却也只能强自镇定。

“皇上以结党营私、犯上作乱的罪名将皇长子囚禁在繁综楼,究竟为何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奴才想着公孙先生一定知道症结所在,得快些给公孙先生报信儿,才能有办法救出皇长子。”王安急道。

“你告诉我怎么做。”

“书房背后有鸽棚,灰色的鸽子便可与公孙先生联络。”王安再也忍不了,扶住腿,痛哼出声。

我让烟绕照顾他,便来到书桌前,撕了一条纸写道:“洛有难,速来书房相商。”想一想,又疾添了一个“王”,随后去鸽棚里取了一只灰鸽子,绑好字条儿,放它飞出去。

许是陈公公吩咐过,太医倒是很快就来了,然而,来的却不是胡堂平。我与烟绕避去里间,只听得外面王安努力压抑的痛叫声。

听烟绕说,她问王安腿是怎么伤的,王安道,准是有人怕他走漏了风声,太快发出朱常洛出事的讯息,便趁他心急不备,将他推到井里。幸而那是口枯井,里面的落叶很厚,他才捡了条命,直到晚上,才敢悄悄爬出来,一直

爬到书房附近才遇上我们。

“小姐,你没看见安公公那双手……”说起来烟绕直抹眼泪,“定是爬那枯井时磨的。”

接好了腿,王安终于平静下来,累极痛极,他就那样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忽听得外边一阵吵闹,我开门出来,站在廊下皱眉道:“何人在此喧哗?”

其中似有谁认出了我,一圈人全部呼啦啦跪下请安,走过来回话的正是我院子里的李升公公,之前贝淑女借故将他调走,我已经十多天没见过他了。

“回王选侍的话,刚刚玄武门的侍卫拿了一个持假皇长子手谕的人,说是咱们伏元殿的人。奴才去一瞧,竟是皇长子的侍妾染画。这不,刚刚接回来便又吵闹不休,奴才也不知如何是好啊。”李升苦着脸道。

一眼望去,粉色衣衫的女子在一群太监中十分分明,此时跪在地上,鬓散钗滑,如泄了气般,手边挽的一个包袱也拖得脏兮兮的,掉出几样普通的金饰来。

“想私自出宫?”我面色一沉,眉头微敛。

“选侍可知道,不知打哪儿来的谣言,说咱们皇长子被皇上囚禁在繁综楼,伏元殿里霎时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奴才想,染画绝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可皇长子不在,奴才们便失了主心骨,没了主意啊。”

“让染画过来,”我沉声道,“还要烦请李公公,将贝、刘两位淑女,以及众位侍妾都请到正殿去,伏元殿不立规矩是不行了。”

李升一听,诺诺连声。

染画犹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走到我面前来,咬了咬唇,向我见礼,又自觉地跪下了。

我只冷冷向她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岂是你想走便能走的。之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好自为之。”

染画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只是立起身来,低下头忍住哭泣。

我轻轻叹了口气,云横道:“公孙先生到了。”

“正殿那边,就交给妾身吧。”忽听一人道,竟是贝淑女,不知她何时来的。

她继续道:“这次我的立场很简单,外敌来犯,咱们不是应该一致对外吗?”

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迈入书房。

只见公孙徵负手玉立,正面对着门的方向微微出神,我乍然推门进来,他神色晃动了一瞬,便恢复正常,向我一揖。

又是那样的眼神,门开那一瞬,我又看见了他第一次见我时那样的眼神,很深很深,四目相对。很快,他再看我时便已是十分清冷礼貌的目光。

许是我长得与他识得的故人有几分相似?毕竟在我入宫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更谈不上有交情,也许他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旁人的影子吧。

我颔首回礼,道:“公孙先生来了。”只是我一直在门前,也不见他,怎的他已经到了屋子里?

“王选侍请坐,我们先一同听安公公说当日的情状。”

王安皱眉,沉吟片刻方道:“那日,皇长子一进乾清宫,皇上便雷霆震怒,让人关了门。奴才进不去,只在门口隐隐约约听了些。皇上先是质问皇长子眼里还有没有他,然后便听见一阵纸页纷乱的声音。皇上骂皇长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其间还有个女人的哭泣控诉声。皇长子辩白不清,便道‘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情,父皇大可查个清楚再治儿臣死罪’。皇上气极,着陈公公三日查明此案,案子查清楚之前,将皇长子关在繁综楼内,还说‘三日后竖子是生是死便知分晓’!奴才听着害怕,便跑了出来,可奴才没用,耽搁到今日才递出消息,白白浪费了皇长子一日的生机!”

公孙徵霍地站起来,凝神细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直走了两圈,蓦地顿住,面上不由得泛出懊悔之色:“皇长子与在下都疏忽了。”

“公孙先生找到事情的因由了?”王安急问。

“有了些眉目,”公孙徵眸中的光辉亮了又暗,冥思苦想道,“想必二位也知道,三个月前戴士衡弹劾郑皇贵妃,牵扯出一篇震惊京师的《忧危竑议》,是为‘妖书案’。不想事隔不久,今又有《续忧危竑议》,起先,皇长子与在下都以为,定又是有人老调重弹,影射郑皇贵妃,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公孙徵走到书桌前,略一打量,抽出一个折子:“这里有一份抄录来的《续忧危竑议》,你们可以看看。”

我接过来,打开细看,看至一处诵道:“曰:何以知之?曰:以用朱相公知之。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相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易之意也。”

直至全部看完,我合上折子,递与王安,怪道:“听皇长子说《忧危竑议》机锋深藏,用意莫测,且文采斐然。照我看,这篇《续忧危竑议》可比不上,文法直白,要说震惊的话,便是其中直指‘十乱’姓名,却又牵强了些。”

王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折子,问道:“什么意思?”

“你且看这儿,”我将刚刚诵出的那段话指给他看,“前面说,皇上会让三皇子将皇长子取而代之,立为太子。然后,这里说,怎么看得出皇上会这样做呢?答,看朱赓方知,‘赓’即为‘更’,寓意以后更替的意思,此话何止牵强,更是荒唐,难怪皇上生气。”

“选侍好眼力。”公孙徵甚是赞同,“不久前,《忧危竑议》那样好的文采,且有理有据,先罔论其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皇上对郑皇贵妃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反而极是维护,可见皇上的偏私之心。那么,又会有谁,明知皇上不会责罚郑皇贵妃,还非要向她泼污水呢,那不是无用功吗,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顺着公孙徵的话思考下去,我蓦地心头一震:“你是说,郑皇贵妃自己?”

公孙徵不置可否:“有郑皇贵妃这个护身符在,榜上有名的‘十乱’反而成了被冤枉的、最无辜的人了,也成了最安全的人。”

那么,谁成了最危险的人呢?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事实已经全摆在眼前了。

只听公孙徵继续道:“刑科给事中钱梦皋举报了沈鲤、郭正域二人。沈鲤沈大人一向廉洁清明,钱梦皋与沈一贯意见不合。幕后黑手刻意提了朱赓、沈一贯,内阁大臣中唯有沈鲤大人榜上无名,反倒落了炮制妖书的嫌疑。而郭兄正是因不久前‘伪楚王案’与沈一贯生了仇怨,这显然是沈一贯伙同钱梦皋挟私报复。”

“为了诬陷郭兄,又牵连甚广,抓了不少人用刑,连高僧达观大师也没能幸免。郭兄曾任皇长子讲官,与皇长子感情深厚,深得皇长子敬重。皇长子眼见郭兄受了冤屈,有人似乎非要将其罪名坐实一般,多番施救不得,便按捺不住去向陈公公求情,谁承想,如此竟是正中别人的圈套了。”

“公孙先生是说,之前这一切,竟都是冲皇长子来的?”王安惊问。

公孙徵缓慢地颔首道:“只要皇长子与犯人牵扯上一点儿关系,那些有的没的便都可以往他身上牵扯了。若有人添油加醋地向皇上告状,皇上怎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皇长子计划的?又哪里会不生气?”他冷冷道,“三天,只要将抓去的几人中随便一个屈打成招,皇长子的罪名便也坐实了。”

三天,除去昨天,便只有今明两天的时间了。我身上发冷,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可怎么办啊公孙先生?”王安也慌乱起来,“很多细节平日里咱们没注意到的,现下都可能被拿出来当作证据,看来他们这次是想一次将皇长子,还有朝中的异己势力全部除掉。”

“有些关键的地方,自然是要填补的,可动得多了,留下的痕迹自然也就多了。这些可以交给在下,安公公好好养伤,宫中不便之处,在下与公公飞鸽传书。”事情清晰起来,公孙徵似心中已有对策。

我蓦地站起来,声音虚弱得如同鬼魅:“我可以做什么?”

公孙徵看着我,眼中似有忧虑,良久才答我:“就如同选侍刚刚那样,稳守伏元殿。”

可我想见他,我可能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不知不觉我已经脱口而出:“我要见他。”

“不行。”公孙徵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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