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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萧满蹙着眉没说话, 腮帮子微微鼓起, 慢条斯理细细咀嚼。

这是一只虾肉馅儿的饺子, 味道鲜香, 口感细滑, 但里面有个薄的、圆的东西,还硬, 但比不过凤凰的牙口,差点一口把它崩掉。

他把它吐出到桌上,定睛一看, 是枚铜钱。

萧满:“……”

萧满不解问:“为何饺子里会有这种东西?不像是不慎掉进去的。”

魏出云笑着解释:“寻常人家过年吃饭时, 有往饺子里放铜钱的习惯, 若是吃到, 代表着新的一年将会充满好运。”

“我昨晚特地打听过一番, 福锅里的确有铜钱, 但吃出的人可不多!这家福气满开在这似乎上千年了,但上一个吃出铜钱的人似乎是百年前!”曲寒星鼓掌说道, “满哥, 你这是传说级别的运气!”

莫钧天不信:“真的?”

“的确如此, 我来孤山二十多年,从未听说过谁在福饺里吃出过钱。”白师兄笑道,“萧师弟, 你运气真是极好。”

“刚下山就有吉兆,说明我们这次的任务定能顺利。”魏出云道。

萧满眼底流露出喜悦:“那它要如何处理?还给店家?”

他捏了个洁净术到这枚铜钱上,顺便将横贯的那道裂痕修复。

曲寒星:“当然是自己收着啦, 这可是福气钱呢!”

萧满点头,指尖在铜钱上戳了戳,从乾坤戒里取出一只空盒,将它收起来。

酒楼中有好些同修吃完桌上菜肴,结完账上路,亦有好些后至花满城的人走进来,同小二说来一份福气满满锅。

时间如河,无时无刻不往前流淌,萧满他们这桌吃到尾声,白师兄按照约定过去结账,回来后对萧满他们道:

“接下来,我会与你们同路,但只有在危及生命之时,才会出手帮助,平时亦不会出现在你们视野之中。”

“辛苦白师兄。”四人起身,抬手向白师兄致礼。

“分内之事。”白师兄微微一笑,取出一枚玉玦,“这袂玉玦能直接联络到我,以防不时之需。”

他把玉玦交到他们手中,话音落地,身形倏远,飘飘似仙。酒楼里关注这边的低阶弟子们见状,纷纷露出羡慕之色。

“我们也走吧。”萧满一揽衣袖,对其余三人道。

“去各家铺子转转,看能不能遇上实用的法器,顺便还可以向老板打听打听不闻钟!”曲寒星掏出他的折扇,往半空一甩,落下时再接住。

楼下的说话声传到楼上,元曲将茶盏换成酒杯,畅快地喝了一口,道:“凤凰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有礼。”

又一瞥对面的晏无书,忍不住揶揄:“不过,也不再如往常那样,只安静待在你身边了。”

晏无书表情无甚变化,仍旧是淡然平静的。

那只小凤凰喜静,在大昭寺的禅院里一待就是好多年,来了孤山,亦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总是在栖隐处看书种花。

这片天空辽阔,他从未想过要拘着他。而他如今的状态,比从前在栖隐处一坐就是一日要好上许多。晏无书心中是喜悦的。

萧满同曲寒星他们打窗下经过,站在路口一番分辨方向,继续前行。

晏无书看见了,放下茶盏,起身对元曲道:“走了。”

“酒才刚上,你要照看的那群小孩儿也还在底下吃呢。”元曲正举着筷子从福气满满过里挑牛肉片来下酒,闻言头也不太说道

“我事先在联络玉玦上留了一点神识。”晏无书道。

闻得此言,元曲也不留他,抬起空着的左手,象征性挥了两下:“那你走好。”

晏无书袖摆一动,化作一点光芒远去。

花满城中有好几家售卖武器法器的店铺,萧满他们一家接一家寻过去。

几位老板都极热情,萧满买到一批上好的羽箭,曲寒星对感兴趣的暗器出手,魏出云购入一盏灯,莫钧天亦没错过这个机会,把从门派里带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倒卖出去。

四人各有进出,但不闻钟的消息是半分都没寻到。

“这世上有没有那样一种法器。”曲寒星缀在队伍的尾巴上,拉长语调开口。

“哪样?”萧满问。

曲寒星认认真真地说:“可以寻找其余法器的法器。”

“做梦比较快。”莫钧天回得不留情面,“或是你用余下的人生,拼命钻研,造一个出来。”

萧满想起什么,眸光微动,轻轻拂了下衣袖,道:“若是卜筮之道了得,是能够算出来的。”

“可我们孤山,学丹学药学剑学符学阵,独独未开卜筮一课。”曲寒星叹了声气。

“便是开了,这么短的时间,也只能学个皮毛。”萧满笑了笑。

曲寒星:“……你说得有理。”

日头渐渐升高,贩卖各种早点小食的支摊都收了,街上人少了许多,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一家坐骑店。

这是专做孤山弟子生意的店铺,里头的坐骑可租可买,许多同修正在店内挑选。

云台镇距孤山甚远,抱虚境尚无法御风御剑,光靠两条腿,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曲寒星和莫钧天理所当然地朝店门迈开步伐,魏出云祭出一件法器。

“不必如此麻烦,我们用它即可。”魏出云说道。

曲寒星扭头看过去,差异出声:“这是云舟?!”

云舟是以灵石作为驱动的顶级飞行法器,不仅造价不菲,使用起来更是耗钱。

如同其名,云舟一般形似一叶扁舟,细长纤小,但出现在街面上的是一艘以玉石打造的船。

它相当宽敞,几乎占了整个街面,船身精心刻了符纹,上方有华光交织勾勒,形成一个倒扣在船面上的半圆形罩子,想来应是一道可遮风避雨的阵法。

“不愧是魏哥,大手笔啊!”曲寒星鼓起掌来。

莫钧天费力仰望着,低声呢喃:“云舟我还是第一次见……”

一位从坐骑店里出来的同修奇道:“这该叫云船吧!”

不过片刻,街上涌来许多围观者,纷纷惊叹不已。曲寒星往前走了两步,比划着对魏出云说:“首先有一个问题,没梯子,船又那么高,我要怎么……”

最后的“上去”二字还未出来,萧满一手拎住他衣后领,另一只手抓住莫君天肩膀,点足一跃,便至半空,继而落到云舟中。

“好了,上来了。”萧满松开两人,淡然说道。

这时魏出云也登上云舟,放了几块灵石到操作台中,云舟腾空而起,向着云台镇方向行去。

曲寒星拉着莫钧天到各处参观,萧满坐入舱中,把从谈问舟那借来的游记拿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昨晚我联系家中准备符纸时,顺便让他们查了查不闻钟这个东西。”

魏出云将窗户一扇一扇支起,天光洒入室内,将书上字迹照得更清晰了些,随后坐到萧满对面,自乾坤戒里取出一幅画卷。

“他们查到了不闻钟的模样。”

曲寒星在外面听见魏出云的话,又是一番赞叹:“魏哥!不愧是魏哥!”

他和莫钧天忙不迭跑进来,分别在桌案左右坐下。

魏出云展开画卷,一口造型略显古怪的钟进入众人视线。它外表呈银白色,较之普通的钟,要扁上一些,底下开口极大,顶部稍显平整,与其说是钟,倒不如说它像个倒扣的碗。

“这便是不闻钟?”萧满眼底掠过些许惊讶,它的样子,与想象中甚为不同。

“嗯。”魏出云点头,“是一件低阶法器,但没什么具体的作用。”

曲寒星瞪大眼:“没有具体作用的东西还能被称为法器?”

萧满思索片刻,道:“或许有用途,但不为人知,毕竟关注低阶法器的人不多。”

“也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好东西上,若是要我们寻什么青玉案、瑞鹤仙、雁度秋色远这类高阶法器,稍加打听就能知晓在何处了。”曲寒星深以为然点头,但细细一思,又觉得还是难办,“哦,即使知晓了它们的位置,我们也拿不到。”

“这样说来,无论是高阶还是低阶,寻起来都不容易呀。”他皱起眉。

莫钧天轻轻吐了一口气:“若是境界高深一些,何愁于此?”

这是根源性问题,舱中无人再开口,一时安静无比。萧满寻来笔墨,把游记中讲述到不闻钟的那一页抄录下来,与魏出云的画卷摆在一处。

他思量许久,道:“等到了云台镇,还是先打听有哪地方少有人迹。”

其余人皆赞同。

云舟在风里行了一日一夜,终于抵达云台镇。

这里地处中原,气候与孤山极为不同。孤山位于北域,秋风一来,立刻吹散夏燥;云台镇虽然亦是满目黄叶之景,但夏的余热仍在。好在诸位都是修行之人,适应力极强,下了云舟,行走些许时间,便习惯了扑面来的温热风浪。

修行者的脚程向来快,不过两刻钟,萧满他们就从田间阡陌来到镇口。

抬眼往镇上一瞧,街道皆是用青石板铺成,虽不宽阔,但很干净。沿街建造的楼宇上了年头,可全然不见陈腐,反倒透出一种独属老物的质朴与雅致。

道路两旁支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从蔬果到杂货小物应有尽有,行人络绎不绝,孩童们来回奔跑,欢声笑语响在各处。

“不愧是位于皇城附近的小镇,热闹,富裕!”莫钧天赞叹道。

“走吧。”萧满向着门楼提起脚步。

莫钧天想到一个问题,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瞧几眼镇上的人,道:“我们一看就是外人,若直接去问镇上哪些地方不常有人出没,会不会被认为很奇怪?”

“小事一桩。”曲寒星笑起来,勾住莫钧天肩膀,带着他朝前,“找个茶馆喝口水,到时问店里的伙计就好!”

萧满抬脚跟在曲莫二人身后,轻声道:“你给我看的那些话本总是这般写。”

“话本上的故事取材于生活嘛!”曲寒星哼笑着说。

镇口便有一间茶肆,但他们没选在此处,而是在城里走了一圈,去了最大的那家茶楼。

落座在茶楼第二层的角落,旁侧开了一扇窗,可以看见下面街道,以及隔壁院子的一角。

楼中有个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说起昔年旧事,楼中人吃着闲食饮一口茶,听得津津有味。

这才是适合打听消息的地方,坐在堂上的人都很闲,没有立刻要去的地方、着急要办的事,总乐意和人聊几句。

他们要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与几样点心。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茶点先上,接着是热茶,等店伙计把一壶君山银针放到桌上,笑着说了声“上齐了,四位客官请用”,曲寒星便问:“兄弟,咱们这镇上,有没有什么人很少的地方?”

“人很少?”店伙计一番思索,给了出个答案,“东边的虎鼓山就没什么人!”

曲寒星:“就虎鼓山一处?还有没有别的?”

“北面有个破道观,城西有几座废弃的老宅,都不怎么有人去。”店伙计想了又想,“剩下的嘛……深夜时分,大街上也是空荡荡没有人的。”

店伙计说完笑起来,萧满记起在话本上看见过的东西,偏头问:“那……有没有什么容易闹鬼的地方?”

“我云台镇毗邻皇都,皇气威严,怎可能闹鬼啊?”店伙计摆摆手,对此嗤之以鼻。

邻桌有人笑起来:“别说,还真有一处。”

“何处?”曲寒星立刻转过脑袋。

“就他刚才提到的虎鼓山!里面可是住着喜欢扒人皮、喝人血的女鬼呐!”隔壁桌的茶客讲得眉飞色舞。

店伙计不信:“虎鼓山吃人的不是老虎吗?”

那茶客反问他:“老虎会嘻嘻嘻的笑?会说人话?”

“你真见过?”莫钧天认真地问。

“听说的罢了。”店伙计替那茶客回答,说完听见有人叫他过去掺水,便手脚麻利地去了。

萧满取出出云镇的地图摊开,目光落到虎鼓山几字上。此山位于出云镇东,南北走向,正好将出云镇与神京隔开。

“分头查吧。”魏出云亦看向地图,细细思量过后,提议说道。

“我去虎鼓山好了。”萧满不假思索。

曲寒星跟着说:“我破道观。”

“那我去废弃老宅。”莫钧天道。

如此一来,三处地方的查探任务皆被认领。魏出云抬眼望定萧满:“方才在云舟上,曾远远瞧见过虎鼓山,这山极广,一人之力难尽所有,我同你一道去探。”

“倒是不必,探山于我而言乃是小事。”萧满拒绝,“我担心除这三地外,还有旁的可能之处,你在镇上细细找寻。”

“行。”微微一顿,魏出云才点头。

“决定好了就吃东西吧,在云舟上饿太久了。”曲寒星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吃完分头行事。”

萧满可以辟谷,倒不如何饿,可看见曲寒星狼吞虎咽的模样,马上又叫了些吃食,并让店伙计到街上帮忙买点能填肚子的。

楼下的说书人换了一则故事,说起话本里人与妖的风月红尘,把吃面吃到一半的曲寒星吸引了去。萧满见曲寒星那专心致志的神情就觉好笑,正要说什么,忽听窗外传来杂声。

萧满视线望出窗外,见隔壁院子里出来一群姑娘,分成两拨,争执不休。

“那里是在做什么?”萧满不由问。

“你们果然不是本地人啊。”说话的人是方才说虎鼓山闹鬼那茶客,“那是舞袖回,咱们镇上最出名的歌舞行。神京城里不是就要举行秋神祭吗?舞袖回的姑娘要去献舞。就因这个,这段日子,她们吵架吵得可厉害了。”

茶客神色唏嘘,见萧满露出不解神情,继续解释:“这跳舞,都有领舞之人吧?咱们看跳舞,通常都是看领舞那姑娘,对吧?秋神祭可是陛下亲临的祭典,若是能当上领舞,在皇上面前露脸,指不定能去皇城里当娘娘呢!”

萧满心道原来如此。

简单地解决好肚饿问题,又约定晚上的见面地点与时间,四人分头行动。

虎鼓山就在东面,不需要如何打听,萧满直接御风过去。

秋日的山林,枝与叶格外分明,溪涧里的水肉眼可见落下了一些,露出青石与土壤。萧满站在林间,确定四方无人,取出一根竹笛,轻轻吹奏。

此笛声泠泠清越,轻快短促,如空山一声瞉音响。

顷刻,层林之间传出振翅声,鸟雀们越过山石草木,自四面八方飞到萧满面前,数量之多,如同一片浓云。

萧满将竹笛放下,冲它们微微一笑:“麻烦你们帮我在这山上寻一件东西。”

“啾!”“叽!”

鸟雀们立刻给出回应。

“它是这样子的。”萧满将自己临摹的不闻钟画像取出、展开,给它们看,“不管有没有找到线索,都请告诉我。”

鸟雀们叽叽喳喳凑过来,往画像上瞧了一眼,又叽叽喳喳离去。

数百只鸟的振翅引起风动,萧满衣角在虚空里轻旋起跌,他目送它们走远,收起竹笛与画像,随便择了个方向,开始前行。

他也跟着一起找。

萧满心底有个推测:云台镇里不太有人出没的地方有三处,虎鼓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这山上并非无人居住,且此地蕴藏着不少的灵气。而不闻钟是一件法器,哪怕再低阶,也该被人持有,否则若它落到路旁,又是如此的普通,怎会入旁人的游记、并如此郑重地加以述说?

他认为不闻钟极有可能就在虎鼓山山中人手中,或是被放在此山间某一处。

萧满走过许多路,渐渐的,第一只鸟儿飞回,它没有寻到任何线索。

第二只,亦是如此。

第三只、第四只……第不知道多少只,鸟儿们向萧满道歉,为自己不曾寻得什么而失落。

萧满一一冲它们道谢。

许是被阵法挡住了,萧满在心中安慰自己,缓慢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山上走。

夜幕落下来,星辰与月升上去,站在山石之上,不经意向东眺望,一眼就将整座神京城看尽。

神京城中上了灯,满城灯辉明耀华丽,似天上星河落到人间,让远望者隐隐能将高低错落的楼阁屋宇看清。

那皇城庄严,高墙四面合围,禁卫处处把手,巡逻队慎密来回,河道环绕,守得这座宫殿密不透风。

倏然之间,宫门开了一扇,守在门后的人衣朱紫色,赫然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他躬身行礼,声音细长:“二殿下,您回来了。”

晏无书平平“嗯”了声。他依然是平时那身装扮,玄色的袍子,一把折扇别在腰间,发束得随意,露出眉间剑痕一点。

神京城里的晚风喧嚣,灌进袖袍猎猎作响,晏无书脸上无甚表情,眸色尤其平淡。

“陛下在乾元殿等您多时了。”大太监又说。

听见这话,晏无书笑了,刻意柔和语调,道:“皇城之内禁止术法,我既不能御风,亦不能御剑,又无打马乘轿的赦令,便只能一步一步走,劳他老人家多等一会儿。”

大太监气得脸一白,却也不敢说什么。

晏无书便在这皇庭禁内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巡逻的禁卫都换了一次班,才慢条斯理出现在乾元殿前。

这里极安静,连声虫叫都听不见,动的约莫只有风和影子。大太监入殿禀报,隔了片刻,出来传晏无书。

他这次没特意耽搁,甩甩衣袖,走了进去。

便是入殿的通道,两侧亦有重兵把守,走过它,再经折转,便见北苍国的皇帝站在一方书案旁。他身后长窗洞开,漫天星辰入眼来。

光凭容貌看不出这位皇帝的年纪,他亦是修行中人,眉目与晏无书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在气质上,晏无书看上去懒散了些,这人则相当冷厉威严。

晏无书见他也不行礼,随意捡了张椅子坐进去,施施然整理起袖摆来。

乾元殿内沉默无声,皇帝在桌后拿朱笔批了七八道奏折,才抬眼看向晏无书。这人无聊得看起了杂书。

皇帝眼底闪过愠色,话说得很直接:“朕要一根凤凰羽毛。”

“凤凰羽毛?拿来点缀还是入药?”晏无书抬起头,又笑了,“我又不是凤凰,哪来的凤凰羽毛?”

皇帝不理会他的说辞,只道:“你带人回孤山雪意峰的事情,朕听说了。”

“那又如何?”晏无书轻声问。

“他是你的道侣。”皇帝盯着晏无书的眼睛。

他们两人的眼睛尤为相像,都是凤眼,眼角拉出的褶痕无声上勾,显出几分狭长。眼眸又亮,被殿内灯烛一照,皆映出幽光。

晏无书听见这话,眸间笑意不减,单手支颌,手肘撑在把手上,慢吞吞地说:“可我又不是凤凰羽毛的主人。”

“这么说,你不愿替朕办这件事。”皇帝的语气沉了些。

下一刻,他不再看晏无书,丢开手中朱笔,坐到书案后那把椅子上,偏头看长窗外的星辰:“那就替朕杀个人。”

“我已经不是你皇室的刀了。”晏无书依旧不打算听从。

书案上点着香,袅袅的青烟透过香炉盖上的缝隙飘散出来,溢满整座华殿。

灯烛在燃烧,风过的时候,那火舌会跟着晃,窗外的星光落进殿中,却与烛光辨不分明。这里太亮了。

沉默。

或许不该说是沉默,这里只是充盈着寂静,谁都不想与谁说话,但偏偏,有的东西需要断决。

约莫过了三四分,皇帝取出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材质上算不得多好,雕刻亦有些粗糙,但晏无书看见,神情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有讥讽,有嘲笑,有冷淡,有叹息。这样的眼神一刹,一刹过后,他挑了下眉,问:“杀谁?”

皇帝给出一个名字:“南海刀圣。”

“人家刀圣在南海岛上一蹲就是三十年,安安分分、从不惹事,你杀他做什么?”晏无书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似有些感兴趣。

“他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你杀了他,便能取代他,成为新的天下第一。”皇帝重新看回晏无书的眼睛,和他对视。

“听上去很诱人,但我对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感兴趣。”晏无书语气幽幽,“这种时候,你应该对我说实话。”

北苍国的皇帝有片刻犹豫。

当下一次烛火晃动时,他靠上椅背,严肃又冷酷地说:“刀圣一日在南海,我便一日动不了南境。”

“杀了他,然后开战,然后让这悬天大陆,每一寸土地都姓晏。”

晏无书眼底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嘲弄,轻呵一声,问:“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玉牌。”皇帝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丢,送到晏无书手上。

这一回,晏无书的神情不再生出变化,他手指慢慢摩挲过这块玉,道:“你想清楚了,这东西只能用一次。”

皇帝道:“换刀圣的命,不亏。”

晏无书从座椅里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当双手垂落时,脸上的表情跟着退去,他面无表情看向书案后的皇帝:“的确不亏,或许你就指望着我,和他同归于尽呢。”

“此话休提。”皇帝冷冷说道。

“虎毒不食子?”晏无书问他。

皇帝没有接这句话,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辰,道:“你许久未回来,你母后甚为挂念,去看看她吧。”

晏无书:“陛下,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他从椅上起身,玄色衣摆如水滑落,折转之时在虚空里拉出幽幽光弧,稍纵即逝。

跨过殿门,那个迎晏无书入宫的大太监高声道:

“恭送二殿下——”

门扉沉沉合拢。

虎鼓山。

山风吹乱林影,晃动一地星月光华。

鸟雀们都说不曾在山上发现那口钟的踪迹,萧满灵机一动,问它们这山上可有地方不能进去。鸟雀们给出答复,是以萧满如今要去的,便是那几处寻常鸟儿飞不入的地方。

萧满心中生出些许微妙感觉,觉得这大抵可算作做贼心虚。

一路走来,山道上唯有他一人的影子,风肆意乱窜,在林里叶间发出呜呜响声,像是嚎哭。萧满在雪意峰上独处惯了,不觉得夜深时分,独自一人行走山间有多可怖,可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来。

——有人偷偷跟在了他身后。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且从脚步与呼吸判断,还是个年轻女子。

可若真是寻常女子,作何深夜里偷偷跟着别人走山路?饶是萧满入世不深,亦察觉出这里面的怪异之处。

萧满放慢脚步。

他身后的女子亦放慢脚步。

萧满加快步伐。

那女子小跑起来。

萧满干脆停下不走了,那女子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果然是在跟他。

萧满不再前行。

穿行山间的宵风烈了些,掀起他素白的衣角与袖摆,起起落落接连不休,仿佛倏开倏谢的花。

他缓慢垂下眼,静待那人自行出现,或者离去。

一息、两息、三息……

大抵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女子沉不住气了,从树后走出来。

萧满以为她会选择转身走掉,但没想到她来到距离萧满仅有三步远的地方,大声问:“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这人语气神态理直气壮,言行举止浑然不似偷偷摸摸跟在别人身后的鬼祟之人。萧满觉得更奇怪了,转身过去面朝着她,但没说话。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插在腰上,仰着脸说:“我暗中跟了你好久,你东看西看,就是在找东西!”

萧满仍是没说话。

他的沉默惹得女子很是生气,踢了块石子到他脚下:“我跟你说,虎鼓山整座山都是我家的,你在山上找到的东西,必然也归我家。”

“哼,你要是再不理我,别说是值钱的东西,就连路边一棵杂草,我也不许你拔走!听见没有?”

她语速极快,抬高嗓门,气势汹汹。萧满捕捉到话中某个词,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整个人如同被点亮般:“你说整座山都是你家的?”

“啊?是啊!我告诉你,就你刚才那态度,我……”女子被萧满的问话搞得微愣,旋即恢复先前的神情,但萧满没让她把狠话放完

萧满从乾坤戒里取出他临摹的那张不闻钟画像,展开、送到这女子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可曾见过它?”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仅仅隔了一尺,萧满看她的目光又那般认真,星辉洒落进他眼中,漆黑眼底唯映一人。

女子被盯了一阵,脸慢慢涨红,到最后几乎是弹跳般往旁边退开:“我……你……男女授受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萧满:……原来是富、富婆?

说一下不闻钟这个东西,取自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中“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句。

摘抄来的注解:道观有中午敲钟的习惯,中午还听不到钟声,暗示道观内无人。

说起来你们似乎对评论召唤加更的活动没多少兴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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