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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一百六十九

赵琮见到赵世?脸上的伤口, 自是大惊,问是何事。

赵宗宁低头老实交代, 赵琮如赵世?所说,是真的生气了, 将赵宗宁好一通说。

赵宗宁小声道:“哥哥,昨儿小十一都说过我了,您别说我了。”

“不说你?不说你,你如何长记性?!”

“哥哥别气,我知道错了。真的。”

“是朕将你惯坏了!”

“哥哥……”

“你手上那鞭子,是朕送你的,朕指望你用来护身。你拿鞭子抽谁都好, 朕什么时候怪过你?但你怎能连家人也抽?”

赵宗宁从未被赵琮这般训斥过, 眼圈渐红,撇着嘴巴不说话。

“知道难过了?你是宋国宝宁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朕是没用到什么份上,要靠长公主的牺牲才能成事儿?他易渔再有本事再厉害, 大不了朕杀了他, 再大不了朕去寻其他人,办法多得是。朕只是在想一个最优的,哪里要你这般?外国的使官还都没走呢!”

“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你回去,在公主府里关一个月的禁闭!”

“……是。”赵宗宁的眼泪成串往下掉,她的哥哥头一回这么训她, 更是头一回罚她。

赵世?拿过桌上的帕子递给赵宗宁,劝道:“陛下,公主她知道错了。”

“你昨晚为这事儿不回来,骗朕,还有话说了?!”

“……我错了。”

赵琮坐在榻上气,赵宗宁昨日那么一出,在闹市街头,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外头怕是已经传遍了。

他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可是这样的事,他总不能下令不许人说,谁敢说就抓起来吧?

东京城内的人最喜好听这些事,不用细想,他也知道,在那些人的口中,易渔怕是已成赵宗宁的驸马。

他看向哭得悲痛欲绝的赵宗宁,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但若是不吓她,往后真要不得了。他沉声道:“稍后你便回去,这个月不许出来。更不许你们府上的人出去与人乱说,他们也要少出来走动,等风头过去,人们就都忘了。驸马的事,由朕来,再不许自己胡乱做决定。”

“嗯……”赵宗宁还在哭。

“朕觉着你府上那个孙竹蕴还是挺有分寸,孙家也就出了一个他,一个孙筱毓还能看。你若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便是带上十来个回公主府,朕也不反对。你回去后,叫他过几日进宫一趟,朕有事吩咐他。”

“好……”

“回去吧。”

“嗯……”赵宗宁规规矩矩地福了个礼,转身要出门。

赵世?小声道:“我送她回去吧。”

“你回福宁殿侧殿闭门思过去!没朕允许,也不许出来!”

“……是。”

赵琮这是真气了,两人都罚了一遍,看到他们俩低着头的老实模样,觉着心烦,挥挥手要他们赶紧走。

同命相连的赵宗宁与赵世?低着头一同走出崇政殿。

赵宗宁抽抽巴巴道:“你今日够义气,我记住了。”

“……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赵世?看她自身难保,还惦记着他,倒是想笑。他也希望这辈子的赵宗宁能一直这般纯真下去,再也不必沾染上辈子的那些鲜血与阴谋。

赵宗宁点头,扶着澈夏,低头回家。

赵世?也老实回福宁殿侧殿闭门思过。

只是赵宗宁上了马车,还惦记着赵世?的那身衣裳。小娘子们,再难受,哪怕是赵宗宁这般性子,也记得好看。她叫澈夏去问,没等她回公主府,澈夏便回来了。

澈夏钻进马车,看向哭累了,眼睛红肿的赵宗宁,小声道:“公主,洇墨说郎君今日这一身与荷包,是位小娘子给做的!”

赵宗宁的眼睛即便肿了,眼中还是立即生起光来,急问:“是谁?!”

“洇墨也不知道是谁,自从三月份来,便常有东西送到他们府上。十一郎君嘛,人人想着巴结,每日府上许多礼单,还真不知道谁送的。礼单上倒留了个姓氏,却是名不经传的,洇墨也想着查呢。这衣裳与荷包,就是近日送来的。”

“定是个小娘子暗自瞧中了小十一啊!”

“是呢!”

赵宗宁立刻也不难过了,兴奋道:“那位小娘子手艺真不错,瞧那身衣裳多漂亮,我帮她去查这人到底是谁!半天都不用,我就能查出来。”

澈夏赶紧提醒:“公主啊,您忘啦,陛下不准咱们出门……”

赵宗宁撇嘴,又坐回去:“我知道了,那只能再等一个月了。”

“有胆子心悦十一郎君的,还送礼的,家世定是不凡吧。只是怕是羞涩,才送得这样隐蔽。待一月后,公主查出来,告诉陛下便是。”

“是!到时我替他娶个媳妇儿!”

易渔本不想进宫,实在是公主要他做驸马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将作监的那些实在人,生怕他做了驸马,一身本事得不到施展,非将他拉进宫来。他又不能得罪这些人,只好同进宫。

况且,他也不想做驸马,心中也很是担忧。万一宝宁公主真要他做驸马,他可如何是好?他就是有通天本事,也不能明面上与皇权抗衡。他也想进宫看看陛下是什么主意。

他们几人一同进崇政殿见陛下。

赵琮看到易渔,心中也不痛快。

将作监的人禀报了一些要事后,赵琮端起茶盏,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位最是冥顽不顾的,非常勇敢地站出来,一板一眼道:“陛下,近来京中传闻宝宁公主要易渔,易大人做驸马,此事实在是还需商榷啊。易大人很有才学,若是当了驸马——”

他的话才开始说,赵琮忽然便将茶盏摔到了地上。

“啪——哗——”

声音极响。

易渔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即跪到地上,他的心直跳。他是真没想到将作监的这些人胆子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以为他们就是进来探探陛下的口风与意向,哪里料到他们竟敢直接问?更是没有想到他敢说得这么直接!

赵琮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温和示人,有那么几次,因为一些事情,有人说官家是装的,其实是个暴戾性子,但很快又有其余事击破这些传言。

将作监的人之所以敢这样说话,便是因为官家向来纵容他们老实,有本事,没有花花心思。

但是再有花花心思,说这样的话,赵琮如何能不气?

易渔再有本事,又有什么能耐去嫌弃公主?

赵琮气得不行,他的妹妹再不好,也轮不到这些人来嫌弃!他的妹妹要易渔做驸马,那是给他脸,他还敢嫌弃?!

他摔下的茶盏破碎的瞬间,热水炸开,水滴立时便溅到那些人的衣裳下摆。

易渔跪得极响,其余几人纷纷回神,也跟着跪下来。但他们显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他们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陛下。

赵琮本就被小十一跟妹妹气了一通,不到一个时辰,又遇到这样的事,自是更气。

他沉声道:“宝宁公主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议论。朕纵容你们,是因为你们的一身本事。你们也要知道分寸,毕竟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下头一片寂静。

“给朕滚。”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易渔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但他不敢先起身,他总觉得陛下盯着他瞧,那眼神十分可怕。

赵琮的确盯着他瞧。

赵琮已对易渔起了杀心。养着这些性格迥异的官员,扰乱朝堂也好,吵架也好,甚至在垂拱殿里打起来,只要不过界,他都愿意纵容。毕竟朝堂就如同池塘,本就不能仅有一种鱼,总要有螃蟹这般横着走的,也要有刚出生便被吞了的小鱼苗。

这是自然规律,想要利用规律,便要先顺应规律。

但是前提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

他厌恶这些不受控制忽然从水底生出来的水草。

赵琮缓缓收回视线,对福禄道:“把他们扔出去,一旬之内不许进宫见朕。”

“……是。”福禄小心翼翼地出门叫侍卫。

不等侍卫们进来,下头官员个个立起身来,也不敢再多说话,陛下头一回说“滚”哪。将作监的那些大胆之人难得也生了些许的惧意,纷纷退了下去。

易渔的这颗心却是跳得越快。

陛下实在令人钦佩,温润之人却又有那样的气势,不得不去仰望。

只是他似乎弄巧成拙。

这样激陛下,陛下似乎反而真要把他送去公主府做驸马。只是他一身抱负,怎能这样放弃?

也幸好,依然只有他懂得印刷术。他暗想,药剂方子决计不能透露出去,决计只能牢牢掌在自己手中。有这个方子一天,陛下便不会处置他。

至于知情的贴身厮儿?易渔眼睛一暗。

赵琮忙完,回到福宁殿,站在殿门口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来去正殿。

染陶走到他跟前,给他取下帽子,为他换衣裳,再给他洗手,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嗯……郎君午膳没吃。”

赵琮的手一顿:“让他饿着去。”

“陛下,据闻您今儿连着公主与郎君一起罚了?”染陶并未跟去崇政殿,不知具体情形。

“两个都不得了,一个胡乱行事,一个联合起来骗朕!让他们饿着去!”

“……是。”染陶也不敢再劝了,低头给赵琮倒茶。

晚膳,赵世?也没用。

染陶犹豫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说。想到陛下难得气成那般的模样,到底没有。

赵琮正靠在榻上看书,怀里抱着只瓷枕。看到差不多的时候,烛花一闪,他放下书,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末了。”

“睡吧。”赵琮放下瓷枕,下榻,随意踩了靴子,走到床边。染陶见他还不问小郎君的事儿,知道这是真气着了啊!她也不敢多说,伺候着陛下歇下,将幔帐掩好,拿走两支烛台。

陛下这头是歇下了,那头的却一天没吃饭了。

染陶叹气,往侧殿走去,茶喜见她过来,苦道:“姐姐,你来啦。”

“吃了吗?”

“没呢,唉。”

“我进去劝劝他。”染陶走进去,隔着门劝道,“郎君,您好歹吃点儿,若是不吃,伤了身子,担忧的还是陛下。”

里头不说话。

染陶再劝:“您这样伤身伤己,何必呢?您——”她的话一顿,她看到门上的影子,她回头,陛下冷着脸站在她身后呢。

她心虚地低头,赵琮摆摆手,叫她让开。

她让开,赵琮走到门前。

实在是没办法,气得狠,却一直惦记着,不过来看一眼,他睡不着。

赵世?也没想到他们陛下当真气得狠,他一天没吃饭也没能成功装可怜,他颇有些心灰意冷,也的确有些饿。染陶说那些话,他也没劲儿搭理。

只是染陶说着说着,忽然就不说了,他抬眼一看,一下便看到门上的影子。

他眼睛一转,立即躺到地上,轻声无力道:“我做错了事儿,陛下气我。”

外头没回应。

他再道:“都是我不懂事,下回再也不敢了,染陶姐姐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活该,我——”

“吱哑——”赵琮伸手推开门,站在门前,冷道:“装什么可怜。”

“陛下?!”赵世?装作惊讶无比,翻身就要爬起来。

赵琮冷笑。

赵世?却没能爬起来,又躺了回去。

“行了,别装了。”

赵世?原本真是装的,只是胃中忽然一阵绞痛,他额头立刻生出冷汗,双手不由便抱住肚子,身子弯了起来。

“别跟朕装了啊。”赵琮再道。

赵世?疼得就差打滚。

赵琮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劲,染陶吓道:“陛下,似,似乎不是装的……”

赵琮上前蹲下身子,这才借由烛光看清赵世?煞白的脸,慌道:“快,快去叫御医来!”

白大夫来时,赵世?已被人抬到床上,疼得在床上已缩成一团。赵琮在床边坐着,差点没哭,白大夫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又要挨训了。他有经验,也不行礼了,立刻上前摸脉,去看赵世?的脸与眼睛,再伸手去摸赵世?的肚子。

摸到赵世?的胃部时,赵世?疼得“嘶”了一声。

“小心点儿!”赵琮怒道。

白大夫心中有数,跪到地上,说道:“陛下,下官有些事要问郎君身边伺候的人。”

“快说!”

“郎君今儿吃了些什么?”

赵琮看染陶,染陶道:“郎君今儿什么也没吃……”

赵琮惊道:“晚膳也没吃?!”

染陶摇头。

“陛下,郎君这是饿得伤了胃。夏日天热,郎君向来体热,屋子中放了这么多的冰,偏偏又一天未吃东西。方才下官听染陶女官说,郎君还在地上躺了许久,冷热交加,便这般了……不过陛下不用担忧,下官这就去写方子,吃了药,再喝些粥,明日就能好。”

“快去,快去。”

胃痛起来要人命,赵琮上辈子饮食不规律,常疼的。他实在太明白那份痛楚,他望着满脸虚汗的赵世?,心疼坏了,伸手拉住赵世?的手,面上只有急躁。

赵世?疼得更是说不出话,直到熬好了药,他喝尽一碗,过了一个时辰,疼痛稍缓。他也才能展开身子,浑身满是汗,望着坐在床边的赵琮道:“陛下,我真的知道错了。”

“别说了。”

赵琮叫染陶:“碗拿来,扶郎君起来。”

“是。”染陶将赵世?扶起来。

赵琮亲手喂他吃熬得粘稠的小米粥,赵世?不吃,还是说:“陛下,我错了啊。”

赵琮心疼,却还是气。这个份上还不肯好好吃饭,赵琮将勺子往碗中一扔,瓷器相撞,声音清脆。

赵世?懵了,立刻道:“宗宝,我错了,我吃。”

染陶等人赶紧低头,带着人出去,仿佛没听到。

“我吃,我自己吃。”赵世?伸手去抢碗。

赵琮牢牢拿着碗不放。

“陛下——”

赵琮这才抬头看他,面无表情道:“于我而言,我只有你和宁宁,我也只信你们俩。其他任何人的安危,严格说起来,都与我无关。只有你们俩。我那样在意你们,你们却不好好照顾自己,不爱惜自己。”

赵世?从床上坐起来,并跪在床上道:“我们俩都知道错了。”

赵琮晾着他,直到手中的碗已变温,他才慢声道:“抬头。”

赵世?抬头,赵琮将瓷勺递在他嘴边,他乖乖张嘴吞下一口粥。

“以后到底听不听话?”赵琮再喂一勺。

赵世?咽下一口,点头:“听话。”

“以后还使不使苦肉计?”喂一勺。

“再不。”吃一勺。

“以后还骗不骗我?”喂一勺。

“不骗。”吃一勺。

一问一答之间,赵琮喂光了一碗粥,赵世?也吃光了一碗。赵琮将碗放到一旁,伸手去摸赵世?的肚子,轻声道:“还疼不疼?”

“陛下——”赵世?委屈地伸手弯腰抱他。

“问你疼不疼?”

“不疼了。”

赵琮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去洗身子,洗了快睡。”

“陛下陪我睡吗?”

“你的禁闭还没完呢!自个儿睡!”

“可是我肚子疼……”

一听这可怜的声音,赵琮推开他,捏了捏他的脸,轻声道:“去洗吧,朕陪你。”

“陛下!”

“说话轻点儿声,肚子不是正疼?”

“是……”

赵琮往外叫染陶等人进来,赵世?还跪在床上,正要下床,赵琮伸手替他脱衣裳。他乖乖地直起身子,张开手臂,任赵琮给他脱。

赵琮抽开腰带,手上拿着荷包,不免也说了句:“哪个绣娘缝的,做得不错。”

“不知道。”

赵琮再脱他的衣裳:“料子软滑,少见,是新进的料子?”

染陶看了眼,说道:“瞧起来,这织法似乎是扬州一带的料子呢。”她暗想,回头就去库房瞧瞧,挑几匹出来给陛下也做几身穿。

赵琮点点头,也未再问,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拍拍赵世?的手臂:“快去。”

“陛下可别走啊,等我回来。”

“去吧。”赵世?又对吉祥、吉利道,“扶好他,别泡太久,身子虚,泡久了要晕。”

“是。”他们俩应着,陪他去洗身子。

赵琮叹气,靠到床上。

染陶劝道:“陛下别担忧。”

“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两人还知道合伙了。你派人明日一开宫门便去公主府,问问公主可有好生吃饭。更是得交代她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吃饭,即便被关在家,也不许闹脾气不吃饭。再把小十一胃痛的事儿告诉她,吓一吓她。”

“好的,陛下。”

“不省心啊,不省心。”

未等多久,不省心的便带着水汽回来。

赵琮卸下担忧,靠在床上已是浅浅睡着。

赵世?抬手,遣散所有人,他轻声走到床边,低头去看赵琮。

怎么看也看不腻的一张脸,每回看都给他初见时惊艳的一张脸。当年,他便是躺在这里,睁开眼,看到了十六岁的赵琮。

此时,差不多的日子,同样的大红色缂丝被面,就连鸳鸯都与当年一样。

而赵琮,终于躺在了这张床上。

洗澡时,胃痛缓解的赵世?当真想入非非。

此时再看被大红被面映衬得更为白皙的赵琮,他心中只剩安心了。他小心地将赵琮抱起,再平放下,展开被子盖住赵琮。他则是拉下幔帐,翻身上床,躺到赵琮身边,伸手揽住。

两人的夜,静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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