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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翠竹子

这一日休沐, 彦璋原本该回纪府的。可他昨日入宫,在寒风中等的时间愈发久, 以至于旧伤犯了。因为怕母亲担忧,彦璋便躲在此处。

大夫施过针, 右肩有些酸胀,动弹不得,他整个人便斜倚在榻上,无聊地翻着闲书。只见薄薄的纸张上落满了窗外透进来的碎金,耀眼的很。他彻底躺不住了,披上外衫,直接从书房踱步出来。外面日头暖意融融, 偶尔一阵冬风吹过, 窗外的几株翠竹随之摇曳,一并沙沙作响。这声音像极了战场上的呼啸呜咽,更像是他们埋伏在戈壁沙漠之中,脚掌摩挲着砂砾的细碎动静, 听得人热血澎湃。

他心念一动, 转身回房提剑而出。

彦璋脱下外衫,仅着一袭月牙白窄袖中衣,黑发用玉簪妥帖束起,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的目光凌厉如炬,面容冷静又肃穆,屏气凝神之间, 慢慢蓄起一股势。这股势在他挺拔的身形间游走,隐隐勃发,锋利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他单手持剑,本是默然静止之际,刹那间,却又突然出招。动作如行云流水,洋洋洒洒,散开的剑芒眼花缭乱,铺天盖地,好似密密的一张网。若是人罩于剑下,只怕难以脱身。

这套剑法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滞之处,右肩也不痛楚,彦璋心下松去一口气,缓缓收回剑。只见剑尖上恰好削下一枚竹叶,他抿唇微微一笑,随手耍出一个剑花来,那竹叶登时碎成好几片,恣意又洒脱。

长剑回鞘,一旁候着的小厮接过剑,替他披上大氅,又奉上热茶。彦璋端起茶盏,将将吹出一口热气,忽然,管事的前来通报,说大理寺有个官差来府里了,而且,居然还是坐着外出买药的小厮的马车过来的,现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么不懂规矩……彦璋疑道:“哪个官差?”

“说是姓江名月。”管事的回道,“那人还说有案子的事要向三公子禀报。”

彦璋略一思量,点头道:“那让她过来吧。”

这座府邸不大,彦璋刚抿过一口热茶,直觉浑身舒畅,那边厢江月就过来了。

“大人。”江月上前有礼。

彦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也不动,只立在院中,等着江月开口。

又一阵风吹来,竹叶依旧沙沙作响,吹动彦璋颈边的一圈狐白,而大氅的衣摆也随之微微拂动,好像在空中恣意翻飞的鹞子。

江月垂眸,见大氅之中只是中衣,她那管闲事的性子便压不住了,不禁好言提醒道:“大人,外面风大,您既然已经命人去抓药,还是多穿一点,或是回屋歇着也好……”

彦璋挑眉:“你来见本官,就是为了说这个?”

说到这个,江月忍不住好奇道:“大人,您生什么毛病了?”

“案子的事,你有什么要禀?”彦璋试图将话题拉回来。

“不是,大人,您在吃什么药?”江月锲而不舍。

“……”彦璋顿住,斜睨着江月,缓缓问道,“你有什么要禀的,速速说来!”这话已经是强压下牛头不对马嘴的怒意,隐隐透着不悦和耐心殆尽的信号。

江月搓了搓手,笑道:“大人,卑职进屋再同您详说吧。”她一说话,直接哈出一大团白气。

彦璋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避,转身走进书房,江月抬脚跟过去。

这书房便是上回江月来过的那一间。江月走到明间,又不自在地往西边偷偷打量了一眼。见那屏风、衣柜还如往昔,唯独榻上似乎有人曾躺过,她一时怔了怔,又赶紧走到东边。

彦璋在案后坐定,不耐烦地挑眉,示意江月继续。

江月刚刚回过神来,脑子一抽,顺口问出许久的困惑:“大人,您这是府里分家出来单住了?”

“……”彦璋险些被气死。

他的胸口堵着口气,此刻闷得难受,连带右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彦璋眉头紧蹙,敛色抿唇,满脸不悦道:“江衙役,你今天登门,不会是专程来气本官的吧?”

“卑职万万不敢。”江月连忙拱手。见彦璋黑着张脸,目光凌厉如刀,她尴尬地垂下头。又听对面那人咳嗽,江月上前,斟了杯茶,双手端着递过去,小心道:“大人,卑职今天前来,确实是有案子的事要禀。”

“有事说事。”彦璋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他喉咙里痒痒的,难受的很,那只扬出的手勉强接过江月手中的茶盏。

江月道:“大人,卑职知道您让我扮成女人去柳家买胭脂,是为了试探柳世含。您让卑职去秀安堂等呢,也是为了他,可卑职突然想到一桩事……”

“少拢降资裁词拢俊

又开始暴躁了!

江月撇撇嘴角,回道:“大人,是这样的。柳世含极怕他的夫人,所以晚上断不会去秀安堂这种地方寻欢作乐,而且,肯定不会是他,咱们都白忙活了。”

“你的意思是,本官让你白费功夫了?”彦璋盯着她,慢悠悠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本官算账的?”

“当然不是!”江月极力否认,“大人,卑职今日来,只是想告诉大人,您不必再包秀安堂的院子,能省下很大一笔银子呢。”

彦璋觑她,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不是他?”

江月凝眉,认真回道:“大人,一来,那柳世含手无缚鸡之力;二来,他虽怕他夫人,但也是个疼爱娘子的人。昨夜,我从衙门出来,正好赶上柳府放花儿,说是他娘子有孕,柳世含还打算连放三天呢。”

江月喜滋滋讲完缘由,等着纪大人夸自己心细如发,熟料彦璋只是问:“柳家这几天放烟火?”

“是啊,还不止如此呢!”江月滔滔不绝道,“听闻柳世含极其喜欢烟火,常招花儿匠去府里攒造烟炮。”

“真的?”彦璋一脸肃容,有些吓人。

江月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回道:“大人,您要不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彦璋垂眸,思量半晌,忽然又生出些无力与惫懒来。他道:“罢了,明日再议。”

江月“哦”了一声,犹豫少顷,又小心翼翼道:“大人,卑职能斗胆问一句,烟火和这案子有何干系?”

彦璋却不答反问:“江衙役,那你知道香淑等人的针是怎么来的么?”

江月摇头。

彦璋默默叹气,难得压着性子解释:“香淑体内第二枚针取出来的时候,是湿湿嗒嗒的……”

经他这么一提,那些不好的画面又通通映入脑海,江月胃里翻涌,不住想要干呕。

彦璋顿住,待她止住干呕,方继续道:“本官原本一直想不通。直到前夜在秀安堂看见那些冰块,才想到一种可能——将针冻入冰中,再将冰块推入女子体内,那冰消了,便是现在这般模样。”

听了这个解释,江月莫名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她问道:“大人,这里面都能说得通,唯独那人将冰块置于女子体内,能有什么好处?”

“……”彦璋只觉哑口无言,他顿了顿,如实答道,“本官也不清楚。”

江月挠头,又不解道:“大人,那这针怎么才能冻入冰中?冬日还好说,夏天……”

“用硝石。”

江月愣了一瞬,恍然大悟:“所以,便和花儿匠联系上了?”

彦璋点头:“本官昨天去过几个卖硝石的作坊查探,但没什么收获,你这么一说倒是能对上。”

江月先是一喜,转而忧伤道:“早知这样,卑职更不用……扮成女人了!”

彦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现在有什么好法子?”

江月摩拳擦掌:“将姓柳那厮带回衙门,打一顿,不就全招了?”

彦璋哼道:“如今全是你我二人猜测,怎好轻举妄动?何况,经过张四的事,本官总觉得,严刑拷打之下,那冤假错案岂不越来越多?”话里似乎隐射曲爷四个突然暴毙的事。

江月身子狠狠一震,脱口而出道:“大人英明!”这人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不失为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官。她还想再恭维几句,就听彦璋懒懒道:“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江月没动,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大人,您身子真的不适啊?”

闻听此言,彦璋微微一怔,侧目注视着她。见江月依旧是贼眉鼠眼的模样,他勾起唇,浅浅一笑。片刻之后,彦璋淡淡移开视线,也不说其他,只“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江月不明所以,见对面那人神色淡漠,一脸不愿再搭理自己的表情,她只好拱手道:“大人,那卑职告辞。”

彦璋颔首,唤人送江月出去。

外面风声起,竹叶沙沙作响,她的脚步声听上去……比旁人的要轻上许多,大概是太瘦了。彦璋偏头,透过窗户往外望过去,却只见到一角灰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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