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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相见难

沈星辰走的时候,是三天后的事了。

送走了沈星辰,沈墨欢折了身往沈老的庭院走去。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继续留在沈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姜衣璃还身处危难之中,每日的思念和担忧,足以令她窒息。

沈墨欢敲门进去的时候,恰巧沈老跟沈母都在堂上坐着,晃眼一瞧,竟有种在等待她的错觉。

掩上门,沈墨欢走上去,唤了声爹娘,才觉得这两字此时念出来,恍惚中却有种沉重感,犹如巨石压在心头。

细细想来,自十六岁离开沈家之后,沈墨欢的确是很少再把这两个字挂在心上。心间最初确是有种恨跟悲伤婉转心头,随后慢慢麻木遗忘,当初对待父母的亲切,也渐渐地随着这股子麻木而沉默封印。

而如今,不知怎地,竟是念及这两个字,多年未曾忆起的血浓之情,又回到了心头。

“墨儿,到爹这儿来。”沈老微微的叹息一声,随后朝着沈墨欢招了招手,语气里充满一种无奈的悲伤。“让爹好好看看你。”

沈墨欢闻言,先是微微的诧异,随后慢慢的应了声,挪了步子朝着沈老面前走去。直到走到沈老的身边,她才发觉,自己的爹娘早已苍老,再也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其实沈老一直不曾说过,这么些年,他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能再细细的好好看看他最疼爱的女儿,他疼惜却又终是亏负了的女儿。而如今她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才欣喜而安慰的发现,他的女儿,早已长得如此精致,眉眼如画,如玉无华。

“好...好。”沈老闭了闭眼,最后笑着睁开,道:“我知你这次来是为何事,我也知家里终究是留不住你的,你若是执意如此,便去吧,无须顾忌我跟你娘。”

沈墨欢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沈家二老一眼,随后转过身子离去。走出了几步,沈墨欢突地顿了顿步子,又转回了身子,看了眼沈老,释然的笑了笑。

“爹,其实我之前没有说谎。”沈墨欢说着,停了停,才继续说道:“我是真的没有怪你,当年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说罢,转过了身子,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的准备离若趁着沈墨欢告别沈家二老的空当都已经收拾妥当,此时她偎着马车等在沈家大门外,看见沈墨欢走出来的身影,才直了身子跳下马车,迎着沈墨欢过来。

“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走么?”离若说着,看了看身后急忙赶过来的身影,道:“不去跟她话个别么?”

听闻离若的话,沈墨欢这才转过头去。甫一回头,就看到阮七七步伐匆匆的从后院走出来,渐渐走到了沈墨欢的身边。

“墨欢,你这就是要走了么?”阮七七的声音扬了又低下,说完咬着嘴唇无助的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回答。“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了么?”

沈墨欢望着阮七七因着匆忙赶来而明显喘息起伏的胸膛,看着她红得发烫的脸颊,犹豫许久,才笑着伸了伸手抚上她的头发,笑道:“孩子很漂亮,像你。我能猜想她以后长大必定如你一般漂亮,也会如大哥一般柔和温雅。这次我离开匆忙,来不及跟大哥说一声,就拜托你了。”说着,沈墨欢收了手,想要转身离去,却又望见阮七七盼切的目光,想了想,才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沈墨欢说罢,就弯身坐上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掀了又落下,盖住她的所有身影,什么都瞧不见。

阮七七痴痴地看着沈墨欢的马车驶出街巷,消失在实现里,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墨欢,为什么你不说呢?为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跟我提呢?

你明知,倘若你开口,倘若你告诉我,你分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救回姜衣璃。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阮七七靠着大门,眼睛仍旧盯着沈墨欢离去的方向,她伸手掏出放置在胸前的信纸,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凝成深褐色落在纸上,犹如是一朵开到绝望的花。而信上云萝写下的一字一句,却犹如烙印,深深刻在阮七七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直都听说过边疆天煞教阮夫人的名头,却不曾联想到,那或许会是我的亲娘。也对,世人估计谁都会如我一样,谁都不会想到,自己原本已经死去的娘亲会突然名震四方,死而复活。

若不是云萝的一封信,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这样荒诞的事。那不仅是抛弃我十多年的母亲,还甚至在背地里做出这么多的事来,为我好也罢,想要弥补这些年的愧疚也好,终是将你逼离的我越来越远。

可笑,我其实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我不也是一样,自以为是的做着觉得对你好,对你正确的事,却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你。说起来,我跟我娘,其实真的是像得很。

可是墨欢,你明明知只要你开口,就算赴汤蹈火我都会在所不惜,更何况你手里明明有我这样的筹码,一如我娘囚禁的姜衣璃一般。只要你愿意,你大可以用我来换取姜衣璃的安危,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一直以为,你不爱我,便当真一点疼惜都不肯予我。可是如今我才明白,你对我,的确是一如你所说,是有情的。而这样浅显的道理,我竟是直到今日才明白。

我想云萝托人送来这封信,不过是希望我能够如信里所说,恳求我娘就此罢手。其实根本就无须她开口,我也会这么做,我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能还你对我的这番心意呢?

你如此用心待我,七七今生足矣。如今,便是让我来还你这份情吧。

想罢,阮七七手一松,手里的信就落了。她随手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就朝着沈墨欢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

‘林悦然,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不记得是多少次了,这些时日,每当她静下来,脑海里就会出现姜衣璃的这番话。

那么淡漠,那么平静,却又透着一种笃定的力量。

仿佛她早已看透她嘴里的这个人,仿佛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可是沉重的,就如判定一个人死刑,没有一点的反驳辩解可谈。

林悦然站在姜衣璃的囚房面前,看着厢房四周紧锁的门窗,手里紧紧捏着钥匙,却没有打开的勇气。

已经是第几次这样站在这里,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了?

自从上次沈墨欢闯进来过之后,阮夫人便将姜衣璃押进了厢房之内,四面门窗反锁。夫人那日气煞汹汹而来,一番严刑逼供,却也没能从姜衣璃嘴里听到一句关于叶晚乔手中遗物的消息。

夫人气极而归,从此再未踏进过这间厢房。

而林悦然也就是自此之后,无数次捏着钥匙而来,却总是站在门外,一次也没有真正的进去过。

她其实多次都想走进去,想探探姜衣璃受到如今重的刑罚,到底伤势恢复的如何,但是她却害怕踏进去。

害怕,仅仅只是害怕姜衣璃那双淡漠的眼睛,似一面不起丝毫波澜的湖面。不论自己如何的挑衅如何的屈辱,不论自己对沈墨欢怎样的不屑轻蔑,姜衣璃都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她,淡淡的一眼,就似乎是看破了她所有的计量。叫她慌张失措,甚至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得仓皇而逃。

那种淡然,比所有的反驳辱骂都要来的凶狠,狠狠刺穿她最后仅剩的气势。

姜衣璃是如此深爱沈墨欢,爱到不屑任何人对她的贬低和挑拨,爱到不受到一丝一毫的动摇,这样的坚定,竟是如此另林悦然害怕的事实。

想着,林悦然的胸口似乎被什么酸涩的填满,无奈和苦涩充盈满了她整个的胸膛。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栗的伸手将钥匙插/进了孔里。咔哒一声,锁开的瞬间,似乎心里某根无助的心弦,也狠狠的揪紧,绷在了心间上。

埋着头冲进姜衣璃的厢房,待得林悦然反手掩上门,她才抬起头来去搜寻姜衣璃的影子。

此时姜衣璃坐在书桌前,她听到开门声,恰巧抬起了头来。露出的面庞是白皙的,只是脸颊上手臂上之前落下的伤痕,都结了痂。之前伤都落得深,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留下伤痕。

姜衣璃本是白皙无瑕的脸庞,此时都纷纷落了伤,本就清瘦的身子,现在就更加嶙峋了。只是她的身形中,隐隐透出一种绝妙的美来,淡到极致的无华,谁人都不及。

她身前的桌上散落着满满的白纸,纸上写满了字,等林悦然走进时才发现,素白的纸张之上,反反复复写着的,都不过同样的几个字。一笔一画,一弯一横,无数的笔画,却都在凝成一个人的名字。

沈墨欢,除了沈墨欢,便还是沈墨欢。

而离得姜衣璃最近的一张纸上,墨迹还没有干透,似是刚刚才写上去的。林悦然伸手去拿,姜衣璃也不反对,只是放了手里的笔,凝眸看着她,却并不说话。

那张纸上写的不是沈墨欢的名字,却是两句诗。

相思不抵月白花满头,情深不似江潮无还休。

手里的纸捏紧了又松开,松开又不甘的握紧,林悦然狠吸了一口气,却看见姜衣璃只是向着她伸了手,眼里却是望着那张笔墨初干的纸。

或许是透着那两句诗,凝望心头的那个人。

“姜衣璃,这就是你对沈墨欢的感情么?”林悦然并不还她,只是更深的捏紧了那张白纸,狠狠地咬紧了牙,却偏生眼角酸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就连她都不晓得这泪究竟是为何而流。“你竟是如此爱她?”

姜衣璃不说话,只是慢慢的才将视线移向她的方向。

“也许我可能一辈子都再无见她的机会,可是人终归是要留些念想的。倘若连这些念想都没了,那么我又该如何活下去呢。”说着,姜衣璃弯了嘴角,那抹笑如此柔软和满足,映得姜衣璃的面庞都深刻柔和下来。“而我对她的思念,就是支撑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林悦然的心因着姜衣璃的话而落起摔下,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就这么断了,弦断音散,抽的人心口生疼,犹如窒息一般。

姜衣璃,说起来就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忍不住对你多看几眼,忍不住去搜寻你的方向你的身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会去嫉妒沈墨欢,嫉妒她拥有你的一切,嫉妒,那么疯狂的生长。而又我仿佛是陷进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怪圈里,我拼命的想要用伤害你来证明我不爱你,但是结果却是我的眼睛再也没能从你身上移开。

天知道这一刻承认自己的失败的我是多么的愚蠢,我想我一辈子都会为今日这样狼狈的自己感到难堪。但是,有一点我想我是再也骗不了我自己,或许这一点早已经没能再骗过你。

我承认我的确是不愿看见在沈墨欢身边快乐的你,所以我做出那么多不善良的事无非是想要拆散你们。但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深觉,比起那些带给我的难过跟酸楚,我更不愿意看到此刻这样的你。失了沈墨欢,你果真就不会再是那个另我动心的姜衣璃。

你说,若我当真爱上一个人,便会明白你那日为沈墨欢做的一切。可是姜衣璃,你又知不知道,我明白,可是却宁愿自己不明白。

我恨我明白,你懂么?

“我带你离开,带你去见她。”说着,林悦然就别开了头去。“夫人刚刚出了门,这时若不走,就难找到机会了。”

而回应林悦然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姜衣璃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一双眼睛望住林悦然,叫她一阵心跳不止。可是随即,那颗跳动的心却又冰凉下来。

那双眼里,并无感激亦或是欢喜。有的,只是一片宁静,饶是你如何使力,也翻不出一丝的涟漪。

“你并不需要这么做。”

姜衣璃的话就像是冷水,瞬间浇灭了林悦然之前的冲动。林悦然怔站了片刻,随即她咬紧了唇,伸手牵起了姜衣璃,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朝着屋外带去。

姜衣璃,就算是死,这一刻,我也希望能满足你的愿望。

而这一点,你永远都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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