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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1

比起钱唐逗我,我能逗钱唐的事非常很有限,但架不住命中率高啊。在钱唐绝口不提他家事前,我偶尔好奇他的性格像母亲多点还是像父亲多一点。可是等真见着了他母亲,这事依旧无解。

钱唐和他母亲关系非常亲密。但不同于总是提起父亲,钱唐每次听我讨论他妈,立刻就不吭声了,而且怎么也不回应。我估计他一直努力想学自己的父亲,没事看书学佛啊弄些没用的,但真实性格确实更像他妈。

钱唐的母亲,也确实……很有特色。她是南方女人的典型,大学没毕业直接嫁给钱唐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日常名言是家里大事,都要男人拿主意哦。那小事呢?我忍不住问她。她悠然说,小事也要男人拿主意,女人就是是用来疏通资源的。

反正就是用来养着呗!我喜欢!

钱唐的母亲日常总是寸步不离自己的丈夫,一起看看佛经,修修寺庙,旅旅游。偶尔再帮儿子管着曾经的公司,买买房子,日常是个十足十的麻将迷。据说上海处理葬礼的时间,她戴着黑纱还抽空和麻友打了一局。不过这些日子沉浸在余痛中,她最常做的事情是独自坐在故宅栏杆旁对着丈夫的遗像掉眼泪。

这场景挺难受的。钱唐每次看到他妈这样,眼神也是黯然。

我热心地下了几个 ipad 小游戏(什么汤姆猫啊能自动回答人话之类的 app)给她打发时间。

而像很多老一辈人,钱唐母亲问汤姆猫第一个问题特别俗:你今天吃饭没有?

比较有意思的是第二个问题。

谁做给你吃的哦?你平常最喜欢谁做的饭哦?

我在旁边默默站一会,打心眼里同情 ipad 里慌不择言的汤姆猫,赶紧找了个复习功课的借口立马撤了。

回到房间,萧磊已经把上课课件都传给我。这次萧磊倒没有废话,把笔记和 ppt 直接发到邮箱。

你什么时候回城?他问我。

三天后吧。

手机里,萧磊听完我的话后缓慢地吸一口气,然后换了种挺严肃的口吻:李春风,等你这次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句话忒不详。如果是鬼片或者战争片,演到这里就该切激烈的背景音乐准备死主角。我也不禁怀疑萧磊这句台词说完,是不是有谁就该牺牲掉——那可不能牺牲我啊。

但萧磊不理我。

你这次回来后,我有话对你说。他就跟复读机一样严肃重复着,顿了顿,又再换了话题,四天后有区际法律冲突论文要交。我已经帮你写了两千字,剩下两千自己做。

我立马忘记他之前的话,千恩万谢放下电话,赶紧翻邮件查看作业。而等看完作业要求,不稀奇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于是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身边没有一个参考法典(或者抄袭对象)。我边抠着桌上的白瓷花盆盖边盯着墙上的书画发呆,突然间想到钱唐父亲和我是同行——所以说在他家书房里搞不好有相关的书籍。

于是再出门去找钱唐。

钱唐从上海回来后没休息。他费了半天功夫,亲手把这个巨型庭院打理一翻。联想下他家的面积,确实是不小又特别繁琐的事儿。

隔着特别远,我看到钱唐正穿着雨靴站在湖里的石头中,拿水枪费力冲洗着假山璧上的绿苔。虽然面上没露出不耐烦,模样显得不怎么机灵。平时这人只在看说明书装装精细点的电器时,脑瓜才明白点,他本质上和我一样喜欢偷懒,在他家住那么久,钱唐换灯泡这种事都是直接叫物业或者到后期是指使我来。

我站在树后面,美美地欣赏了会钱唐的丢脸样子。刚打算走上前去嘲笑他,那小表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不需要帮他。阿唐应亲手修整下整个院子。劳作以敬禀土地四方,子承父产。

我皱了下眉,踮起脚尖望了望池塘。累着钱唐倒没事,我担心的是他水枪调那么大,别把我那憋在水底不敢冒头的大鱼给喷死。

什么时候成你家的大鱼了?

我有点下不来台,硬撑着低声嘟囔:钱唐家的东西就是我的啊。

小表姐却听见了。她冷冷地挑了下嘴角,继续问: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她说话跟钱唐似得,转着圈又慢条斯理的噎人。但钱唐一般看我不高兴就绝对不说了,小表姐却还等着我的回答。

我终于也有点不大高兴了:我为什么不能自信?本来么,钱唐的东西就是我的,而我的东西也会是他的。

她不回答,只摇摇头说:阿唐说得对,我跟一个他随便带来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我恼羞成怒想翻脸,偏偏小表姐在生病时亲自照顾过我。大家半熟不熟,翻脸都没法直接翻。我只好瞪着眼上下打量小表姐,寻思找别的茬。

南方现在的天气像色狼,冻手冻脚,冻手冻脚,冻手冻脚。要在平常,我除了吃饭或者火灾都轻易不出屋,此刻小表姐裹着个长长的大衣,秀气的鼻尖发红,现在还站在这陪钱唐刷他家假山。她这图什么啊?

突然间,我想到什么,问她: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他表姐吗,你也姓唐?

不,他们家人总叫我小表姐,只是因为小时候的缘故。阿唐烦我总跟着他,便喊我是他小表姐。她微笑着,眼睛里却有什么挑衅的光亮,但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春风,就像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呢。我叫梁细细。

她缓慢说,配上那花一样的漂亮笑容,在眼前的冷空气里也很清晰。而我呆呆地站着不动。

一时没人说话,只听到身后的水柱强力冲刷假山璧,滴滴答答地流到那小池塘里。突然间,有几丝水珠直接喷到我脚下。我不由满脸狰狞猛回头,看到站在水池中央的钱唐正若无其事地移开水枪。

特长生,你来找我?

找你!

我在忙,你想玩电脑可以直接去卧室。

我不想玩电脑,我想看书!!!!

冲洗假山的噪音终于止住了。钱唐踩着雨鞋滴滴答答地上了岸。他俯身关了水龙头,顺手接过小表姐递来的毛巾擦手,再皱眉问我:你想看书?那确实千年难遇,但朝我吊什么嗓子?顿了顿,想看什么方面的书?

触犯刑法方面的书。我对这事特别有兴趣!!!

不知道钱唐看出我什么情绪来,他再望了我眼,简洁说:那好,你现在就跟我去书房。

我气得头皮都发麻,死死站着不动,钱唐却能带着我的腰一道往前走。

阿唐,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小表姐,或者说是梁细细在他身后问他。她每次跟钱唐说话,语气都特别柔和,真是见鬼了!

好,钱唐还能若无其事应了一句,现在我也知道特长生对我生气的原因了。

没走几步,实际上是一离开梁细细那探究的视线,我立刻猛吸了一口空气,愤恨地摔开钱唐的手。

我操,她居然就是那个梁细细!你居然管梁细细叫小表姐?她跟你家那么熟啊!

因为细细从小就善于插手我的闲事,这点没变过。钱唐用冰冷的食指轻轻刮了下我鼻子,好了,这里冷。我们去书房里说。

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钱唐还总跟我玩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明白了这类傻逼台词?妈逼的我不去!去了我也说我不明白!

相信我,特长生。我确实有很多事没告诉你,但我母亲说的有一点不对:我从没有隐瞒自己的女人。

我刚有些触动,钱唐却看一眼我的表情,他突然微微笑着解释:不,我的意思是,梁细细从不是我的女人。我不需要隐瞒自己和她的关系。

我憋了好一会:那我是你什么人呢?

钱唐低头看了我眼,突然说:你把先前我的车钥匙还回来,我再回答你。

去你——

中式庭院确实太不好了,远远望上去特别好看,一步成一景什么的,但遮掩物太多了。我后半岔那句妈字都没说出来,就看到钱唐的母亲正披着个大皮草,凉飕飕又温柔地在路尽头看着我们。这目光就跟他儿子一模一样啊!

我因为怒气而额头生得汗水立刻退下去,结巴地说:去你——房间,时候,再,拿给,你,你车钥匙。

钱唐也回过头,而他母亲看到我们都在看她。终于款款的,像猫一样淡定走过来。她装着什么都没看见似得,对我先说:春风,屏幕暗掉了。

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 ipad。

没事,估计没电了。充电就好。

她点点头,估计本来也不是问这个。接着,钱唐的母亲和她儿子互相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因为是方言交流,语句又轻,我只能听得懂几个词。正在思考其中涵义,钱唐就已经松开我的手,他再看了一眼我,居然原路再走回去了。

我还不明白状况,眼前钱唐的母亲又跟大爷似得伸出她的细胳膊,示意我去主动挽着她。我压着满肚子火,心不甘情不愿地搂着她的腰,满心想的是钱唐又去见那个倒霉小表姐梁细细了。

等到钱唐母亲带我来到书房门口,问我是不是要借书。我才反应过来。

钱唐父亲的书房很大,整整五排书,跟菜板上码的年糕似得,所有法律中外书籍在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墙角角落里摆着紫金楠木箱子,有几个盖子半开着,囤着些白花花的宣纸。我现在的怒火即使是想烧他家,也得先假摸假样找书。路过那几个箱子时,不小心把一幅写着字的宣纸碰倒在地。

犹如莲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我蹲下来捡,发现上面字迹异常熟悉。

钱唐母亲闻声走过来,看了那幅字却解释:这不是阿唐写的,这是他爸爸的。喏,你看印章就懂了。

但钱唐写的字也是这样的,我很惊奇,噢,我懂了,钱唐毛笔字是跟他爸学的吧?所以他写字跟他爸一模一样。

钱唐母亲却没直接回答我,她无声转身再给我找了几幅钱唐父亲写的书法,但上面的字体又全部不一样了。

懂了吗?她轻声说,并不是阿唐写的字和他父亲一样。只是,他俩都习惯用一种字体去抄经书。

幸好钱唐母亲现在眼圈只是微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自己盯着那幅字发了会呆,转而开始专注地盯着我。

我很有点紧张。这辈子活到现在,也算接受了不少打量。但钱唐母亲评估的目光,我就吃不准了。她喜不喜欢我啊?她肯定也觉得我是小孩,还没什么文化,还吃她儿子用她儿子的,还莫名其妙跟他回来。那钱唐说没说过我是死皮赖脸跟着他回来的——

春风?她叫我。

伯母,有什么事吗,伯母?

她耐心地说: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话?

我点点了头,又摇了摇头,第一感觉就不是好话。

现在家中还在丧期,你们不好吵架。阿唐性格其实蛮顽缺哟,你多担待哦。

我沉默片刻,不死心的说:钱唐其实什么都好,我俩也没吵架,但您知道梁细细……

她看我眼,斟酌着:细细早就知道阿唐是不准备结婚的,现在她自己也有了孩子。他俩虽然纠缠那么多年,但谈什么都已经太迟。

钱唐他妈看起来倒是对什么事都门儿清,但她这么牛,怎么也不管管她儿子整天七搞八搞的混日子啊。

儿孙自有福,我不插手。钱唐母亲慢慢说,反倒是你。以前曾跟细细说过的话,如今伯母也同你说:阿唐的性格是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也亦不作意的混蛋孩子。他的心总还散着,不适合——

可能因为牵挂着钱唐和梁细细现在单独在干什么,我有点心烦这种绕圈子般的谈话,索性打断她轻声细语:您说的我都懂,钱唐也早告诉过我他不肯结婚。但我都可以接受他没孩子,他为什么就不考虑和我结个婚呀?

钱唐的母亲无声地凝望我,不知道想什么。第一万次重复,她思考时候的眼睛和钱唐太像了。

两分钟后,我撒丫子跑到假山边,连外套都没穿。

钱唐没有再拿水枪冲池子,他正闲闲地坐在假山边和梁细细聊天,而梁细细正帮他扫鹅卵石上的落叶。我操不是说不能帮忙么,这个吃软饭的大混蛋!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我在眼前紧急刹住脚步,钱唐伸臂扶着我,他皱眉:又跑什么?你个小心眼子。

我躲开碍眼的梁细细,先凑到钱唐耳边,吞吞吐吐又很小声地问他:那个,你……你没法有孩子这事,告诉过多少人?

钱唐脸色微微一变,他垂眸,同样低声回答:不多,我父亲和你都是知道的。

……哦了,我先退后一步,四下扫视后谨慎的找到个安全距离,是防止钱唐恼火起来把我推到池塘里喂鱼。我避开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池塘里若隐若现地大鱼,说,你妈现在有急事找你。

当晚,钱家有两个人熬夜。

一个自然是我,但我忙的可是正经事,比如熬夜写论文拯救悲剧末端的期末成绩。还有一个是钱唐,他正熬夜跪在他们村的祠堂里。因为我万万没料到,连他母亲都不知道儿子不育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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