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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0.3

实习最后一天,检察院的领导突然显身,邀请我和萧磊俩人吃饭。

我在席间嚼着那一堆洒了味精的兔肉,无聊地等了会。一般吧,这种事都是八九不离十,对方在话语里拐了几个大弯(法律人聊天都特别无聊,尤其是跟公司法和刑法不沾边的,话题一般就说些什么中国民法抄得台湾,执行不到位啊,法理不严谨啊,然后再老中青一起骂骂宪法),最后会婉转提出“请我全家吃顿便饭”这种老掉牙的要求。

我一直就很厌烦从别人嘴里提到我爸的名字,是真烦。我爸跟我现在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因此,我刚在萧磊的目光中干巴巴地准备拒绝。随后,钱唐的名字居然是平生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耳朵里。

“小李结婚很早嘛。”对方和颜悦色地说,“哪天把家属也邀请来。”

我刚开始还没懂,以为高级法院的男高层提到钱唐,是看上什么cyy里面的小明星,让我托钱唐把她叫出来。但接着,我发现事情更狗血。检察院领导解释,他那位奔九张的第二任老丈人特别欣赏钱唐早期撰写的一小说。也不知道怎么打听来的,得知我是钱唐的“家属”(或者说,钱唐的家属是我),因此想会一会他,顺便要个钱唐的签名。

我听闻后,嘴咧得和萧磊的一样大。说真的,想到一人快九十岁,依旧报有求签名书的这种低俗又不切实际的追求。看来文艺这种病估计变老也治不了。而娱乐圈里赚钱,不,是圈钱也真太容易。

钱唐不是明星,但钱唐对找人要他自个儿签名这事,永远特别自如。不会抵触,也不觉得特得意,我让他签名也就签了,签多少还是那张脸。我故意损他几句,他也就笑眯眯地听了。

不过钱唐关心的永远是别的,比如当我打算为这几本签名书找个精美的盒子包装一下,钱唐就认为多此一举

“咱们这书是不是白给的?”

我说是,钱唐随后就说这书完全不需要包装,直接封面上贴张邮票寄回给老人家就行。

“人都有这个心理,能收到白来的礼物已经是最高享受,倒是不必在意什么包装。”他说,“你看,你又在浪费感情。”

我说:“那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帮我直接给他得了。”

钱唐最后还是没把书亲手交给那老年粉。开学前有三四天空闲,他母亲强烈要求我们回趟南方老家,钱唐母亲亲自来机场,和司机一起迎接的我们。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小声地改口叫了她一声妈,她也微笑着答应了。但彼此都有点诡异的不自在感。于是她走在前面先挽住儿子胳膊,用那种南方的柔软方言轻声细语,大概问我们相处怎么样。

之所以猜她问的是这个,因为钱唐回头瞥了我一眼,才笑答:“挺好。起码现在不会离婚。”

我翻了个白眼:“我听懂了。”

“知道你听懂了。”钱唐边说边把我往前扯了一下,于是换成我和他母亲并排走。我看他巴不得想赶紧溜走,“无论如何,特长生,咱们之间也都得撑到你大学毕业典礼啊。”

“哼哼,我现在都规划好了——”

“规划好什么?”我婆婆终于疑惑搭腔。

“别问她这个!”钱唐想阻止这个话题,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离婚没法规划啊,我当然是规划我的大学毕业。

整个暑假,我在实习的期间一直思考读法律系的意义,尤其是忍不住畅想自己作为一等法律系荣誉生从a大毕业的盛况。你要非说我是一个特别在乎成绩的人,那我还真不是。我并不在乎一次的成绩,但我的性格也就是特别不乐意甘于人后。尤其是上次回到钱唐老家,我一有时间就仔细端详他在大学时取得到的那些奖状,当时就暗下决心,等自己大学毕业典礼,怎么也得搞个优秀毕业生之类才说得过去吧?

“我就见不得你曾经学习比我好。”我曾经跟钱唐说过这事。如果我跟钱唐一样的岁数,就冲着他学习成绩比我好,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因为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喜欢上竞争对手啊?!

他揶揄:“怪我咯?”

我抓住他语病:“对对对,low,你就是挺low的。”

钱唐略微呆了下,倒一时也没词反驳。但整个暑假,他一直给我梦想中的大学规划泼冷水,认为我不可能成为法律系的优秀学生代表。

但其实在上学期,我成绩单还算过得去。其中,唯一一个明显的gpa败点得感谢《司法文书》这门课的周教授。而作为他赠我中等gpa的回报,我在暑假里评论教师工作那栏中回报了周教授一个中等分。

对这行为我不内疚,甚至还觉得替天行道。可惜,等新学期的选课表放出来,我发现本学期的必修课表里,上学期那教《司法文书》的周教授依然在列,上的还是小课。从提前群发给我们班的邮件来看,我隐隐感觉那教授知道最低分是我打的(请问a大的隐私呢?)

“假如你是周教授,本学期还会给我低分吗?应该不会吧。”我试探地问钱唐,“你可是一个有师德的人。”

“不会。我low。我是他的话,这学期直接开除你。”

我特别不开心,赶紧挥手让钱唐走开。

我俩在南方没待几天,钱唐又接着得去湖南探班,随后继续南下广州。而我混吃混喝几天,就在忍不住留恋南方的时候,就已经开学了。只得带着我婆婆送的糯米滋荔枝、冻红鱼、普宁豆酱、五常大米(你知道五常是黑龙江的吧,那你为什么从南方拎回来大米?钱唐回来后问我)和一颗有点忐忑的心,再回到a大校园。

开学第一天,就是周教授的课。

那位教授把讲义一放,直接宣称:“你们班上过我的课,我不自我介绍了。大家也都知道,现在司考的出题标准是,92%的考生不会做这道题,那么这道题就算出得合格。但司考是很简单的考试,上a大的都是天之骄子,要适应高难度题型,以及日益复杂的社会常态。话点到这里,本门课的期中和期末都是闭卷考试,大家请努力。”

除了学霸非常兴奋,底下学生怨声载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也是装得。而我因为坐在各个学霸的附近,只好先假装跟着学霸露出兴奋的脸色,随后在桌子上用铅笔狠狠涂抹了一个“好贱”,又赶紧找别人借了橡皮擦掉。

但等下课来到停车处,发现已经有人对我的车作出一样的泄愤举动。

不知道是谁,趁着我上课的当口,在钱唐跑车的两边反光镜上严严密密糊上了一层纸,把整个视线都糊得死死的。等我看着车的这幅样子,简直目瞪口呆,甚至连生气都忘了。

这他妈到底谁干的啊?你要是仇富,就拿钥匙划车子不行,我还能喷漆盖一盖啊,但你这突然把两边的反光镜糊上了,我现在撕也撕不下来,这让人怎么开车回家啊?

打电话求助,钱唐简直就不要太聪明。

他立刻在电话里问我:“什么?车被人糊上纸?那纸上面写什么了吗?”

我在几次催促下,恼火说:“……杀狗贼,上面写着杀狗贼。”

在钱唐的笑声中,我感到十分憋屈。现代社会的法律本源是什么,我觉得是报复。比如,我亲眼看到钱唐撞死了狗的,也支持对他本人施加惩罚。我的校友为了报复,又犯有3年以上7年以下的故意损害财物罪(虽然并无法提起诉讼)——但就不能趁着钱唐开车来学校的时候再划车么?我不想被殃及啊。

车主本人完全幸灾乐祸,好像这不是自己的车。“宝贝,你会自己负责解决这事吧。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得让这车至少能开吧。车可是刚从4s店提回来的。”

他提醒我。

按照惯例,大三的法律系学生今年可以准备司考。我复习资料还没到手,现在就碰到一道特别恶心的案例分析题,还是双选题。于是,我现在不仅要面对横眉冷对的教授、主动完成好每次作业以外,还得着手处理这破事——那张用粗笔密密麻麻写有“杀狗贼”纸背面的胶特别牢固。无论我怎么拿水泼拿小刀撕,扯都扯不掉。后来我把它拖到洗车店,全店的人用五花八门的进口洗涤剂擦了半天,也说没招。

但如果不把上面的纸张撕下来,就得重新换两边的反光镜。钱唐这车是全进口的,等镜子需要等两周,他又很明确地说不乐意要国产的。我简直是各种想死。

后来程诺主动帮我打听了下,告诉我这么强力的胶水好像是从a大化学实验室流出来的。据说,每个大学的化学实验室都会自己研究出来有独到配方的胶水,专门提供给保安,专门对付校园里乱停车的车主,让保安能够往上贴条。因此,偶尔也被当成人身攻击武器。

程诺还打听出来,a大实验室里也有专门卖清洗胶的溶液,售价是650人民币30ml。以我这个情况,得买150ml的。

我靠!他们怎么不去抢,我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在明晃晃地抢我。也不说刑法了,这在民法也属于不当得利(并不是),我都忍不住要告他们去!

但程诺罕见地不支持我:“学生告学校,你自己算算这笔账。再说了,咱们学校里到处都有限速牌,你说你,当初开车怎么就不减速撞死小狗?心太狠了。”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

程诺一直不喜欢钱唐,假如知道这事是钱唐做的,估计也不会同情我,更估计想让钱唐破财免灾。然而现在是我占有钱唐的跑车,所以负有妥善保管之责。更别说他的钱就也是我的钱啊!

“……我不想掏钱。”我干巴巴央求程诺。

a大公认最有钱的两个院系,第一个是程诺富得流油流汤的经管院,第二个就排到法学院。反正学生都是公认的滋润。而跟这俩相比,以吃国家定期经费为主的实验室就……不太行。另外一个关键是,这些生化系学院的学生还特别瞧不起经管院和法学院的,认为我们是社会主义的蛀虫。

估计撞死小动物这事太招人恨。程诺和萧磊这么在学校神通广大的人物,居然也没法帮我免费要到那破溶液。而我的倔劲也上来,反正我就是不乐意花钱买。你让我道歉,没问题。你让我罚款,我也不心疼钱。但你不能拿我当傻逼啊!!!

程诺也犯愁。“我不是直系的学姐,也不是那群呆子的女朋友,没法免费要。”程诺一拍我的肩头,再给我出馊主意,“不然春风你现在和那个年纪大的男的离婚,找个化学系的小孩当男朋友,这样打入他们内部,就能不花钱了。我正好知道化学系有个小孩特别喜欢你——”

我无声地瞪着程诺。

她再想了想,摊了下手:“不然你问胡文静。她虽然读医科了,但好像在a大化学系里不少人

都认识她,会买她面子。而且现在,胡文静不是回国了。”

胡文静居然回国了。

身为她高中最好的朋友(虽然胡文静可能自己不承认),我真的还就不知道这事。当辗转约了胡文静在soho的咖啡馆见面,但在约定时间来临前,我都深深怀疑她是否压根都不会现身出来见我。

秒针正好指着零点的时候,一个人跟变魔术似得立刻出现在门口。

样子一点都没变的胡文静慢吞吞但坚定地,直接走到我面前。她居高临下看着我几秒。还没等我说话,直接就塞在我鼻子下面一张纸,手写的。

“哎呦我靠,这是什么?”

“配方。你去实验室配出来,洗车。”说完她再瞪我一眼,连椅子都没沾就准备走。

我自然不放胡文静走,而她终于在等甜点的当口坐在我对面,赏脸和我聊了会。

“转系,正读医学院,神经外科。”她这么介绍自己,然后又冷冷报出哪个州和哪个大学。

“我复读了,上了a大的法学院。一直想联系你,一直没联系上。上半年,我,呃,我结婚,那会给你发了八万个好友申请,但你都没通过。”

“课多,不用网络的那些东西。”

“那为什么一个月后你又给我寄了张明信片,祝我和钱唐新婚快乐啊。”

胡文静突然盯着眼前的杯子。我愣了会,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把她问住了。但我也不敢太得意:“你是怎么和我们学校化学系的人认识的?”

胡文静告诉我,她不认识我们学校的,但羚羊熟悉。而她和羚羊还保持联系——相信我,当胡文静说“保持几次联系”,绝对是“一直保持联系”。而现在,我也知道羚羊并没有回国。

“他为什么不回来……”

“不为什么。”还没问完,胡文静就不耐烦地打断我,“你总问他干什么?你不是结婚了?”

我不由一呆。

这时,甜品来了。我眼巴巴再盯着她拿起勺,胡文静吃东西还和高中似得旁若无人,完全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食物,也讨厌在吃东西的时候被盘问。

我咽了下口水,想不到别的话题,索性决定一了我多年的心事。

“嗨,你知道么,我看心理学书(为了防止误导,我要说自己并没有看过一本心理学)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和家人关系相处好。血缘之间的关系好不好,可能纯靠运气。但在我们小时候,会碰到不求回报帮你的人、或者是和你志趣相投的朋友。”铺垫完毕,我终于忍不住腼腆地跟她告白了一下,“就比如说,我是特别的喜欢你……”

胡文静闭了闭眼,有点忍耐的表情。随后,她才冷冷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还挺高兴。

胡文静加重语气。“我知道,你高中和你爸关系不好。你一提到你爸,就特别暴躁。”我脸色肯定变了下,但她压根不管我,“现在,换成程童在我耳边每日说他和他爸。程童现在不回国,是因为知道他父亲准备再婚。”

程童是羚羊的真名。而我从高中起,也早对程诺家那理不清的家务事有所耳闻,但现在不由还是有点吃惊,只能继续发呆盯着胡文静继续消灭两人份的甜点。

“假如你真好奇其中的细节,我会留下程童的电话号码,你去问他。”说完后她就加快了吃的速度,再没一会就放下叉子。

“我吃完了。再见。”

我有点受伤。胡文静移动的速度,就好像多跟我再呆一秒,都会被蠢死。

回家之后,我发现她依旧没通过我网上的好友邀请。不过在拒绝的原因里,倒不再是空白,反而写了那么一大段话。

“你和程童的各种逆反期行为,基本可以归结为:当父母和孩子产生矛盾,孩子只会对更关心自己的那位家长发脾气,以此来惩罚他们达到确定潜在自我价值的目的。此般,意识付诸行为,才是教育行为心理学的理论。我希望你以后多读书,不要在我面前胡扯心理学。胡文静敬上。”

但不管如何,胡文静的配方还是挺管用的。我在硬着头皮去化学楼配方的时候,又被那群同学们奚落了下。

“我们的配方,这除了心眼脏,什么都能擦干净。”

我没说话,重新把两个反光镜擦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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