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已见血，我便不再保留。事实上，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越过九尺大汉喋血之处时，我顺手抄起他落在地上的金锏，以金锏作重剑，一式镇山剑向扑上来的第二个戴着锋利指虎的干瘦男人劈去。
青影一闪，干瘦男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鬼魅般绕过了我，出现在我的脑后，我顿足拧身，双手握锏，回身一剑扫开了干瘦男人紧接着阴险而又迅捷的一爪。干瘦男人一脚踏在我的金锏锋刃上，身形拔地而起，旋即头下脚上，抓向我的天灵盖。
伴随着他这一抓，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凝结起来，一只巨大的爪影将我笼罩在五指之中，所过之处，青石板路碎裂成齑粉。
这是一个虚气境中阶的高手，比起距此两年之后，我在李暠处遇到的那个蝙蝠一般的中年年人，他的身手轻盈而又稳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宗师雍容。
他的腰间，金色的腰带翻飞，白玉为扣，两端雕刻有两只金色小人。他估计是承露台十二金人中的一位。
我圈转金锏，在身周划出一个剑圈。
爪影收紧，狠狠抓在剑圈之上，没有了内息的支撑，老吉当年教我的这一招如封似闭瞬间破碎。
然而下一刻，一束金光流过，青影飘飘摇摇落下地面，捂着肩头，双目喷火望着我……身后。
我回过头，看见另一支金锏正悬浮在姬汤的身前，我师父捏剑诀在手，此刻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淡淡看了我一眼，说：“徒弟，这个交给我！”
我点点头，深知此时不是客气的时候，我绕开青影，向闻生死奔去。
闻生死一摆头，李汀州身后那两人便向我围了过来。
我怒吼一声：“都是要死的人了，给老子滚开！”
但是那两个人并不知道我正在提醒他们，他们狂吼着扑了上来。虽然几个月后都是被燕不扬一击击破的人，但此时的他们全力施展开来，我感觉意外地棘手。
那个叫冷秋泉的男人，习练的应该是一身阴寒的内功，出手不快，但招招都带着一连串的雪花，我没敢试一试接那些雪花，我怕我当场就给人冻起来。
至于那个老奶奶，行动起来却是无声无息，但一旦给她逼近身旁，似乎身上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当成凶猛的武器，我甚至都险些被她一甩头发卸脱两只胳膊。
我只能靠着预知之眼，不断用步伐牵动两个人的站位，让他们始终被另一个人所阻挡，不给他们配合起来的机会。
然而这不是办法。我看见闻生死都不看向我这边了，他挥手之间，已经打碎了锁妖井上的数重铁索和符文禁制，井口瞬间紫气冲天。闻生死似乎有些激动，他嘴里念念有词，揽着杨青走到了井边。抬手点开了她的一处穴道。
“看见这扇门没有？”闻生死淡然道：“打开它！”
杨青摇摇头：“不！”
闻生死继续平淡地说：“猜到了，我只不过是想试一试，如果你们杨家的血脉直接投进去，能不能打开这扇门。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借口。”
杨青闭上眼睛：“那就动手吧。”
闻生死深深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不是你，你还有另外的用处。”
杨青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的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的我因为受伤，已经送回襄阳修养去了。这时候的我绝不在这里，你没有改变历史，否则我现在就灰飞烟灭了。”
闻生死似笑非笑，説：“看起来，这十八年里，你一点也没闲下来，研究了很多东西，如此一来，我就更舍不得把你丢下去了。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问你呢。”
他说着，突然向地上一伸手，仿佛被一阵旋风卷起，无声无息匍匐在地上的女孩突然被风连着落叶卷了起来，被闻生死捏住了咽喉。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闻生死笑着问，但不等杨青开口，他就揭示了答案：“她叫杨丹，你认识吗？”
杨青一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不！不行！放开你的手，不许你碰她！我发誓，你要是敢动她，我当场咬舌自尽……”
杨青的身影一顿，干张着嘴，却闭不上。闻生死收回手指：“恩，谢谢你的提醒，我差点疏忽了这个。你死了可就不好了，现在这个世上，估计没有比你更懂这扇门的人了。”
闻生死拖着手里的女孩走到井边。女孩似乎在昏睡，毫无动静，被闻生死捏着脖子提了起来，整个人悬在锁妖井口，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跌入井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想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我感觉，我额头上的血管都炸开了。
然而现在的我，又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我冒着被老太太卸掉胳膊的危险，强行撞进她的圈子里，闷着头，用肩膀撞开了她的阻拦，代价是我的右胳膊所有的关节在一瞬间被那老太卸脱了臼，随后我继续不要命般撞向了冷秋泉，在他一双白霜惨惨的肉掌拍向我胸口的时候，我猛地跃起，用头槌撞向他的额头。
砰地一声巨响，我的身体跌落在地，胸口像是套上了一件银色盔甲，我稍微一动，就能听见嘎啦嘎啦的响声，那是冰霜碎裂的声音，而我丝毫感觉都没有，胸口以下，仿佛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我知道，这是寒气入侵，封冻了我所有的感觉。我知道冷秋泉的寒气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而他呢，捂着脑袋向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
人体最强硬的部位，就是头骨了。我知道这小子体质是不太行的，这一撞果然奏效。
只是好像，我也因此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老太太怪啸一声拍向我的脑门，与此同时，我也听见身后师父竭尽全力般怒吼了一声，一瞬间，我的身后金光漫天，但我回不了头，无法欣赏到那璀璨的一幕。
锁妖井，杨青已经泪流满面，井口喷薄而出的紫气冲刷着杨丹的身体，也在杨青的脸上反射出一连片紫光。
闻生死放开了手，紫气冲刷中的杨丹身体好像悬浮了那么一瞬间，然后迅速跌入井中，无声无息，没有水声，仿佛她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万物的声响迅速远去。
紫气瞬间喷薄，直冲天空，仿佛洪水决堤，紧跟着，锁妖井上方的琉璃瓦凉亭顶直接被那些紫气冲开，木梁四分五裂飞向四面八方，还在紫气中的东西被冲刷成细小的微粒。
站得最近的人，闻生死被紫气喷薄的冲击波震开十数步，杨青则直接如同一捆风中的芦苇，卷上了空中。
紧接着，气浪袭到，冷秋泉和老太太伸手挡在眼前，被烈风吹开，漫天刚刚亮起来的金色光芒也被吹得支离破碎。
所有的人都被冲开，半径百步的太极双鱼图广场上紫气缭绕，飞沙走石。
只有我，顶着紫气，一步步往前挪。
我能感觉到，那紫气中充满了力量，这力量冲刷进我的身体，意外地与我的体质十分契合，似乎我之前所身怀的内息，绝大部分都与它同源同质。这紫气可能就是玄牝之门后那深长甬道中的能量，而我每一次穿越之后，功力都会大增，可能就是这些能量在不断冲刷我的经脉气海，被骨鲲吸收然后消化，成为我本身功力的原因。
所以，被这紫气冲刷，就等于被我自己的内息冲刷，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排斥力和伤害。
我甚至有些惋惜，如果我不是经脉碎裂无法运功的话，我说不定会借着这紫气纵横的时刻，来一波反杀。
而现在，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里飘荡的竹篮，虽然四面八方都是水，但一提起来，就会瞬间漏完。
我挣扎着走到了那口锁妖井边，在我的头顶，紫气汇聚，旋转，终于，形成了一扇我无比熟悉的暗紫色的漩涡。
玄牝之门，再一次！
我就要纵身跳进去，寻找那被闻生死丢进去的杨丹。
但此刻的玄牝之门，是反向的，它正在飞速旋转，以巨大的排斥力，向外喷吐着什么，我甚至都能感觉到那迎面而来的气浪，就像面对雪崩时，那被雪崩挤压如墙，摧枯拉朽般袭来的暴风。
它来了！
一道难以形容，难以抵御，更难以想象的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左手举锏，拨转一个金色的剑圈，想努力把迎面而来如有实质的气息荡开。
很显然，我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
那股气息只是轻轻一触碰，我手中的金锏就寸寸粉碎，接着，毁灭性的暗紫色气息推过来，我仿佛风中的落叶，瞬间被吹远。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黑色圆球。
飞在空中的我，看见师父再一次挣扎着迎着紫色气浪站起来，努力举手，另一根金锏在他身后一变二二变四，迅速几何倍数增长，然后投入到紫色气浪当中，又被那颗小小的圆球碾成粉碎。
所幸，那颗圆球冲出玄牝之门的紫气漩涡之后就停留在了原地，并没有向我们撞过来。它就像是镇守一般，停在了紫气漩涡之前，缓缓旋转。
而最令我震惊的，是一向冷峻高傲的闻生死突然冲了出来，他逆着暗紫色的气浪，扑前数步，扑通一声跪倒在那颗小球之前十数步的位置，恭恭敬敬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起来。
他嘶吼着喊：“万能的羽蛇神，摩乎罗伽，弟子闻生死，在此呼唤您的降临——洗净着争斗不休的天下吧，清洗一切僭越称王之人，让这个世界归附在至高无上的您麾下吧！”
羽蛇？摩乎罗伽？清洗一切僭越称王之人？……这就是净王行动吗？
玄牝之门的飞速旋转突然一慢，从里面踏出一只脚，那是一条修长的腿，穿着银线缠绕的长靴，深蓝色的长袍下摆在深紫色的烈风中旋转。
一个人，从玄牝之门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银发披肩的冷峻男人，皮肤雪白，目光赤红如火。他的身材匀称，未必很高，但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地压迫感，仿佛是基于物种层面上的俯瞰。他的面孔不是中原人士，又不像吐火罗或者天竺人的面目特征，七分英俊，两分冷漠，一份狷狂。他饶有兴致地扫视在场诸人之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握住了那颗正在空中缓缓飞旋的小球，淡淡道：“跪下。”
他说的不是我们的语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却都能听懂。
承露台的金人，瞬间跪倒了一片。像落叶一般被风吹到场地边缘，满头是血的李克用趴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指着他说：“以后，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个人难得地笑了笑，说：“恩，对，当时你差一点就能接我十招了。”
我的心一动，脱口而出：“你不是第一次来？！”
那个人的目光转向我时，已经冰冷如水，他淡淡道：“我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在我出来之前，我仿佛见到了熟悉的剑式。你是什么人？”
我用左手，一点一点把我脱臼的右手复位，忍着那巨大的疼痛，我咬着牙说：“哈，我说了你又认识吗？”
那个人面色平淡，向我一伸手：“好，跪下。”
我梗着脖子：“我偏不……”
扑通一声，我的整个下半身，都被难以想象的巨力插进了泥土里，直没至腰！鲜血瞬间从我的口鼻耳朵双眼中喷涌出来。
那个男人深吸一口气，陶醉地叹了一声。他的背后，缓缓张开了一对翅膀，一只是洁白如雪的羽毛翅膀，一只熊熊燃烧的黑焰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