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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〇章 不舞之鹤

话说天极教利用蒋潇潇为人质,将季桓之和熊广泰等人一网打尽,正准备动手将他们全部做掉的时候,忽有一人犹如神兵天降,立于天井之中。熊广泰认识,此人正是他常挂在嘴边说“早退别让苗佥事看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苗御鸿。

早先说过,锦衣卫里,最能打的往往是跑腿办事的校尉、力士以及负责监督校尉力士跑腿的总旗,再往上面,身居高位的多是官宦子弟镀金的,基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从底层一步步熬上来的那种,也多半在这逐步晋升过程中渐渐荒废了。因此北镇抚司十三太保,听起来名头响亮,其实超过半数是那种每天捧着祖传茶壶来到衙门,椅子往后一仰,二郎腿一跷,抄起一份邸报消磨时间的货色,比如某位湖广江夏人。但既然有这种名头打出来,其中就必定有能顶起大梁的狠角色,位列第四的朱后山凭着出色的办案能力算一个,排第三的千户郑闻韬靠着一身铁打的工夫算一个,而十三太保之首苗御鸿则是两者兼备。

边鸿影降住一干锦衣卫,见部分人似有反抗之意,便威吓问:“谁敢动手。”

苗御鸿来了句:“我敢动手。”

边鸿影见眼前突然立定一人,从装束上看就应当是院内一帮锦衣卫的上级,而且此人又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之辈,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从身旁护法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架在蒋潇潇脖子上,喝道:“若敢轻举妄动,我便杀了此女。”

苗御鸿脸上波澜不惊,用那深沉洪亮的声音道:“杀吧,反正本佥事又不认识。我只要擒住你,就足够了。”

熊广泰着急劝道:“苗佥事,可不能擅动啊,属下也被他们拿刀架着后颈呢!”

苗御鸿说出一句平静到冷血的话:“那恐怕要请熊百户为国捐躯了。”

“啊?”

熊广泰的尾音还未消散,但听“仓啷啷”绣春刀出鞘,伴随着刀身的残影,一只持刀的手就滚落在地,溅了一地的鲜血。熊广泰只觉后颈一热,下意识地摸摸,竟摸了一手的血——但不是他自己的血。

那名原本控制着熊广泰的教众握着汩汩冒血的断腕,凄惨地叫着。

再看苗御鸿,那柄当今圣上御赐的百炼绣春刀已经重回鞘里。

原来就在苗御鸿表示不在乎人质的死活时,那名敢于去尝试的教众刚准备杀一个当祭品,就被他斩去了右手。合着您不是不在乎人质的死活,而是有把握能在人质被杀之前的一瞬间把他们给救下来。

边鸿影明白这个自称佥事的人不好对付,便呼唤无名前辈的帮助。

“想不到边教主你遇事也如此聒噪。”

话音落地,另一间屋内缓缓走出一人。

季桓之料到边鸿影会请谁出来,便屏息凝神,静候无名刺客现身。然而当无名真的走出来时,他却有些失望——

这不就是个平常在大街上都能看到的小老头子吗?

然而真正的杀手就应当如此,其貌不扬,却身怀绝世本领。太帅的或太丑的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像无名这样,模样平凡到平庸的地步,方能化身隐夜无常,须臾之间夺人性命,而后混入人海,再无踪迹可寻。

无名因为女儿九慧被天极教控制,不知身在何处,所以被迫成为边鸿影的鹰犬,为其驱使。此前院内动静颇大,只因一切尽在天极教掌控,无名才在屋中安坐,如今嗅到了高手的气息,他想到自己替天极教做事,已然破戒,算是重入江湖了,方才走出屋子,想要会一会来人。

“前辈,速速降住此人。”边鸿影指着苗御鸿道。

无名仅仅扫了一眼,就说:“与其降住来人,还不如想想怎么脱身。”

边鸿影先是一怔,但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官,怎么可能只身来此?只怕是现在这条巷子内外,都已经布满了埋伏。

而季桓之在间隙看了看被缴了械的校尉们,发现其中并没有庞明星,顿时明白是老庞叫了人来,老家伙到底不同,刁滑得很。

果然,苗御鸿道:“天极教众人速速弃械投降,如今镇抚司、东厂、六扇门、金吾四卫、羽林三卫数千兵马已将整个澄清坊包围,你们插翅难逃。如果此时投降,尚可留一条性命,如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尸骨无存!”

所谓谈判就是这样,威逼利诱,双方僵持一段时间,直到谁先服软才算结束。

其他人可以熬着,有一个人却支撑不住。

蒋潇潇的白裙已经变成了一条血染的红裙,之前那一枪造成的创口不小,她现在脸色惨白,嘴唇已无一点血色,再这样耗下去,怕是性命堪忧。

季桓之看在眼里,内心无比焦急,他提议放了蒋潇潇,由自己代替。

他的提议无疑象征着屈服。边鸿影敏锐地嗅到了这一点,放松了许多,故意冷笑道:“怎么,心疼了?我可不会答应你,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负伤女子,可比一个年轻男子容易控制得多了。”

苗御鸿平静地说:“再等一会儿,她就不是一个负伤的女子了,而是一个死掉的女子了。”

死掉的人质,毫无价值。

然而边鸿影不以为意:“这里有十一个人质,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随后她冲一名教众使个眼色,那教众手起刀落,当场斩下了一名校尉的脑袋。

这一回苗御鸿并未出手相救,是因为有无名在场,他担心一旦出手,便会遭到反制。

边鸿影气焰嚣张地说:“现在是十个了,过会儿可能还会变成九个、八个。请大人告诉我,十个人质和一个人质的区别在哪儿?”

苗御鸿看起来面无表情,实际上牙龈都快咬裂。万一这帮暴徒狗急跳墙,杀光了人质然后以死相拼,其中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高手,那不知会造成多大的伤亡,最关键的是,人质死光了,下面不就是自己了吗?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人在底层时,往往敢于做出一些高风险的行动,一旦拼出了一片天,有了地位权势,做起事来反而畏首畏尾。关键时刻,苗御鸿还是不敢拿自己指挥佥事的身份作赌注,说白了就是惜命。

“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对峙到最后,终究还是朝廷的一方服软了。

边鸿影恣意微笑,像对付之前的两拨一样,命令他道:“来来,把武器卸了,两手抱着后脑勺。”

熊广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苗御鸿也成为了人质,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慌,就好像看了一出结局出人意料的大戏。那么拉风的亮相,最后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制服了苗御鸿后,边鸿影命令教徒:“开门,我们要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院门打开,屋里人陆续走到巷中。

正如苗御鸿所说,巷子两边刀剑如林,不计其数的锦衣卫校尉、东厂番役和皇城各卫亲军早将澄清坊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抢功的。

看见外面的情形,天极教的众人皆有些胆寒。只有无名静若止水,内心甚至还有点高兴。在缓慢的行进中,他与季桓之不经意间有一次对视,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脑海顿时澄澈:

字是你留下的?

事发匆忙,寥寥数字,你也真能解出来。

前辈有何难处,晚辈或许能帮得上忙。

容我先脱身再说吧。

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之后便不再有其他交流。

几百号人围着垓心的十几个,缓缓移出巷子,走到了东单牌楼北街。看样子,天极教众人是打算一路直行,出崇文门,过蒜市口,沿着三里河到正阳门大街,一路往南出北京城,挑的都是人流较大的地方,好让周围的官兵担心伤到百姓而不敢轻举妄动。

熊广泰被人拿刀尖顶着,一步一挪地走着,心里十分不甘: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逮到天极教的好多高层,难道就这么叫他们白白跑了?

苗御鸿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不然能怎么办?难道你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别人的大功吗?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牺牲了自己,功劳无疑是全数归了外面这几圈官兵,自己啥也没了;而如果放了天极教一众,除了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外,关键还留有一张嘴可以向朝廷进行申辩,那样或许自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毕竟当人质的又不是周围这帮凑热闹的家伙。这跟养寇自重,在某种程度上道理是相通的。

通往崇文门的路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臭长,季桓之不时看一眼蒋潇潇,内心先是犹如火烤,接着仿佛石化——她撑不了多久了。

“放了她!”季桓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命令边鸿影释放蒋潇潇。

“你凭什么命令我?”边鸿影既讶异又恼火:“你现在刀架在脖子上、手无寸铁,脑子放清醒点不行吗?”

季桓之颓然垂下了头:对啊,刀架在脖子上,手无寸铁,凭什么要求对方释放人质呢?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子流血至死吗?

——不!我并不是手无寸铁。

他握紧两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猛然间,又双目圆睁,喷出森然寒光。

没有人注意到,季桓之蓦地张开右掌,有一利刃从袖中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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