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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长街寒夜

藤以宁没想到那场生离死别之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荒芜宗在宸粼的地位一落千丈,而终陵弃却以忘川新首领的身份成了帝都的新贵。

“听说皇帝在一夜之间镇压了试图利用禁军掀起叛乱的四皇子,忘川在其中也立下了巨大的功劳,那个年轻人和忘川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在帝都崛起的吧。”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心情,将最后一块白布缠好打上结。

他松了口气,说道:“好了,等过个十日再看看,你的伤应当是无碍性命了,只是伤寒还得再治。”

她犹豫了一下,郑重地向老人道谢。

“这会儿你心里还怨恨白先生吗?”

“我……”她说不出话来,沉默地低下头。

“罢了,看女娃你心地不坏,老夫就不劝解什么了。”老人收拾好了那只木箱,起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前没忘回头叮嘱道:“你内功底子不好,千万不可自行去分解那股昊阳内力,否则伤上加伤,神仙难救。”

藤以宁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化解之法?”

“余生不再以武者的身份活下去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我不甘心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只想把余生都交付给荒芜的信仰,但如果不能做武者,就没法继续践行我们的正义了……”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就离开了。

藤以宁独坐床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这双手不但可憎且无用,她感到无比悲哀。诚然内功对一个武者来说不是必要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依靠内劲增强出刀的力量和速度,即便能够学会断绝内力与招数之间的联系,也会让实力骤然大打折扣。

自己往日修习的浩然八方与终陵弃的阳剑劲天然相冲,终陵弃的阳剑劲传自柳氏剑宗的前辈柳安痕,自然比她昔日随便练了几年的内力要雄厚精纯,靠她自己是没法扭转强弱差距的。

荒芜宗这些年的武学发展重外轻内,内功心法始终是七个宗脉传承的那七套,大多时候是助子弟们打下根基以便后面学习各种精巧的招数,像她当年就只将浩然八方学到能够驱使内力增强出刀便停止了内修,转而精研刀术技巧。

内与外轻重曾经也在荒芜宗内部引起过争论,宗主们各持己见,最后却一致认同招数比内功容易学、见效快、实战效果更好,这也就定下了荒芜宗武学发展的基调。

藤以宁不想去思考这其中的对错,内外武学其实本身没有高下之分,对于他们这些还远远称不上“出神入化”的一般武者来说,脱离实际去评判高低是很可笑的,或许只有像沧溟宗主那样的高人才有资格去说上两句。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没有办法让我再像以前一样挥刀了吗?”她心中苦闷,若是不能催动内力运刀,纵使刀术再精妙也不能回到曾经那样的水平了。

不,一定还是有办法的,她忽然想起了终陵弃携带的那把剑,那把曾经被短暂交还给她的剑。

未隐寒锋的御灵术不受使用者本身的内力或者武功限制,这件事已经在终陵弃身上被证实过了,只要剑主能够和剑产生共鸣,就可以运用那种力量。

她本身就是宗主会认可的破晓宗主备选,终陵弃也打算将未隐寒锋归还给荒芜,虽然御灵术还有很多未知的限制,但对她来说只要能帮助自己重回战斗前线就足够了。

必须要回去面对他……这让她多少感到忧愁和害怕,毕竟现在这副人鬼难辨的样子,对于一个曾经有着青春靓丽的女孩来说已经足够残忍。

藤以宁望着铜镜审示着自己身上裹着的白布,心想自己伤完全好了之后,可能也离不开这些东西了。只有用白布把那些可怕的皮肤隐藏起来,她才有信心重新走到阳光底下。

她忽然想起曾经击败过的忘川乌月渡司流鸦,自己现在的状况似乎和那个残忍狡诈的男人差不多。

终陵弃再见到自己时,究竟会欣喜非常,还是因为曾经在流鸦手下的那段经历而惊恐万分呢……

帝都云翔,星月漫天。

醉风楼下,终陵弃送有些微醺的慕仁公子上了马车,对牵着马准备随行离开的萧彦勋喊了一声:“萧统领。”

萧彦勋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他。

“我记得上回在虎林苑围猎场,最后被萧统领和虎林逼到走投无路,窘迫跳崖。”他盯着萧彦勋的眼睛说道,“虽然时局使然各为其主,但说起来我一半也是为仁殿下做事,遭到你的逼迫无法不心怀怨恨,而且那位代我而死的同伴我从没忘记。”

“那终指挥使要向我讨回这笔账吗?”萧彦勋问道。

“我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忘川刺客,但有些事情还是逃不开江湖规矩。”

“追杀你们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公子无关。”萧彦勋坦白地说道,“我不希望公子在陛下面前被当成无能之人,所以必须要有所斩获,那天就是铁了心要杀你们。”

蜘蛛看了终陵弃一眼,想要说点什么,但被终陵弃给拦住了。

“所以你可以为了仁殿下一往无前。”终陵弃点头,“我们之间的账可以以后再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刺客说把账留到以后再算。”萧彦勋翻身上马,“不过既然终指挥使现在不要我拿命还,我还是乐于活下去的。”

他策马随着慕仁公子的车驾离去,终陵弃和蜘蛛站在春寒料峭的街头。

时候不早了,他们该回去了,但谁都没有先迈步。

“渡主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的话呢?明明根本没有杀心。”蜘蛛不解地问道。

“仁殿下是我复仇南郭旻平反精铁案的希望,萧彦勋是他的臂膀,我不可能愚蠢到斩断盟友的臂膀。”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说道,正是寒冷时节,他们口中呼出的热气仍能化作白烟。

蜘蛛将双手笼在棉衣袖子里,问道:“渡主对十六殿下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吗?只为了向南郭旻复仇?”

“我想如果一开始就抱着利用的心态与人交往,最后即使受伤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昂着脑袋仰望夜空悠悠说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想在与人交往中付出太多的真心了。

“我发现你的心态真的变了很多,和在乌月的时候相比。”蜘蛛无声地笑了笑,随后耸肩道:“不过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终陵弃扭头看他,发现他虽然脸上带笑,眼中却有隐忧。

“也未必是好事。”蜘蛛又说道。

“未必是坏事又未必是好事,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终陵弃质疑道。

“不把话说死是我做人处世原则的一部分。”蜘蛛咧嘴一笑。

“算了……你总是这样。”终陵弃迈步往前走去。

蜘蛛跟在他的后头,忽然问了一句:“渡主觉得云翔怎么样?”

“云翔怎么样?”终陵弃沉吟了一下,“你问的是这座城?”

“渡主来到帝都也有不少时日了,时变境迁,难道没有什么感想吗?”蜘蛛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闲聊。

“还真没有什么感想。”终陵弃随口撒了个谎。

来云翔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在悲伤喜乐两极不断来回辗转,没有感想是假的,但是却不想对蜘蛛说这些。

他想即便是从乌月一直跟他到现在的蜘蛛,也有不想对自己坦露的一些心事,大家其实是彼此各怀秘密的。

而且如今忘川才刚刚在宸粼的心脏立稳脚跟,整个上下都还指望着他这个新任渡主能够给组织带来变革性的未来,在这个时候他自己心中即使有再多的犹豫和不安都应该压下去。

“我们是不能止步不前的。”终陵弃行走在扑面而来的寒冷夜风里,对身后的蜘蛛说道。

“哦?”

“毫无疑问,皇帝把我们看做取代云中剑的工具,因为他觉得我们比云中剑更好控制,没有所谓的自己的思想。”终陵弃低低地说道,“但只要是工具就难逃被用尽抛弃的一天,以皇帝那个唯我独尊的性格,恐怕不会让一把锋利的刀剑存在太久。”

蜘蛛心中暗暗惊讶,这位曾经在乌月渡司任上让他觉得碌碌无为胸无大志的年轻人,如今在成为忘川渡主之后居然会思考这些长远的事情。

他们才刚刚通过镇压四皇子叛乱的功勋进入皇帝的麾下效命,取代了曾经深得天恩的云中剑,正是在所有人看来都欣欣向荣前程大好的时候,可终陵弃却在这时提出了这一点。

“很不错的远见。”蜘蛛由衷地称赞道,“那么渡主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希望牧芝仁能够取代如今的皇帝,成为宸粼新的主人。”终陵弃面无表情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语。

蜘蛛仿佛早已猜到了他会这么说,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说道:“十六皇子本身的身份地位实在太低,而且在朝中没有羽翼,仅有渡主的支持根本不足以帮助他成为太子,甚至连成为候选人都做不到。”

“以我一件工具的身份去向皇帝进言,等于是把自己的人头献上去。但刺客有刺客的做法,这是你教我的。”他淡淡地说道,“牧芝昭没做成的事情,我们可以再做一次。”

“渡主……”蜘蛛警惕地停下四面观望。

“放心,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今天负责在这一带夜巡的人是我们的人。”终陵弃笑着对他说道,“在来醉风楼之前我已经让银麟在暗处负责监视了,入夜之后出动了双倍的人手,这条街现在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谈话。”

蜘蛛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看来你真的大有长进啊。”

“这件事我只对你说,因为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一同谋划。”他对蜘蛛说道,“虽热我已经在努力学习这些,但想来还不如你积累得成熟。”

“渡主的意思是你知我知,万一事情败露,要找就是找我对吧。”蜘蛛笑了笑。

“不,万一事情败露我一定和牧芝昭一样,或者更加狼狈,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就死了。”终陵弃说道,“如果是你向皇帝告密,你一定会在见到皇帝之前就在脑海里安排好我的死法了吧。”

“那我就勉强当你是在夸我吧。”蜘蛛嘿嘿一笑,话锋一转:“但你想怎么实现呢?牧芝昭在此前积累的实力可要比你和十六殿下、永陵郡公主你们三家加起来还要强。而皇帝瓦解他的军队甚至只是到阵前露了一面。”

“因为那些军队真正效忠的还是帝国和皇帝。”终陵弃简单地说道,“而我们不一样,至少我们中的大多数不一样。”

蜘蛛明白他强调这个“大多数”的意义,很显然经过整顿后忘川看起来已经剔除了忠于左渡领的那一部分,剩下的人似乎是向首领效忠的,但这其中有多少是宸粼培植的人就很难说清楚了。不过他可以确信就算组织内有宸粼皇帝的心腹,人数也不会太多,因为以组织之前性质和运营手段来看,这样的人一旦多了也很容易死去。

“牧芝仁也会有那样的铁杆拥趸的,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能够将像萧彦勋苏瑾阳他们那样心里有火种的人聚集在身边。”终陵弃肯定地说道。

“那渡主也是因为他的魅力?”蜘蛛问道,“如果只是为了在新帝登基后收拾南郭旻,完全没必要选这么一个几乎无法扶持上位的皇子。”

“算是吧,我想看到他带着那些心有猛虎的年轻人踏上草原的那一天。”终陵弃忽然笑了起来,对蜘蛛打趣道:“我也是一个很有民族荣誉感的宸粼人啊,而且我又是北境云州出身,我当然期望有一位尚武之君能够改变长久以来匈奴强宸粼弱的局面。”

蜘蛛点头:“我明白了,那就把渡主的这个愿望当作组织的目标来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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