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渔舟小心翼翼地将牧芝仪交给自己的那份名单收好，并向她保证道：“等明天他醒了，我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
“名单上的七个人只是我通过各种途径查出来的，或许还有我没能查出来的，你们路上自己留心。”牧芝仪本来还想交代终陵弃几句，但看他喝成这副样子，也就省了那份心。
“放心吧公主殿下，我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他的。”孟渔舟肯定地点头。
“明知道明天有重要的事情，他还如此没有节制地喝酒，我真的很难放心。”牧芝仪撇了下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孟渔舟低低地回答道：“他也有自己的困扰，还希望您能宽容一些。”
“算了，即便我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到这一刻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祝你们这趟行程顺利。”牧芝仪对她微微一笑，“匈奴人说到底也是一群贪财好利之徒，有这一点他们就不难对付，能用钱财解决的麻烦就用钱财解决，不能用钱财解决的麻烦再用刀剑解决。”
孟渔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牧芝仪挥了挥折扇，示意李茂才将一只装着金银玉器的盒子交给孟渔舟：“这个给你们路上打点关系用，多了也不用还给我了，少了回来可以来找我补。”
“公主殿下考虑的真周全，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孟渔舟收下了牧芝仪为他们准备的钱财，在她面前始终保持着那份恭敬。
“我要是真的能够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就好了。”牧芝仪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天下万般事总有算不到算不准的地方，真遗憾。”
“公主殿下能算准七分就足够了，剩下的三分靠我们自己的应变，应该足以对付。”
牧芝仪看着她莞尔一笑：“你觉得我能够算准七分吗？”
孟渔舟犹豫了一下，绕开了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
“保重，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们了。”牧芝仪像个士人一样对他们行礼，然后转身踏上了自家的马车。
临走前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孟渔舟叮嘱道：“到了匈奴之后不要拖延，办完事就回来，时局难测，下一次大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边境的通道并不总是为你们敞开着。”
“明白，这些我也会向渡主转达的。”
牧芝仪笑了笑：“你和他真的只是下属与上司的关系吗？”
孟渔舟神色一怔，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不过在她做出回答之前，牧芝仪已经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一番带有捉弄玩笑意味的戏谑。
李茂才向他们点了点头，随后赶着马车离去了。
孟渔舟注视着马车直到它消失在街尽头，然后才扶着终陵弃走近忘川驻地的大门。
“那个牧芝仪公主……看起来相当不简单啊。”她在终陵弃身旁低语，“希望以后不会变成敌人。”
不愿意和那样的聪明人为敌，何况她背后还有永陵王府的势力。孟渔舟难得地会主动去思考这些，或许与这个时候终陵弃不醒人事有关，她下意识地就承担起了本该由他来担当的责任。
目前他们已经和永陵王府一同被拴在了牧芝仁这一边，至少在牧芝仁彻底失去成为宸粼皇帝的可能之前，彼此之间都是共同进退的盟友关系。
那如果牧芝仁失败了呢？孟渔舟想到这一点时，心里莫名一惊。
她看向终陵弃，这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很显然这个时候终陵弃无法回答她任何问题。
倘若牧芝仁明确地从这场暗战中出局，那终陵弃也就无法再将自己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到时候为了整个组织的未来，解除与牧芝仁的关系是最好的选择的，甚至还有必要与之反目。
没有价值的盟友随时可以被抛弃，站在忘川的立场上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任何一个果决的刺客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但终陵弃是否会认同这样的做法她并不确定。
——
次日凌晨，帝都北门，出使匈奴的队伍由近百辆用于坐人或装运物资的马车组成，前后缀连数里。使团的主要成员聚集在队伍的最前方，牧芝仁身后左右分别跟着终陵弃与南郭旻，他们被要求在城门口等待前来为他们送行的人。
终陵弃今晨醒来，孟渔舟就将牧芝仪的那份名单交给了他，此刻那份重要的名单正揣在他怀里，而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如何将名单上的信息传递给南郭旻。
他昨晚在小酒馆和银麟回顾过往时有些掏心掏肺，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酒，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忘川的，本以为牧芝仪来找自己会因此生气，但从孟渔舟转述的话语中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仔细思索了一下之后终陵弃大概能够理解牧芝仪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那些文校里的教席们，自己的学生马上要出发去参加科举了，即使还有什么没能教给他们的也只能尽可能地鼓励并且相信他们了。他想牧芝仪那么聪慧多谋，如果真的要教的话一定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自己，只是时局易变，他也不能总是依赖别人。
“陛下驾到！”远远传来内侍监宦臣扯着嗓子呼喊的声音，终陵弃跟着牧芝仁朝皇帝来的方向跪拜下去。
皇帝带着朝中的几位元老重臣亲自前来为使团送行，他将象征着宸粼帝国使者的符节交给牧芝仁，然后郑重地说道：“之前苍阳出嫁的时候，朕都没有送她，因为朕这一生只会在帝都的城门下迎送两种人，你可知道是哪两种？”
牧芝仁握着符节回答道：“不辱使命的忠臣，得胜凯旋的勇士。”
“很好，朕希望你这一次也能不辱使命，也能得胜凯旋。”皇帝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这一拍仿佛将帝国千钧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儿臣尽力，请陛下静候佳音。”牧芝仁答应道。
皇帝的目光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先看了看南郭旻，再看了看终陵弃，最终出口的话却是对着终陵弃说的：“终陵弃，不要让朕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一次就证明你们有着不输于云中剑的能力吧。”
“不敢辜负陛下所托，作为护佑主上的武士忘川一定不比云中剑做的差，不过臣心里一直都认为自己比不上云中剑的藤指挥使。”
皇帝笑了笑：“你倒是谦虚，你与云中剑的人又没有比过高低，怎么就觉得自己不如了？”
“臣不喜欢与人争斗。”
“有贤人说过，唯不争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终陵弃，这就是你想要达到的境界吗？可朕认为这不该是年轻人应该怀着的想法。”
“臣……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臣愚钝。”
皇帝哈哈大笑，随口说道：“不理解你就在路上闲着的时候好好理解吧。”
“臣遵命。”终陵弃低头回答道。
皇帝又重新看向了牧芝仁：“朕知道你还担心归程的事情，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会有大军在边境迎接你们的。”
“还是只能限于边境吗？”牧芝仁没有掩饰自己的遗憾之情。
“殿下，在这种敏感紧张的时刻，军队是不能轻易越界的。”跟随皇帝前来的兵部司主官出声道。
牧芝仁犹疑道：“即便我们归途中遭到匈奴人的追袭，军队也不会出手相救吗？还有数万人的口粮，没有军队的保护能顺利运送交付到我们手中吗？”
皇帝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朕相信你。”
“儿臣明白了。”牧芝仁嘴上说明白了，心里也明白了，因为北方四州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遭到重创，帝国现在或许很难给他们更多的支持，这还真不是一个去去就回的轻松任务。
他手持符节对皇帝再行拜礼，而后抬起头问道：“儿臣这就出发了，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并没有真的期望皇帝还会对自己说什么有用的话，只是出于为人子为人臣的礼节，在他的眼中皇帝始终是那副刻意隐藏着情绪的表情，他其实挺讨厌这种在人前伪装自己的做派的。
但是刹那之间皇帝那副略显冷淡的表情上仿佛有霜雪融化了，他往前走近了一步，双手落在牧芝仁的双臂上。
“一直以来都觉得你挺瘦弱的，仔细一看原来也长得像一个挺拔的男子汉了。”
终陵弃感到非常惊讶，皇帝此刻的眼神比过去他所见到过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有人情味，那种目光让他回忆起曾经家中的父亲在逢年过节看向长大一岁的自己和兄长的时候，有骄傲，有欣慰，也有感动。
“陛下……”牧芝仁被他突如其来的那份亲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来到宸粼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个万众瞩目的男人对自己从来都非常吝啬展现出哪怕一点的私情，这一刻却真的有送子远行的慈父的味道了。
“路上保重，平安顺利。”皇帝抓住了儿子的手。
“陛下也是。”牧芝仁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他将自己的手从皇帝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匆匆说了一句“儿臣上路了”，便转身下令使团出发。
终陵弃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他心中落荒而逃一般的狼狈，无奈地笑了一下：这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收买人心呢？
在醉风楼喝酒的那次他就已经发现了，牧芝仁其实也是个很孤独的人，像以前刚到乌月那阵子的自己，所以皇帝稍微表露出一些感情，殿下心里就快承受不住那份愧疚了。
牧芝仁，假以时日，你还有能对他拔剑的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