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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钓鱼执法

就如同狄奥之前预料的一样,在前往下一户时,他们遇到了阻碍。

那是一个拥有完整骑士领的庄园主,当狄奥以及他的扈从于庄园小道中穿行时,农民正在为播种春麦而犁地,将先前土地里长出的杂草全部翻进土中,增加肥力。原先他们一年只犁地一次,通常在八月或九月,后来格拉摩根的农民逐渐发现了犁地次数的多少与收成率的必然联系,增加了犁地次数。

他们并未停下手中的活,仅仅是交头接耳了一阵,投来冷漠的一瞥。就连路上赶着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农民也头也不抬,反而是狄奥停下了脚步,让他与猪群先行。

原先安福瑞索斯还好奇地左顾右盼,构思着能否作一首农事诗,但即使迟钝如他也感受到了这令人不安的气氛。与封闭已久的土地迎接新客的拘谨不同,这漠视甚至有些抗拒的态度显得格外异样。

还未等他们踏上住宅区的范围内,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从小道尽头跑来,衣衫褴褛,像是套着个破布袋子。他在离狄奥一行人较远处就站定,用威尔士语大声说着什么,身上如牲畜一般的臭味窜入人的鼻腔。

狄奥并不能听懂威尔士语,仍面色如常,而他身边的扈从此时表情都已变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说他的主人并不在。”其中一人向狄奥转述,语气有些愤怒了。在他们前往各地调查前,已经先委托当地治安官或乡长前去通知,按约定大致时间。如今他们按时到访了,对方却并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他是故意的。

狄奥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访问?”

随从转述了,那小男孩瑟缩了一下,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的主人想知道,伯爵是否已经前往伦敦就任了。”

“Ydw.(是)”狄奥直接用他能在过去一年中学习的为数不多的威尔士语回答了。男孩惊奇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见天色已晚,阴云在空中翻滚,这是行将下雨的迹象,随从向男孩询问是否能接纳他们过夜。

男孩拒绝了,他说如果他只是个奴隶,如果主人不同意,他并不能代替主人发言。

接受巡回并提供食宿是当地民众的法定义务,见这男孩如此含糊其辞,随从一时怒火攻心,险些把剑拔了出来,狄奥当机立断给他按了回去。

“那就告诉他,明天下午日落前我们会再次来访,如果他的主人并不能到场,这将被视为违反义务的行为。”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带着人离开了庄园。

……

这也是为什么在离开庄园的半途中,狄奥等人就已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浑身湿透,甚至来不及返回上一个庄园,随从们只能委委屈屈地随意寻了个无人的牧羊人暂居地过夜,正燃起火把,驱散石屋中的霉味。

室内气氛低迷,狄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避开因石屋受损而落下的雨水,继续翻阅防水袋中的卷宗,随从们都有些愤懑不平,却因上司在此,也没有交谈。

安福瑞索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爬过去挨着狄奥坐下。

“如果我们强留在那里,可能会被农民拿着草叉和粪铲围殴,对吗?”他问狄奥,在巡回的过程中,他们阻止了几起野蛮的村口械斗,这很显然给安福瑞索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会,除非我们试图强行踏入房屋的门槛。”狄奥和颜悦色地说:“我可以要求他们按义务服从征召,但必须尊重他们的私人领域。”

公权力与私权利的界限,安福瑞索斯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他们老师埃提翁的教诲,可惜这些故纸堆早已被他全都还了回去。

“我敢说明天我们前往拜访,一定会再吃一次闭门羹……”安福瑞索斯嘟囔着:“你也听见那个奴隶问的问题了,他特意问了伯爵是否仍留在格拉摩根,显然是觉得领主一走,就没人能再治得了他们。”

安福瑞索斯并不了解威尔士的政治结构,但既然兵役土地保有人是受到领主分封,也应当受领主管辖,他们并不是领主辖下的农奴或者普通自由民,也并不归属于村落共同体,所持有的土地、佃户与农奴成为了他们的依仗,的确在地方享有较为优越的地位。

想到这里,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那个穿着破烂的男孩。在此之前,安福瑞索斯的确也从未见过不列颠的奴隶,即使他与狄奥长期参与埃及与意大利之间奴隶买卖,从犹太人与威尼斯人中虎口夺食,赚得巨额利润。他听说过不少基督国家开始想方设法限制贩奴,尤其是将同样信主的同胞变为奴隶,比如说法兰克,只是不知道不列颠是什么状况。

他本就是思维极其跳脱之人,正当安福瑞索斯试图分析出在不列颠开展奴隶贸易的可行性时,一个随从走了上来。

“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呢?”随从犹豫着问道:“兵役土地保有人并没有回应我们,似乎不打算履行他的义务。”

“因义务过长时间没有得到履行,疏懒并不是不可以被原谅的。因而我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如果明天他还未出现,再处以罚金。”狄奥回答道。

随从愣了一下,在吃了闭门羹,受到来自农奴和奴隶的无言奚落,又被迫在暴雨天于陋室中栖身后,他对狄奥如此宽容的选择感到不解,嗫嚅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你完全可以畅所欲言。”狄奥敏感地察觉了,示意他开口。

在这一路上,随从们也发觉狄奥是一个宽容而亲和力强的人,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严苛可怖,他乐意同下属同吃同住、谈天说地,即使对衣饰容貌极为看重,却不像寻常贵族那样娇生惯养。

即使随从自知不应当质疑上司已经作出的决定,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开口了:

“您已经被授予了郡守(the-ealdorman)之职,可以以此为凭据对他忽视通知,并未遵守约定配合访问的失信行为作出处罚。假若当时道明身份,户主也会因此畏惧而与我们会面,也不至于……”

不至于如此狼狈,作为领主亲使却于农民居所熬过这漫漫长夜。

“郡守?那是什么?”听到这个新名词,安福瑞索斯探头询问。狄奥此时无暇理会朋友,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一会儿再说。

“你说的很对。”狄奥微笑了一下:“这就是我最初挑选你们跟随我前来完成伯爵布置的任务,正是因为你们谙熟习惯法。”

在习惯法中,立法者对必须遵守的义务没有得到完成之人规定了粗略的惩罚——土地保有人如作为当事人必须出席郡法院,在被认为藐视法院之前会得到三次传唤,否则会面临缺席罚款。*(1)领主对他的兵役土地保有人,或又被称为服役领地保有人(servid)也能采取相似的反制措施,从警告到罚金,再到没收土地。

“你们知道我是郡守,而他不知道,这正是我希望的。”狄奥略微抬手,一枚新的印戒于斗篷下若隐若现,它取代了原本的那枚,如果随从们善于观察的话,会发现它原本一直出现在高文的手上,也只会出现在他的手上。

此时,郡守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过,它曾是各公国并入王国后地方执政官的名称。与身为国王任命的郡法院主持人郡长(sheriff)不同,郡长是受命于国王的王室官员,代表着国王的利益。

在格拉摩根,郡守一职是从领主原本管辖事项分割出的部分,代行领主之职,行托管之实,因此沿用了旧时称呼。所有正在处理重要事务中的人唯有狄奥是没有贵族身份,也没有土地的人,这个职位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头上,为开展工作提供支持。

“你们也听到了那名奴隶的询问,他误以为伯爵已经离开格拉摩根。但其实没有,伯爵仅仅是准备离开,我说了假话。”狄奥温和地说:“那么在他看来,伯爵已经无暇管理他,郡守也不存在,在仅有规则的束缚下,他仍会履行义务吗?”

“如果会的话,我愿意原谅他,并既往不咎。虽然根据已有事实判断,没人指望他能够遵守规则。”

“就像是你所说的,如果我告知他郡守亲至,他一般不会拒绝,故而也并不算实际违约。”狄奥收敛了笑容:“于是每当我们面对不合作的兵役土地保有人,不得不重复这一举动,不断地用职权迫使他人履行义务。这听起来很便利,不致于使我们来回奔波。”

“可规则就是规则,我希望他们能够尊重的不是我,而是这无形的契约,既然他们选择了缔结,就必须奉行到底。难道一郡之地的民众,能因为领主的离开,或是郡守的缺席而不再守法?”

狄奥回身,翻出一份已写好的文书。

“明天你去拜访,告诉他由于昨日的缺席,我无暇前去,让他来这羊圈中见我。如果被拒绝后,把这份文书交给他,通知他来格拉摩根城堡补交两次违约的罚金,否则将会被没收土地。”

说到这里,随从这才明白上司的真实意图,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是准备杀鸡儆猴了。

就如狄奥所说,当场告知身份,逼迫其受访并不足以令土地保有人构成违约,顶多训斥几句给予警告。但始终隐藏身份,令对方形成二次违约事实,相比一次违约,它的罚金自然翻了数倍,以惩罚屡教不改。这项处罚也将被广为告知,令他在乡里颜面大失,最终不得不选择前往格拉摩根堡履行。

假如对这一处罚有疑意的话,土地保有人也能提出诉讼,但问题是,能赢吗?

狄奥的假意让步,更像是诱使他走上这一错误的道路。

“开心了吗?”

狄奥笑着问他,而随从不敢说不。至少当他环视四周时,发现这即将到来的报复举措值得于此处消磨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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