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母子两来到了香儿家的屋门前，方平停下独轮车，小心地扶着母亲下来，然后将车子放到路边。方妈下了车，没有去理会方平。她独自来到大门前，一边走，一边向屋里招呼道：“亲家母啊！在家吗？”
随着方妈的招呼声，不大一会，迎面出来一个穿着蓝底白花上衣，青蓝下装的半老妇人。只见她满脸堆笑地接过方妈的话题，回应道：“哦，是亲家母来了啊，快请屋里坐。”说话间，她将方妈母子带进一间不大的偏房，一边关照方妈坐下，一边打量着方平，问道：“这位俏公子就是方香的哥哥吧？这儿子就是比女儿好，母亲想到哪里就可以送到哪里。哪像象女儿，只会给家里添麻烦。”
李母的一番待客招呼，让方妈高兴的情绪一下去了一半，喉咙里就象吞下了一只苍蝇。但是她还是礼貌地向面前的女人打听道：“亲家母，我女儿在这里还好吗？”
李母笑容里夹着高傲，回答道：“方香啊，她好着呢。她能嫁到我们家来，这是她的福气。自从怀上孩子吧，我们就很少要她出去干过重活，只让她在家里做这三餐饭，洗洗家里人的衣服。她做事时手脚不大利索，就我说的这些事她都做不来。不过，你只管放心，有我帮着她，也就不会累着。”
亲家母说的这番话，在方妈听起来，总觉得不那么舒服。方妈收起了一直装着的笑容，用平和的语气向这个半老女人打听道：“香儿怀孩子了？有多久了？怎么不让宝财去告知一声？我们也好打理点东西来看看。身体不行的话也该补一补。还有那些做外婆的衣服也要早作准备。”
“哎哟！亲家母啊，你们家那情况我还不知道？自己那几个人都不准能吃饱呢！我们哪能去指望能给李家的媳妇和孙子什么好东西啊？因此就没去麻烦你们，免得去了还要你们费心招待。”
李母的语气中，多有嘲讽之意，方妈自然听得出来，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时的她不再喜欢与这个女人交谈，更急于见到女儿。于是转换话题问道：“亲家母，香儿到底到哪去了，在不在家啊？我们也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她出来？”
“在家呢，我们家菜园子里那些草啊，差不多能做鸡窝了。她一早去了菜园子，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说这番话的李母，脸上竟然是毫不在意的笑容。
听话的方妈，此时就象掉进了冰窟隆里，不得不为女儿担心。她加紧问道：“听你这说法，那她还没有吃早饭罗？”
“她说她吃不下。”李母的笑容里，还是那么无动于衷。
“那你们家菜园在哪里啊，我们寻去喊她去。”说话间，方妈已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见亲家母着急要见到女儿，李母连忙站起来用一只手拦着方妈，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劝道：“哎呀！你是她娘呢，哪有你去看她的理啊！等一会她自然会回来，你赶紧坐下吧。”
不得已，方妈人是坐下了，心里却在埋怨：到了这里就没有娘去看女儿的理。她嫁过来都有一年了，怎么不让她回去看看娘啊？难道不知道做娘的都时时刻刻牵挂女儿吗？想着这些，她更加如坐针毡，目光老是不自觉地盯着进来的小门，耳边嗡嗡地根本不知李母在说些什么，嘴吧只是无心地应着。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母女连心，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方妈突然激动地向方平吩咐道：“平儿啊，香儿回来了，你快去喊她来。”
遵照母亲的吩咐，方平连忙走出小屋，又走过大厅。在刚才进屋的台阶上，一个大肚子女人提着一大篮子青菜，正弯腰往地上放手里的篮子，看她那样子快要直不起腰来了。方平迟疑着慢步走过去，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家那个公主般的香儿吗？只见眼前的她又黑又瘦，一脸疲惫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凄凉和无望；身上穿着半旧而细小的土布棉衣，包不住她肥大的肚子，露出了她整条大而单破的长裤。见香儿落得如此凄凉，方平心里一阵酸楚，用爱怜而凄惋的语气喊了一声“香儿！”
听到这种久违的喊声，香儿立刻惊奇地转过脸来。突然看见这久不见的亲人，她望着方平呆立着，高兴，辛酸，委屈的泪水就如抉堤的洪水奔涌而出，颤抖的声音里夹着悲凉，只说了一句：“四哥！你终于来了！”，接下去就用“呜呜”的哭声代替了她那说不尽的凄惨、委屈和对亲人的渴望。
方平急忙走过去，面对落泊的妹妹，他痛心地自责道：“你四哥真是个混蛋。我以为他们家条件比较充欲，你在这里会过得好一些，没想到他们把你累成这样。”方平说罢，也忍不住地流出心疼的泪水，他无声地把香儿揽到自己怀里。香儿就这样在方平的怀里伤心地哭泣着。
里面小屋里的方妈，明明听到外面有动静，却总是不见人进去，她忍不住起身要出来。见亲家母起身，李母连忙站起来走在前面。出门来见儿媳妇躲在哥哥的怀里哭泣，她却笑着说：“想哥哥想成这样了，要是见着了妈怎不会要奶喝吧？快过来，你妈来了。”
见了久别的母亲，香儿硬咽着只叫了一声“妈！”。就这一声也传出了她内心所有的辛酸，脸上是扭曲了的笑容。当着婆婆的面，她不敢把自己压抑已久的悲伤全部释放出来，就因为自己是这家的媳妇，自己将要面对一辈子。
这时候的李母显得特别懂得世俗。她挪过一张椅子放到墙边，然后堆笑着招呼道：“方香啊，你不要让你母亲站着，快点让她过来坐吧。这么久没见着妈了，你们好好聊聊。你妈和你哥都才来做客，我去准备些菜招待他们。准备好了我再来叫你。”她说罢，往自己身上拍了拍灰尘，随即快步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