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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整整一夜, 计英和宋远洲、宋溪一道,给六张园林图全部揭了二层。

正如宋远洲和计英想到的那样,每一幅画接下来, 那看似寻常的地方, 竟有重笔在上面细细描绘了什么图样。

每一幅画上面的图样都不相同,当计英用从前在厚朴处学来的画技,将这写画夹层里的重笔墨,全都画在了一幅图上面的时候,书房里静到了极点。

宋溪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画上弯曲细长的线, 额头渗出了汗来。

“这是那皇家别院联通各处的地道图吗?!天... ...”

计英看着那图上细细长长的地道, 手心里也出了汗。

宋远洲像是料到了一样。

“前些年, 我刚从山中疗伤出来, 宫里命我疏通那别院下面地道的时候,我曾问过那地道图纸所在何处。可惜宫中并不知道,于是我只能摸索着疏通旧道。这些年疏通了七七八八,我才感觉那地道深不可测,尤其连着皇宫的地方,一旦被人发现,后果设想。”

计英看着从六幅园林图揭下来的地道密图,问了一句话。

“计家的祖宗, 为何要被这密图藏在画中?”

难道当真涉嫌谋反?

计英心思掠到此处,宋远洲便也想到了。

“英英,你不要乱想, 之前宫中曾说过, 那地道原是有图的, 只是不知被收藏在了何处。眼下看来, 你们计家,约莫正是当年修建地道之后,宫里指定的收图之人。”

他说着,朝着计英安慰地笑了一声。

“我记得父亲的书信里提过,宋家曾与计家联手为皇家见过园林,可见这件事情,宋家也是参与在内的。”

他这么一说,计英忽然记起,云澜亭的图也曾在宋家保管过。

如今看来,果然是两家联手保管此图。

至于缘由,计英不敢乱猜。

自来皇宫之中的事情纷乱令人不敢想象。

倒是宋溪开了口。

“我们既然知道了图中的秘密,便不能再藏掖下去。当尽快告知宫中。这里只有六幅图,剩下的一幅里面,还不晓得有什么。”

宋远洲也正有此意。

他立刻将所有园林图全部收了起来,带在一起,在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进了宫中。

计英和宋溪送他到了门前。

男人在晨雾中眉目轻缓地向她们挥挥手。

“放心在家,我会尽早回来。”

他说着,目光落到了计英脸上。

她的妆容经过一日一夜来不及打理,稍稍脱落了些许。

属于她的白皙下巴露了出来,在晨雾中越发显得小巧。

而她遮掩不住的水眸中,有着浓重的担忧。

宋远洲心下快跳了几下,放柔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放心在家,我会尽早回来的。”

“好。”

... ...

宋远洲一如早间所言,晌午就从宫中回来了。

宋溪和忘念一直等着他回来,还没启程回苏州。

宋远洲一回到家中,见到忘念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和计英翻绳,宋溪张罗了一桌饭菜。

宋远洲心下一热,走了过来。

他脚步声传来,忘念的小脑袋立刻带了起来。

翻着绳子出这神的计英也看了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眸光凝住了。

忘念一下甩开了绳子,蹬着小腿跑上前来。

小家伙想要叫他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叫,小手攥着。

“你... ...你回来了?!”

宋远洲心下酸软的不行,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回来了。”

计英也走上前来,宋溪更是小跑了过来。

宋远洲不等两人问话,便先开了口。

“宫里已经知道了,令给我和英英安排了差事,我们接下来,就给宫里办差就好了。”

他说着,声音略略低了几分。

“宫里成,我们就成,其余不要多想,尽心尽力办差即可。”

他说完,和计英对上了目光。

计英点头,“我晓得了。”

... ...

下晌,宋川当差回来,亲自送了宋溪和忘念出城。

忘念也曾离开过英英,可这一次,在风云四起的金陵城里,这一别总有些生死未卜的意味。

计英抱着忘念,搂紧了小人儿。

“你可一定要听姑姑的话,娘亲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你跟着姑姑好好的。”

他说到此处一顿,嗓音略有些哽咽。

“若是... ...若是娘亲的差事要办很久,忘念就好生跟姑姑在苏州读书识字,不许顽皮,不许胡闹,不许乱跑,好不好?”

话音未落,忘念一下就抱紧了计英的脖颈。

“娘亲... ...”

这一声把计英的眼泪也催了下来。

她反复抚着小人儿的脊背。

“乖,乖,娘亲没事的,一定去接你,或者等过些日子,金陵城里大街小巷又有卖东西的小摊了,你就回来... ...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

可小人儿还是禁不住落下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

宋远洲听得鼻头发酸,他走上前摸了摸忘念的脑袋。

“别怕,你没事你娘亲也没事,我保证,好不好?”

计英抬头看过去,忘念委委屈屈地开口。

“你保证吗?”

宋远洲笑着微微弯了眼睛,轻轻吻在了忘念的额头上。

“我保证。”

宋溪和宋川也一个红了眼睛,一个酸了鼻子。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下去,计英一狠心将孩子放到了宋溪的怀里。

“大小姐,麻烦你了。”

宋溪抱紧了忘念,给计英投去放心的目光。

“忘念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 ...

忘念上了马车,计英便不敢再看,一转身返回了院中。

马车悠悠离开了金陵宋家。

街市上的吵闹声不如从前响亮繁杂,约莫来拿百姓都感知到了这金陵城的天上聚集的云雨。

宋远洲和计英在他们走后,略作打点,也要离开了。

宫里给宋远洲和计英的差事,便是在短短的几日之内,疏通皇家别院所有的地道。

事不宜迟。

皇上称病没有上朝的第五天,朝中有官员上了折子,请求皇帝为自身安康着想,更为朝廷大局考虑,在宗室中选择子嗣过继膝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人带头之后,更多官员上折子,请求皇帝尽快决定。

虽然一开始没人说该让谁来做这个皇上的嗣子,可厉王一派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没有嗣子,就是厉王一脉名正言顺地带皇上膝下空虚离世之后,登上大宝。

这样一来,就是和厉王一脉对着干。

厉王本就是皇上皇叔,年事颇高,历经四朝,在朝堂斗争多年,布满人脉。

立刻就有人上书反对此事。

双方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书纸飞天,吵得不可开胶。

而皇上一直没有表态。

但在某一日,突然颁布了一道诏书,顷刻之间就将此事定了下来——

诏书内容,令瑞平郡王十岁的幺子进宫作为皇嗣。

这诏书一出,皇上和瑞平郡王,已经与厉王一派形成了失火不容之势。

厉王从前当初可是文斌皇帝的长子,若不是庶出低嫡出一头,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继承皇位。

文斌皇帝死后,先皇也就是文斌皇帝的嫡子,继承皇位,可先皇颇为不理朝政,政事不勤,在位时间亦是不长,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今上。

先皇没有在位太久,便一命呜呼,将皇位传给了今上。

厉王趁着皇位交接之际,心思浮动,颇有篡位之想法。

可惜保皇一党,自己的二弟瑞王与他正面遭遇,两人斗了一场下来,瑞王耗费心力过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

而厉王也在那场斗争之中同样折损过多,反而让刚登基的新皇站稳了脚跟。

如此又是许多年。

连厉王都没有想到,今上接连伤了两个儿子,连太子都没有了,突然之间膝下空虚。

厉王自父亲文斌皇帝时期,便对那皇位渴求不已,事到如今,眼看皇位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怎么能随意放弃?

皇上的诏书甫一颁布,厉王就叫了自己的心腹前来,自然就有兴远伯陆治通。

七八年前,他们与瑞王的一场斗争,还是引了南夷人助阵,才将瑞王堪堪斗败。

可惜厉王亦不算赢,于是在皇上清算之际,将与南夷人暗中勾结的罪名,推到了旁人身上。

这其中,就有曾为皇家修建过地道的计青柏。

厉王叫了陆治通前来,便提及了此事。

“我曾无意间听说那别院下面有地道,这等地道直通皇宫,乃是犯了大忌,照理不该存在。我估摸着,是我那父皇文斌皇帝,给我那没用的三弟造的地道,可又怕他在位期间胡作妄为,不敢将地道图留在宫中。我猜测,地道图约莫就在造园的计家和宋家手中。宋家只是附属,家族不兴,人丁不旺,地图交到宋家可就不如计家稳妥,可你当年查抄计家,怎么没找到图呢?”

陆治通是下了狠手查抄计家的。

厉王想要图,他想要计青柏好看,当年没少费工夫扫荡计家。

可惜就是没有地道图,连残片都没看到。

他也曾试探宋家,但宋远洲做家主的时候,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地道图完全处在下落不明的境地。

这事一直困扰了陆治通多年,直到他想为女儿建院子,有造园师提到了云澜亭的图,他便想着将此图买回来。

但此图竟然销声匿迹多年,这反而使得陆治通起了疑心,想到了计家珍藏的七幅园林图。

他想,那地道图和计家传世的七幅园林图会不会有关联?

但是当时宋远洲也要那图,陆梁没能从宋远洲手中截到图,然而因着做事太过猖狂,被朝廷盯上。

陆治通没了办法,只好搁置了那个想法。

再后来,出了王凤宇的事情,陆治通又琢磨起了那些园林图。

他想到那些园林图,不由跟厉王道。

“王爷可还记得给瑞平郡王造园的魏凡星,那人正是计家的后人。而另一位造园师宋远洲,是宋家的家主,我本想将此两人抓来,可惜晚了一步,那宋家和魏家都已经人去楼空。”

厉王皱眉,“你的意思,瑞平郡王的别院,是这两家后人做造,与地道也有关系?”

陆治通并不敢打包票。

“不过,王爷想想,若是一旦宫变,王爷的兵马兵临城下,甚至打到了宫门,皇上想要脱逃,可不就要从地道走起?那皇家别院必然有禁军把手,倒是瑞平郡王正在建造的院子,说不定暗藏玄机。王爷届时可令人在那处阻断去路,宫里的人也就逃不出去了。”

厉王一听,眼睛亮了起来。

“还是你心思敏捷,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陆治通立刻道好,“王爷放心,这等小事交给我,王爷只管打入宫中,直登大宝即可!”

他这两句颇有气势的话,说的厉王浑浊的老眼露出了精光,看向宫廷的方向眼睛眯了起来。

“好,这一场仗,我可等了数十年了,这个皇位我也盼了太久了。成败在此一举!”

瑞平郡王别院。

别院上面的建造只进行了十分之三,但是别院下面,地道已经打通。

计英和宋远洲将地道来回检查了两边,确定所有通道均可通行,同样也和皇家别院相连。

而皇家别院,他们早已来回疏通了三次。

连着做了几天事情,两人难免身心俱疲。

这日终于将事情做完,计英想要安稳睡上一觉,却又心中不定,一时想想远在苏州的忘念,一时又想想不知所踪的三哥,还有她和宋远洲,更是辗转反侧。

在这朝堂的风云变幻之下,能否安稳度过这一关。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蒙蒙亮,就走到了院中静坐发呆。

她刚坐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有人走到了他身旁。

“没睡好吗?”

那人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像温泉里的水流淌,计英紧绷的不安神经略略松快了些许。

她点点头,“我总不知道,第二天的太阳和变故哪个来的更快一点,所以不敢睡,只敢醒着。”

宋远洲念及从前计家那场灾祸,心口收缩着想着计英靠近了些许。

“要不要去走走,散散步?”

“去哪?”

宋远洲抬手指了山腰间的一座小庙,那庙里有个木塔,庙不大,却是皇家供奉,之前有一位大长公主晚年一直住在庙里。

前两年那位大长公主过世了,才开放了寺庙给民间百姓过来参拜。

“去那转转。”宋远洲道。

两人抄小路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庙里主持识得宋远洲身份,还同两人招呼。

“过一会前来上香的百姓就该到了,庙里难免喧闹,两位到可去藏经阁转一转。”

藏经阁便是庙里那座木塔,塔高九层,计英跟在宋远洲身后,一口气爬上了顶层。

目光向远放去,山雾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散开了来,计英凭栏而立,被山间的风一吹,心头压着的浊气一口呼出,立时轻快了不少。

宋远洲也深吸一气,重重吐了出来。

风吹得他衣摆呼呼作响,他见计英眉目舒缓了不少,额头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计英说有些,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的金陵城。

金陵城在晨雾中静谧着,仿佛一片安详之态。

计英也深吸一气吐出来,“是有些累,好些日子没有爬山了,眼下爬上九层塔楼,喘的厉害。”

她轻快地说着,宋远洲听着,却怔了怔。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如此轻松地同他说过话。

而那姑娘并没有注意,仍旧凭栏远眺。

清晨的安静与祥和,和眼前人的轻快和平和,将宋远洲的心裹得快跳了起来。

他想将眼下这一刻收进脑海,深深刻下来,记在心头。

他不敢破坏,甚至不敢乱说一句话打破了眼前的美好。

他向着计英靠近了一点,又靠近了一点,最后站定在她手边,只留着一指空隙的地方。

姑娘衣上似有若无的香气环绕在宋远洲的周围。

而宋远洲身上若隐若现的属于男人的气息,也慢慢蹭在了计英的鼻尖。

计英远眺的目光微微顿了顿,她视线微瞥,看到了身子挺拔的男人,如同松柏一般站在她身边。

一阵猎猎山风吹来,吹得计英身形微晃,而男人果然如松柏一般挺立着,纹丝不动,和从前的弱不禁风再也不一样了。

计英不安的心神不知为何越发定了下来。

她也没有出声,寺庙里还没有来人,安静的庙安静的塔,只有山风呼呼吹着,和两人的心跳声交错作响,一下快过一下。

计英脸颊和鼻尖微微有了汗意,她不知自己为何出了汗,但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同宋远洲站下去了。

她眼神乱看起来,正要找个借口走开,却一下子看到了远处金陵城的方向。

金陵城里忽然有浓烟窜了起来。

再仔细看去,那浓烟自金陵城四面八方向上窜起,如同擎天柱一般,将整座城池压在了灰蒙蒙的烟雾之中!

计英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衣袖。

“要变天了。”

而那袖中的大掌,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手。

男人沉稳的声音传来。

“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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