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用了一段时间, 才勉强理解了利伽的处境。
“灾岚”是一种智慧生物，它看上去像是一片游走在太空中的星云，体积以光年计算。
不过，它的组成成分似乎不仅仅只有气体和尘埃, 还有一些其他的未知元素能量。
“我和他们诞生的那颗星球。”
现在的利伽似乎不太愿意将那些生物称为自己的同类, “就是遭受了灾岚的撞击而分裂。”
“它已经吃掉了许多——”
苏琳：“你的同类？其他的天神族？”
利伽沉默了几秒钟, “后面那个词非常莫名其妙。”
苏琳：“那还是你的同类吧。”
“随便你吧。”
牠勉勉强强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利伽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根据我对你的语言的理解, 这个词似乎还有超越字面意思的含义, 譬如一些情因素。”
苏琳：“嗯？你是说你对他们毫无情, 他们对你而言和街边路人差不？你不太愿意被和他们划分成到一个类别里？”
利伽微微歪头，“现在我开始你喜欢你了。”
苏琳：“是啊, 你未来也会喜欢我的。”
利伽显然没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但也并没有反驳。
苏琳心情复杂。
先前利伽说起“自己诞生之地的其他生命”时，她就知道这应该是指的其他的虫神们。
而牠还说他们当中有的已经死了。
——苏琳自动脑补成他们是死于行星分裂事故，或是什么其他的宇宙灾难里。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被吃了！
未来的九位虫神, 某种程度上说不仅是胜利者，也是幸存。
“所以，灾岚, 它是为了吃掉你们, 才毁掉你们最初诞生的地方？”
利伽不可置否。
牠认为灾岚有非常简单的智慧, 并没有缜密的思维和复杂的逻辑能力。
它无像特罗索偷猎者一样, 放出无人机收集信息, 经过一系列分析之后，做出捕获或是杀戮之类的选择。
它能感应到那些生物的存在，这似乎让它饥渴，因此千万年徘徊在这个星系——它本来不属于这里。
它想要进入他们所在的星球。
然而, 就像是一个人莽莽撞撞地想要钻进蚂蚁洞抓虫子，可能只伸进一条胳膊，就将整个洞窟弄得坍塌倾倒、支离破碎。
在这个过程中，它“吃”到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猎物最终也变成了气体、尘埃、能量，与它融为一体。
不过，它的进食似乎只是某种最简单的需求。
一头狮子吃掉一个人，也不会从此获得人类的智力。
灾岚也是相同的，它没法从吞噬天神族的行为里获得进化，仅仅是得到他们身体里蕴藏的某些东西。
因此哪怕过去了这么年，它吃掉了许多天神族，从智慧方面来说，和当年却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天神族却是会进化的。
他们躲在星球的各个角落，冰海，岩浆，泥沼，以自己的方式缓慢成长着。
灾岚知道豪华套餐们并未死光，然而它没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所以四处搜寻——
星暴云就像是它的手臂，那些嘶鸣的雷电则是它的触须，它们永不停歇地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星体上搜寻着。
苏琳眨了眨眼睛，“它们可以打碎冰壳，也可以深入水中，却不能触及海底。”
利伽：“最初我们是在地表上诞生的。”
苏琳懂了，“为了躲避它，你进化出在海底生活的能力——”
其他的虫神则是各自对应环境，有的适应了岩浆，有的适应了泥沼。
人类熟悉的那些进化，都是多少代的努力才能出现的改变和结果。
——不过考虑到虫神们的年龄，也差不等同于其他生物繁衍千万代了。
“但这依然很了不起。”
——所以虫神们执着追求进化，他们最初的动力是为了生存，也只有自身进化才得以存活。
他们诞生在没有秩序和道德可言的世界里。
灾岚只因饥渴而毁灭他们，吞噬和杀戮不会冠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死亡也是突如其来的。
这大概就是他们生命里的第一课。
——如果没有能力根据环境改变自身，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量，那么就会死。
而在这些基础上，当他们接触到整个宇宙里的其他生命时——
譬如特罗索人和科瑞斯人，还有许许像是他们一样的存在。
虫神们看到的是永无休止的纷争，各个智慧种族的船舰在太空里厮杀，活下来的都是相对而言的强者。
所有生命繁衍的地方，都贯穿着适生存的则。
我终于完完全全地理解你了。
——也许依然有一些想法是我不能完全共情的，她这么想着，但我确实真正明白了你的过去和未来。
苏琳抬起头注视过去的恋人。
此时此刻，牠没有脸和表情，身体都像是某种顶盔掼甲的黑铁雕塑，谈不上美丑。
但她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很美丽的东西。
——不仅是在深渊似的海底闪耀的磷光，而是这些迷人诱饵的象征，牠本身就是某种造物的奇迹。
“改变身体形态呢？”
她好奇地问，“譬如说你从铺满海底的尺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某种进化来的能力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表面上看，这对牠的生存好像没有什么增益作用，无论牠变成什么样子，始终都会需求同样的能量。
然而，如果牠以本体形态在地表上活动，很难避开灾岚的闪电。
如果牠变小了，那可能直接就从闪电缝隙里漏过去了。
苏琳嘴角抽搐，“竟然真的是这样？”
“不然呢？”
“我还以为灾岚在寻找你们的时候，也有某种精神上的互相感受，譬如只要近到一定距离——”
利伽冷漠地吐槽她：“你以为那是什么？热追踪闪电吗？”
苏琳反唇相讥：“——你有红外能量吗？就算那东西是热追踪，你也不热啊。”
不过，想想她所知道的未来，至少有九个天神族、即未来的虫神逃出生天，而且最终整个宇宙里存活的生物仅剩他们。
也就是说他们要么毁掉了灾岚，要么灾岚因为某种外死了。
当然也许这时候他们只是逃掉了，后来变强了再回来和灾岚大战三百回合。
苏琳只知道结局也没法推测事件的顺序，“你说你也想离开这个星球，那你有没有想过计划，关于如何逃出去？或怎么打败它？”
前可以单独发生，也可以建立在后者成功的基础上。
利伽：“当我比它强的时候，我就可以毁灭它，不需要任何计划——就像它曾经对其他人做的那样。”
苏琳：“好吧——”
从逻辑上说好像没问题哈。
“你的意思是，你就一直在海底进食，然后终有一天你就会比它强？你可以判断你们之间的强弱吗？还是必须要战斗之后才知道？”
利伽：“每次星暴云降临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它的量，也能预判我们之间的胜负。”
苏琳：“哦。”
她也不再纠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了。
不同的生物之间，总有一些彼此难以学习甚至理解的能力。
譬如说虫神们的量，或许根本就没法用人类所能理解的语言去解释的，非要去弄明白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这可能就是无做到的。
苏琳陷入了另一个困境中。
灾岚的本体，无论是从人的视觉里，还是在飞船的侦测系统里，都很难被搜寻到。
它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只有伸出来的那部分手臂和手指——星暴云和闪电，能被人用眼睛看到。
但是，它对其他的生物，譬如特罗索人或是科瑞斯人，并没有兴趣。
因此他们的飞船来去自如，从未卷入什么莫名的漩涡里。
表面上看，苏琳的离去应该也不受限制。
然而，忽略其他的因素，这件事也不是万无一失的，鉴于她身上有死渊的能量，死渊又是虫神们的造物。
——如果灾岚能感知这种能量，把她也当做食物呢？
按照利伽的说法，牠诞生的时候，体型也不像现在这么大，显然灾岚不是非要挑选那种能铺满海底的生物。
除了这种担忧之外，苏琳也不太想就这样离去。
当她走了之后，利伽会怎么样？
按照潮汐号指挥官的说法，特罗索人和魅影族的灭星舰相遇之后，他们的武器对撞所产生的热量，可能会毁灭这个星系里的各种天体。
她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猜想。
——如果这些星体都被毁了，那么虫神们肯定也纷纷被从巢穴里炸出来，无论他们先前的计划是怎样的，都要被迫开启屠杀宇宙的事业。
当然，或许灾岚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这场战役大概就是转折点了。
苏琳想到这里，又不太确定如果自己留下能否扛过去。
忽然间，通讯面板光芒闪动。
飞船舰桥里亮起警示的灯光。
——这并非是受到攻击，而是来自不明线路频道的重要信息，提示接受要小心阅读时被骇入。
苏琳从沉思中惊醒，查阅了一下，发现果然是来自潮汐号的通讯。
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通用语，下面写指挥官那串音节拗口的长长的署名。
“先驱三号的主反应堆已经点燃，离开那颗星球，否则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