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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二十章·“他站在阳光之下。”

为首的是军方的少将宿平。见监考老师都来迎他,宿平挥了挥手:“你们继续考,不用管我们。”

随后,他就带着一大波士兵坐在了旁边,士兵们身上血气很重,都是常年在前线拼杀之人,让考生们心惊胆战。

“军方的人来干嘛……”江云梦小声道。

“对我们的考试感兴趣?”乔乔猜测道。

随后,门口又来了一大批人,身穿红白教士服,是教会的人。

“我们只是观看,不必在意我们。”红衣主教邵奉笑了笑,带着教士们坐在了军方的另一侧。

“怎么教会的人都来了?”考生们又惊又喜。

“难道我们之中有特别优秀的考生,要被提前征召了?”

“那样也太好运了吧……”

在两大势力面前,考生们纷纷全力表现。等其他考生都考完,苏明安和江小珊在决赛遇上。苏明安只是向前一个加速,江小珊便被他按在了地上,取得了全胜。

这时,军方和教会的上百号人同时站了起来。

“考完了吧?”少将宿平满脸严肃,问了一声主考官。

“考完了吧?”主教邵奉也笑眯眯地问了一声主考官。

主考官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人可都是大人物,居然如此关注一个小地方的高考:“嗯……嗯,考完了,之后就是把学生们送回去了。”

邵奉笑了笑。

“那么暂时不必回去了。”宿平的视线扫进学生,冷声道:“封锁场地,暂时不许一个人回去!”

士兵们立刻关上了场馆的大门,随着铁门落地的沉重声,这里仿佛成了一个监牢。

考生们顿时慌了。

“这是干什么啊!”

“我们都考完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苏明安感觉衣袖有点拉扯感,他低头一看,江小珊死死拉着他的衣袖。

“请大家乖一点,只是猎魔令的验血而已,为了确保大家中间没有异种。”邵奉笑眯眯地说。

医生们从两侧推门而入,架设好了验血的设备。

“啊,原来是这样啊……”学生们缓了口气:“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以为我们之中有通缉犯呢。”

“行吧,反正我不是异种,验就验吧。”

猎魔令刚刚被推行,现在轮到他们抽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学生们排成了队,一个一个抽血,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结果。苏明安默不作声地抽了血,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验血结果。

“你很冷吗?”苏明安注意到旁边有些发抖的江小珊。

“嗯……嗯。”江小珊低声说。

“桃梦的手链,质量好像不太行,手链上的小兔子吊坠掉了。”苏明安捏着小兔子吊坠:“正好,这个小兔子给你吧,你是桃梦最好的朋友,她应该也希望你能记住她。”

江小珊伸手,接过了小兔子吊坠。在这个动作中,她一直没有抬头。

苏明安并没有太在意她,直到所有人的验血报告出来,他俯身去搬凳子。

——直到抬头的这一刻,他才看到一个眼里露出极度的不甘与脆弱、眼中快要落下泪的女孩。她紧紧抿着唇,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泪珠就随着这一下眨眼,朝地面坠落下去。

滴答。

眼泪坠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江小珊?”苏明安低声唤。

这时,中央传来宿平的声音:“根据血液检测,一百三十六名测试者,里面有一个异种。”

一瞬间,所有人慌乱起来。他们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恐惧,生怕旁边的人就是恐怖嗜杀的异种,眼里满是对于异种的厌恶、恐慌、嫌恶。

江小珊紧紧拉着苏明安的衣袖,低着头,把她的表情掩饰在前方的学生们背影下,从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文笙哥。”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上大学了……”

苏明安的手紧了紧,他意识到了江小珊是什么意思。

宿平走入人群中,直直地朝江小珊走去,士兵们也跟在他的身后,拔出了雪亮的长剑,亮得刺眼。

人们纷纷给他们让开一条道,只有苏明安没有动。于是,宿平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小珊拉住了苏明安的手,苏明安的手僵着。他一时对“异种”感到了迷茫,有的异种并非嗜杀之辈,就像江小珊,她的身上一点血气也没有,甚至会为桃梦的死去而落泪。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理而生?

江小珊死死咬着嘴唇,憋着眼眶里的泪,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无休止地落下,那样会给文笙哥留下最后的印象,那太难看了。

就在宿平即将看到江小珊的一刹那,宿平突然转了个弯,朝着人群中一个人大喊道:“就是他!抓捕他!”

江小珊微怔。

苏明安也愣住了。

……验血的检测有失误几率,这苏明安是知道的。所以,被发现是异种的人,不是江小珊?

顺着宿平的手指,慌乱的人群立刻散开,只剩下一个身穿西装和短裤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中。

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跪地求饶,只是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表情很平静。

宿平展开手里的资料,念道:“稻亚城第一高中符篆课教师,疗之一道学者,夏嘉文,是吧?”

男人依然没有动。

宿平冷笑道:“血液浓度非常高,不存在误测的情况,夏嘉文!我以乌邦国军方名义,将你就地格杀!”

苏明安拉着江小珊,站在人群最后。他的视线微微颤抖着。

宿平身后的士兵举起长枪。他们是专门捕捉异种的前线队伍,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还有上百人一起发力的法阵,只要异种还保持着人形,他们就有把握在异种恢复正常形态前将其斩杀。人型异种的实力会减弱,这是它们抛弃了狰狞外表的代价,也是人类杀死它们的最好机会。

夏嘉文听了,只是缓缓道:“我只想教书。”

“异种就该被斩杀!”宿平冷然道。

夏嘉文摇摇头,只说:“我只想……教书。”

有的异种行走时就会引起灾难,有的异种却可以压制自己的辐射,夏嘉文便是后者,他不会害人。

“直接格杀他,小心别伤到孩子们!”邵奉大喊。

士兵们立刻开始刻画矩令。谁知,却有人先挡在了夏嘉文的面前。

“一定是搞错了!”一个学生大喊。

“夏老师不会害人!他甚至会把自己的钱都送给贫困生,每天吃稀饭,他每天都只穿洗的发白的衣服,他不会是异种!”乔乔用瘦小的身躯挡在矩令面前,试图说服士兵们。

“拉开这些孩子!”宿平皱眉大喊。

身强体壮的士兵立刻拉开了这些学生,只剩下夏嘉文一个人站在角落。他抬起头,看了一下今天的阳光,下午的阳光依然灿烂,空气中有梧桐树的味道。

真好。

他记得,在他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烈阳天。虽然是二月,但乌邦国的太阳已经开始炽热起来了。他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脑子里什么记忆也没有,就像一张崭新的白纸,突然出现在这人世间。

两个被迫辍学的孩子和他擦肩而过,一边哭一边饿到吐水。那时,他就在想,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身为初生的异种,他的天赋很高,他可以教人学符篆。

那时,他就在想,或许,或许,他可以成为老师,试着让孩子们能考上大学。这样听到孩子们街边的哭声的时候,他的心里不会一阵一阵抽痛般地疼。

“明明是异种,为什么会这么想。”夏嘉文自言自语:“异种也会有‘善良’这个概念吗?明明是天生的、害人的辐射源。”

确定的定数,会掩盖人类所拥有的理性的光辉。这就是冲破宿命的意义,从有限的封闭世界迈向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有人服从于天生的宿命,有人一生相反而行。

上百道矩令的攻击朝他扑来。

他闭上眼,不再压抑身上的力量——身为异种的强大力量。

释放力量很容易暴走。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残忍嗜杀的存在,只想一辈子教书育人,所以始终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成为一个实力很弱的治疗系符篆家,一生庸庸碌碌,连表白都很逊地被拒绝。

但现在,他不被容许活下去。

“哗啦啦——!”

这一刻,漆黑的触须从他的身上长出,胆小的孩子们被吓得大叫。

一股疯狂、恐怖的气息在空气中传递,强大的气势从夏嘉文身上拔升,所有人的腿脚都开始发麻。

苏明安拉着旁边的学生们,遮住她们的眼睛,这种场面即使用肉眼去看,也容易被污染。

“夏老师……”苏明安低声自语。

他想起了夏嘉文曾经挡在教室门口浑身染血的模样。夏老师那时大声呵斥士兵们,说要给孩子们未来。

——但未来敌得过“身为异种的宿命”吗?

一只苍鹰飞过长空,发出一声鹰啼。

“我只想逃走,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要这样。”夏嘉文说。

“格杀!

!”宿平的怒吼盖过了夏嘉文的声音。

一声令下,符篆朝夏嘉文轰炸而去,夏嘉文叹了口气,身上涌起了一股又一股异种的强大能量,气势像是逐渐抬升的楼阁,人们都被压制到难以呼吸。

他即将转化为强大的异种形态,届时他将成功逃走。

直到——

“啊!

!”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上百个砸向夏嘉文的符篆之中,一道符篆竟然朝着旁边的一个女学生射去,像是射歪了。

女学生吓得尖叫出声。这道符篆来自少将宿平,她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她下意识喊起了夏老师,因为在曾经的无数个课堂上,夏嘉文就是这么说的——

【遇到危险,喊老师。】

“救命啊!夏老师!”女学生尖叫出声。

夏嘉文一怔,紧接着,他身上恐怖的气势迟滞了一刹那。

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女学生身边,拉住她的肩膀,把她甩开。

“轰——!

!”

符篆轰炸在夏嘉文的身上,他还没完全转换为异种形态就遭此重击,吐出一大口血。

接连不断的能量波砸在他的身上,染开大片大片的血痕。符篆像土黄色的长蛇,穿透他的躯体,扎过他的手脚。

……那道符篆明显是宿平故意的,就是为了引诱夏嘉文救人,为此宿平甚至不惜把刀指向学生,哪怕女学生死了也无所谓。

而为了救学生,夏嘉文必须中断自己的异种转换,导致自己重伤反噬。

“轰——!

无数紧跟而来的符篆,将他狠狠砸在身后的石墙上,大量的血液流下,染红了与西装上衣格格不入的雪白短裤。骨骼发出沉重的开裂声,身上拔升的气势由于重伤而终止。

——但他为什么要去拉那个女学生呢?他明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死。

夏嘉文吐着血,连站都站不起来,视野模湖一片。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手越攥越紧。

满地血污里,夏嘉文似乎也朝这边远远望了一眼,眼神有些迷惘。

——好像,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为人……师表?

人类为了屠尽异种而剑指孩子,异种却为了孩子不顾性命。

如果这些孩子将来长成大人了,走上社会了,也会被社会挤压成士兵们这样的人吗?

可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教成这样一个美好的模样。能不能不要染上妥协和肮脏?

夏嘉文嘴边都是血,眼镜都已经破碎,他看着神情复杂的学生们,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苏明安听见了他声音里的期待与遗憾,像生命一样快速地流逝着,支离破碎——

“最后……一课。”

“不要,不要……忘记为何为人……”

明明是异种,

他却在一群成年人类的面前,

最后教孩子们为人的道理。

……

联合政府,十二区。

影的手腕被震得发麻,他发现水岛川空的实力增长了极多,她的技能中会有金色的光芒。

简直就像……神灵赐予她的力量一样。

被光芒染成金发的女人手持长剑,犹如执掌圣裁的天使。影站在她对面,他本就不剩多少的法力值已经见底,全身满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和鲜血。

“身为第一梦巡家,你与《楼月国》中的大皇子相性极高,我可以怀疑,你也是异种与适格者的双重身份。”水岛川空剑指前方:“放下武器,接受调查,我们可以重归于好,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影咳了口血,笑了笑:“然后?像大皇子一样,被你们幽禁取血?”

红衣主教纳尔法斯高声道:“我们不会这么做,你是人类的英雄。但你如果真的是双重身份,我们必须要随身保护你,时刻陪伴在你身边。你已经重伤了,请不要再战了。”

保护?监视!

明明是驱逐黑雾的英雄,却仅仅因为一个异种身份,像防贼一样看待他。

影环视了一圈,无人帮他说话。他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十字架早已被染成红色,全身都已经竭力。

水岛川空长剑对准着他,其余数十个符篆家也围住了他。

影突然大笑出声。

他的笑声凄凉,让人们心脏微颤。

“大皇子——大皇子,哈,哈哈,啊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皇子啊!大皇子啊——我曾暗地笑你痴愚软弱,笑你固守善心,连负面情绪都要死死压制,终日被关在塔内,连黑化都不敢!连白狐被剥皮抽骨都不能夺!”

“我笑楼月世人耳聋目盲——我笑皇室诸人鼠目寸光——我笑平头百姓不识真相——我笑万事万物万般荒谬,我笑这诸世善恶一如往常——但我如今发现,大皇子啊!”

“你竟是我,你竟是我啊!

“这楼月皇室啊!”

“——你们竟是他们啊!

“现世!游戏!现世!游戏——诸世善恶,循环往复,庄周梦蝶,何辨真相!大家明明都一样,都一样!

他大笑着,笑这世俗百态,声音嘹亮如同掠过天际的苍鹰,一声啼鸣。

人们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心头被罪恶感包围,沉甸甸的痛楚压在他们心上,他们无法发出一声安慰之言。

他们当然知道第一梦巡家是英雄,也知道水岛川空有私心。但她被神灵卷顾,但她来自联合政府。

于是,尽管知道这事荒诞到和《楼月国》中的大皇子一事几乎重合,尽管看到影满身鲜血被人围堵,

却没有人出声,只有人落泪。

……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们,也不想,这样。

抱歉。

抱歉。

……

【“姐姐,宫墙外面是什么呀?”】

【“那里啊……那里有很高很高的山峰,很宽很宽的大河。有飞在高空中的纸鸢和在地上跑的小鸡小鸭。街边会有糖人和糖葫芦,吃起来甜甜的。想要新衣服呢,也不是宫女装在金盒子里捧上来,而是自己拿布去找裁缝做。”】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

【“等你长大了,心中有黎民百姓了,你能想到……做糖葫芦的人,他今天有没有吃饱?能想到做衣服的人,她身上穿得暖不暖?你能为他们改善生活,能尽量让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你真切地喜爱着他们——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出去啦。”】

……

后来,大皇子长成了大人,推开了宫门。

他望见了——很高很高的山峰,很宽很宽的大河、飞在高空的漂亮纸鸢、地上跑的小鸡小鸭、勤劳朴实的百姓。这种景象和宫女姐姐说的一样,令他感到高兴。

而他抬起头,他却突然看到,在阳光很刺眼的地方,有人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搅混了大河,扯碎了纸鸢,杀死了百姓,推倒了水井边的宫女。

大皇子看不清他们的神貌。

阳光太刺眼了。

——他们站在道德的至高点。

——“他们”站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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