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夜与慕磊商量着办下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立即筹建石脂炼化作坊，而是悄无声息的将城东望安门外的作坊给关了。里面原先修建的设施也全部都推倒了，所有能看出曾经做过石脂炼化的痕迹统统都抹掉了。
望安门外，原先整车整车买石脂的人也不见了，导致敦煌城里石脂的价格又迅速的回归到了先前那样的白菜不如的价格。
也不过两三日时间，户部辗转将大泽国境内共计七处石脂产地都划到了常夜名下。这些石脂产地大部分都是集中在敦煌以东不过几十里地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处在长安附近。
慕磊派人将各处石脂产地都给围了起来，拿出地契告知那些采石脂的人从此以后都不准在私自采挖了。一时间自然是群情激愤，不过又听说可以被收编做工人，拿固定的工钱，而且包吃包住待遇更好，也更有保障，自然又是十分乐意的。
在距离敦煌约莫一百多里的祁连山脉里，常夜让慕磊寻了一块偏僻的山地预备在这里建造大规模的石脂炼化工厂。这块山地远离人烟，且距离主要的几处石脂产地较近，石脂运输方便。另外就是这祁连山海拔高，温度低，十分有利于石脂分馏。
常夜用高达三米的围墙将工厂围了起来，然后在围墙里进行逐步修造。
几百亩的厂区内，常夜计划第一期初步建造十个炼化作坊。逐步建造，每建好一个就立即投产，边生产边改造。未来根据蜡烛生产出来后市场的实际销售情况，再推进后续工厂扩建的计划。
偌大的厂区被高大的围墙围着，整个厂区也只有一个大门，而门口却没有任何一块牌匾，没有任何一个字。再加上，这石蜡生产出来也并不在这里制作成蜡烛，所以别说外人，就是工厂里除了后端流程的工人，其他人也都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蜡烛的作坊在设在山下大道附近，蜡烛制作包装好了，往西直通敦煌，再至西域；往东可到东晋、西蜀等国。
距离厂区约莫一里的地方，常夜又设计了生活区，里面有员工宿舍和食堂。
其实，这工厂及生活区的很多功能的设计，常夜都是引进了后世大型工厂的一些理念，让员工在里面工作、生活无忧无虑。
一切从保密出发，常夜交待慕磊工厂的工人要选用老实听话，话语不多的人，所有人都要进行身份背景调查。工人入职都要进行严格的岗前培训，其中保密是重中之重。工厂的所有人都严格作息时间，进行半军事化管理。
其实，常夜发现，这个时代的人较之后世已经是太听话，太好管理了。包吃包住又有工钱拿，报名的人真的是不要太多。所谓严格管理，半军事化之类，工人们根本不在乎。
一方面工厂抓紧时间建造，另一方面常夜又在敦煌城里朱雀大街上租了一个十分打眼的门面，挂了一块叫做“日光石烛铺”的牌子。
常夜之所以开这么一家显眼的铺子，其实就是要让世人知道这行销天下的石蜡烛是他常夜做的，是民间商人的生意，与朝廷一点关系没有。
当然，敦煌城里的这家日光石烛铺有点类似后世的旗舰店的意思。这间店全天下也许仅此一家，未来各国的石烛贩卖也都是依托慕氏商行的渠道，并不会单独开设门店。毕竟只是个蜡烛而已，并不是高价值的奢侈品。
实际上，常、慕二人自从云梦斋里出来，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这敦煌城里就忽然流行起来一种新型的蜡烛，名曰日光石烛。
这日光石烛每一支上面都有一个太阳的图案标记，相较于北魏产的白蜡，这石烛明亮多了，而且更加耐久，一支石烛抵得上两支白烛。最主要是，两种蜡烛价格一样。
一时间，朱雀大街日光石烛铺前排起了长龙，抢购石烛竟然成了一种风尚。
敦煌城里各家青楼酒楼，各种店铺门面都竞相更换起蜡烛来。每到夜晚，街市上各种店铺里不是问候有没有吃饭的话，而是“你家换石烛了么？”或者“哎呦，一看这楼里如此明亮，定是换了日光石烛了！”
第一批石烛生产出来也不过三日时间，竟然脱销了。朱雀大街上排长龙的人不禁纷纷抱怨，街市上，坊巷里，人们相互传递着赶紧抢购石烛的消息。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石烛一到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又统统脱销了。
石烛的紧俏真正是出乎常夜的意料，更是让慕磊看的惊奇不已，他行商几十年，除了几十年前打战的时候抢购粮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不过，常夜倒是清楚的很，这人就是如此，越是紧俏的东西越爱抢购，越是抢购不到越是紧俏，两相循环就不禁造成了市面上黄牛的产生。
也不过数日，这敦煌城里的石烛竟然被炒到了四十文一支。普通百姓倒是没人去买那高价的石烛，但是很多高档的青楼、酒楼等架不住相互间的比较，况且这石烛是真的更加明亮，更加耐久。点上十几支整个房间里瞬间就明亮了许多，谁家做生意的能不买呢？
百里外的石脂炼化工厂里，一方面加紧施工建造着更多的作坊，一方面不分昼夜的进行着石脂的炼化，石蜡的生产。
同时，随着石脂的不断分馏出来，剔除高纯度石蜡被用来制作成蜡烛外，越来越多的煤油以及油蜡混合物是越来越多。
常夜看着那沉定池里越来越满的油液不禁有些发愁，这仅仅还只是开始，如果未来几十个作坊同时开工不分昼夜的生产，那累积起来的油液还得了。如今这一百斤石脂下炉子，也只能得到三十来斤的高纯度石蜡，另外差不多三十来斤的油蜡混合物。
看着这些油蜡混合物，常夜觉得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太浪费资源了。他觉得一方面必须想办法把这些油蜡混合物里的石蜡给分离出来，一方面得将剩下的类似于煤油的油液进行再次开发，把它变成产品卖出去。
常夜对石油产业链从头到尾都是相当的熟悉，他当然知道如何对石油分馏产物进行分离提纯，什么分子筛分离，什么化学制剂分离等。但是，时代所限，他知道的那些技术手段在这里根本做不到。如果真要将那油蜡混合物里的蜡提一点出来，想来想去也只能使用土方法了。
常夜知道慕磊行商几十年，天下各国各个地方，各种产业他都是十分清楚的，于是常夜便将那油蜡混合物分离的想法讲给了慕磊听。
慕磊一听便道：“这不就是菜油脱蜡么！”
“菜油脱蜡？”常夜听得一喜，忙道，“菜油里也有蜡？”
对于菜油里有蜡，常夜还真是不知道。
“当然有蜡，不过极少。一般只有品级较高的油才会脱蜡。脱完蜡的油更加明亮，不易凝结，最主要味道更好。一般有钱人家食用的都是脱蜡的菜油，尤其我大泽天水郡出的无蜡菜籽油更是天下闻名。”慕磊笑道。
“那菜油如何脱蜡？”常夜奇道。
“说来也简单，就是过滤。”慕磊道。
“如何过滤法？”常夜刨根问底。
“至于具体如何过滤法，老夫就不知道了！”慕磊笑道，“不过，找个油坊的老师傅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油坊的老师傅看了这偌大的池子里满满当当的油液也是惊骇不已，他是压榨菜籽油的，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不过，让他过滤这些油液中的蜡，他倒是道简单。
其实也真的很简单。先是冷凝，然后在用纱布包裹着一种特别的土壤过滤就行了。对于纱布里包裹着的土壤，老师傅就叫过滤土，而常夜觉得有点像硅藻土之类的。
过滤的确简单，但是却有些繁琐。因为过滤一次还依然得不到足够纯度的石蜡，必须反复过滤三次才能得到够纯度的白白的石蜡。
常夜对石脂炼化作坊的生产流程进行了进一步完善，增加了过滤的工序。经过进一步的过滤，一百斤石脂下炉，能够得到四十二斤的高纯度石蜡，三十一斤的煤油，剩余二十几斤的石脂渣。
这二十几斤的石脂渣如果放在后世那也是好东西，可以继续催化裂化，制成沥青之类的产品。但是，在这个时代，技术所限，常夜也只好眼睁睁扔了。
四十二斤的石蜡产量已经完全达到了常夜计划中的指标，他也没想到这地方出产的石油竟然含蜡量这么高，都快到百分之五十了。
而那三十一斤的煤油，常夜日思夜想，打算变换成商品给卖出去。
其实在这个时代，煤油也只能有两个用途，一是点灯，二是做饭。
常夜首先想到的是点灯，因为自从常夜派人将石脂产地围起来后，市面上已经没有黑石脂卖了。因此，就导致那黑石脂的价格突然飞涨了起来，其价格近乎接近了白蜡的价格。也因此，就导致了一些人铤而走险，时不时去偷采石脂。这也导致慕磊派去看护石脂的人时常和偷采石脂的人发生冲突。
常夜想蜡烛毕竟太贵，就算是石蜡更亮更耐久，对于一般普通百姓来说，也不可能将蜡烛点在院子门外当路灯。当然了，这用燃烧石脂当路灯也只有在这敦煌城才会出现，因为这黑石脂原先在这里太不值钱了。而天下其他国家，哪里会有普通百姓点路灯的情况，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在院子外点灯笼。
其实，时间长了，敦煌城的百姓也会逐渐习惯不在院子外点路灯的。但是，常夜想不如趁此时机，大家还想着点路灯，用煤油替代那黑石脂。当然煤油的价格自然是要高的多，不过煤油易燃，更亮，更耐久，也更干净。
常夜设计了一款煤油灯，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陶瓷瓶，上面套一个铜制的套子，套子里穿过一根棉质的灯芯。
让常夜没想到的是，这各种颜色小巧精致的煤油灯一经推出，竟然风靡敦煌，甚至风头直接盖过了石蜡。
人们发现这煤油灯太好用了，亮度不比石蜡低，长得又漂亮，完全可以取代蜡烛点在房间里，点在院子外反而有些浪费。另外，关键是煤油便宜。一斤煤油才二十文，而一斤煤油用来点灯至少抵得过三四支石烛。所以，一时间敦煌城里人又跟疯了一般，拼命去日光石烛铺抢购起了煤油灯和煤油。
敦煌城里石烛一时间竟然产生了滞销，煤油灯和煤油却严重脱销。
常夜不得不将煤油的零售价格连番涨至四十文一斤，而批量价也到了三十五文一斤。煤油灯一开始每盏仅八十文，后来就一路涨到了一百五十文。
新鲜事物的出现必然会引起百姓的极大兴趣，尤其是又好又便宜的商品。但是，如此变化倒是出乎常夜的意料。
清明之前，初期的十座作坊已经建好了一半，每日也能够产出近万支石烛来。然而敦煌城里石烛的滞销并没有让常夜捉急，因为慕氏商行已经将这石烛贩运至武威、天水等郡，甚至旧都长安也已经开始售卖这石烛了，因此这石烛从总需求上来说依然是供不应求的。
但是慕磊不免有些担心，这煤油似乎完全取代了石烛，这石烛滞销未来也一定会从敦煌传至其他地方。似乎，石烛和煤油两相只能取其一。但是，他见常夜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见他有什么担心，所以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另一方面，常夜和慕磊商量着紧急加大煤油灯的生产。慕磊想要将这定制煤油灯的业务发包出去，让全国各大陶瓷作坊都加入进来进行长期生产这煤油灯。毕竟，如今按这煤油灯的价格，一盏的净利润就至少一百二三十文了。
但是，常夜立马阻止了慕磊的想法，道可以短期大规模生产，但不能长期生产。
“煤油灯不比蜡烛，点完就没了。煤油灯每家每户买回去能用很久，除非不小心打碎了。所以，这销量不过几日就会慢慢降下来。”常夜道。
这个道理他慕磊经商几十年自然知道，他道：“这个道理，老夫自然明白，但是光大泽就一百多万户人家，每户一盏就是不得了的量，如果这煤油灯推至全天下各国，那还了得。虽说这煤油灯的价格未来必然会回归正常，利润也会少很多，但是天下各国的量也是很大的。”
“先生说的没错，这煤油灯没什么复杂的技艺，如今卖这么贵，用不了半个月，市面上一定会有仿制品，而且价格会越来越便宜。”常夜道，“煤油灯，敦煌城里我们只卖这一波。以后，各郡县我们也只卖一波，卖完我们就不卖煤油灯了。”
“不卖煤油灯？”慕磊听得一愣，心道不卖煤油灯，你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别人卖？
“实际上，我之所以设计出这煤油灯来，其实是为了推行我们的煤油。因为煤油灯谁都能生产，竞争激烈，利润薄。我们专卖煤油，因为全天下只有我们一家有煤油。”常夜道。
慕磊经商几十年，常夜也只一句话他便恍然大悟，忙道：“小夜竟然想的如此深远，老夫经商几十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常夜心想，老子当年也是经商十几年，而且头脑里多你一千多年的知识呢，不赢你岂不是要被后人笑死。
“不过，这煤油如此紧俏，似乎阻碍了石烛的销路，与小夜当初的计划可是不太一样啊。”慕磊不无忧虑的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这也正是我不让先生大规模生产煤油灯的另一个原因，”常夜笑道，“这煤油灯相比石烛优劣都很明显。煤油灯最大的优势自然是价格便宜，纵使目前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四十文一斤，相对蜡烛来说也还是便宜的很，光这一点就能够让全天下很多普通百姓继续购买它。但是先生不知，这煤油灯的缺点也很明显。”
“缺点？”慕磊听得一惊，道，“煤油灯又好看又耐用，明亮也不输蜡烛，何来缺点呢？”
“先生还不知道呢，就如这世人还不知道一样，因为毕竟大家才刚用这煤油灯没几天的缘故。”常夜笑道，“这煤油灯的缺点其实是煤油的缺点，就是味道大，烟也大。这煤油灯的烟虽然比不得先前那黑石脂燃烧时冒出的滚滚黑烟，但是若点在屋内，那烟也是不小的。差不多十日左右就能将那白墙熏黑。”
“哦？！”慕磊听得一惊，道，“若真是这样，倒的确有很多大户人家以及青楼酒肆之类的不会再用这煤油灯了。”
其实常夜对这煤油灯还是有些熟悉的，他记忆里小时在老家就见过这煤油灯。那时点的是带玻璃罩的煤油灯。那煤油灯的玻璃罩子要时常拿下来擦拭，否则不过两三日便就被熏的漆黑，因为煤油燃烧的烟太大了。当然，这还是带玻璃罩子的，若是不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比如这敦煌城里卖的煤油灯那样，那烟更是肆无忌惮的到处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