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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原国大军横扫东梁国半境, 一路摧枯拉朽,不到三个月就攻至东都城下。

恰逢秋收时节,郅玄下令全军就食当地, 长?在地中的粟黍麦尽成大军口粮,携带的粮秣节省许多。

考虑到影响, 郅玄没?有将事情做绝, 允许公田取尽,私田留下一半, 算是对东梁国氏族留有余地。

至于东梁侯, 双方?早已经撕破脸,与其让自己膈应, 干脆一棵穗子不留。

出气是其一, 同时也为让东梁国上?下知道, 国战起因在东梁侯。郅玄非是仇恨东梁国, 实在是东梁侯手段下作,先君时强夺五城, 他登位后又想故技重施, 事情不成还?屡次挑衅, 甚至做出谋刺行径,让他忍无可忍。

从血缘关系上?论,郅玄当称东梁侯一声舅父。涉及到国家利益, 两?人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郅玄不会像对氏族一样留有余地,出手就会直击七寸。

氏族的规矩素来严格,有所为有所不为,轻易不容触犯。

随着郅玄不断放出风声,就算是东梁侯最忠实的拥趸, 也难免对国君的某些行径产生微词。

一时之?间,东梁侯的名望跌落谷底,真?实体会到何为水深火热。

郅玄一路行军,横扫各氏族封地,遇到的情况大同小异。防御的确有,知兵者着实不少,奈何全军上?下无心作战,甲士卒伍毫无战斗意志,大多一触即溃,百战之?将也无力回?天。

他不以为这是东梁国军队的真?正实力。只能说天时在西原国一方?,东梁国有地利却无人和,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三月之?期仅剩数日,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西原国大军出现在东都城下。

粟虎和范绪领大军右-翼,战旗指挥下,千辆战车并排而行。其后是黑色军阵,行进间威风赫赫,如黑云压境。

两?人行在队伍最前?方?,乘坐的战车经过改装,车轮比寻常高出两?寸,车轴包裹铁皮,车厢玄黑,上?铸家族图腾。

车轮声阵阵,大军向前?逼近,万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竟无半分杂音。

栾会和羊皓率大军左-翼,两?人车上?插有战旗,戎右立于车上?,全身?铁甲,腰大十?围,俨然是两?尊人形兵器。

两?人麾下皆有大量弓兵,配合抛石器,无论攻城还?是野战,都能在战斗中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郅玄麾下新军行在中路,甲士、卒伍各自列阵,行进间长?戟如林,战旗猎猎,马蹄声和脚步声合二为一,军威浩荡可见一斑。

国君战车行在最前?,拉车的战马佩皮甲,马颈上?包裹铁鳞,额前?竖起铁刺,每根都锋利无比,寒光慑人。

战车的车轮外侧有环形铁锥,冲阵交锋时,无论士兵战马,正面相遇必筋骨折断。

郅玄身?着皮牟,腰佩王赐剑,耳上?扣一枚玉骨,边缘处镶嵌红色彩宝,阳光下熠熠生辉,似流动血光。

大军兵临城下,数万人沉默向前?,无人声嘈杂,仅有车轮声、脚步声和马蹄声震耳。伴随着号角和战鼓,如浪涛拍向东都城,大地为之?震颤。

东梁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兵临城下是什?么时候。

几十?年,亦或上?百年。

身?为四大诸侯国之?一,东梁国的军队所向披靡,向来是威服别国,何时落入这般境地,半境被占,国都恐将不保。眼前?的一切如同玄幻,无论氏族、国人还?是庶人都无法产生实感。

三月期限未到,西原侯果真?打?到东都城下,东梁国军队竟如此?不堪一击!

没?人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氏族们各怀心思,愤怒者有,懊恼者有,心惊者有,惶然者亦有。

西原国大军逼近城下,停在弓箭射程边缘,没?有继续靠近。

王宫内传来召唤,卿大夫们纷纷涌向宫内,很想知晓国君将如何应对。

和中都城不同,东都城的职责在攻而非守。

建城之?初,国君和氏族即达成共识,国之?重任为人王牧守东方?,横扫东夷,震慑小国,威服疆域。

历史上?,东梁国四次迁都,每一次建城,最先考虑的都不是防守。以至于东都城占地虽广,城墙却仅有两?阙。就防御能力而言,别说和中都城相比,在四大诸侯国中都是垫底。

不是国君昏聩,也不是氏族无能,而是压根没?想过会有今天。更没?想过有郅玄横空出世,说开战就开战,说三个月打?到城下就三个月打?到城下,一点不打?折扣。

在此?之?前?,大国交战都是约定时间,到边境排兵列阵,以军阵分出高下。

郅玄打?破常规,秋季出兵,横扫城池,逼近国都,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更不讲亲戚情面。

东梁侯擅长?用计,擅使手段,先前?借人王昏倒传播流言,为的就是给郅玄施压,以此?扰乱对方?军心。哪想到郅玄神来一笔,一场祭祀令流言不攻自破,东梁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落下满身?不是,被指责不敬人王,对人王病情毫不关心。

东梁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无往不利的手段为何在郅玄身?上?屡屡失效。非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反噬自身?,让他陷入困境,左支右绌,如困兽一般。

氏族们到时,东梁侯已经坐在案后,满脸阴沉之?色。

此?举不合礼仪,众人却没?心思多想。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都城。真?被郅玄攻破,哪怕对方?不入城,也会让东梁国颜面尽失。

“君上?,臣请出城,言说西原侯!”一名上?大夫出列请缨。

西原国大军逼近城下,探马数次回?报,暂时没?有发起攻击的迹象。城内氏族私下里商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设法让对方?休兵,最好不到走到攻城那一步。

听起来是异想天开,可不努力一把,没?人愿意放弃。

说不定事情能成呢?

只要能保存家族,不使自己沦为笑柄,他们愿意接受任何条件,包括……众人的视线扫向国君,目光微闪,晦暗不明。

察觉到气氛不对,东梁侯心中一凛。他忽然间明白,郅玄因何耗费大量心思,让世人相信战端因自己而起。

上?大夫还?在等待东梁侯的决定,后者却已打?定主意,不会允许任何一名氏族出城。

“死守!”

两?字出口,群臣大哗。

“君上?!”众人无法保持镇定,看向东梁侯的目光震惊且不满。

“我言死守。”相比群臣的慌乱,东梁侯反倒平静下来,“竖子狡,然言出必行。其言攻城,诸君以为能轻易更改?”

氏族们沉默下来。

“死战,损其士气军威,尚有转圜余地。如不战,怯懦之?名传遍诸国,我与诸君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东梁不是小国,而是四大诸侯国之?一。

今日之?前?,只有出兵他国,哪里会被兵临城下,逼到如此?境地?

东梁侯和氏族们十?分清楚,战事上?节节败退事出有因,绝非东梁国军队的真?正实力。郅玄和粟虎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郅玄太会挑选战机,又以檄文定下战争基调,以有心算无心,即使不是东梁国,换成任何一个诸侯国,哪怕是北安国,都未必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东梁侯最初没?想明白,整个人困入迷雾。如今身?处困境,大脑反而清醒。

这场国战发展到今天,军势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实是攻心。

郅玄太会计算人心,从东梁国到中都城,再到各诸侯国,他仿佛能精准把握目标对象的心思,总是能先对手一步作出预判,从容进行安排,堵死东梁侯扭转局势的道路。

东梁侯不想承认,但?也必须承认,光是这份心思,他拍马难及。

想明白之?后,东梁侯料定寻常的手段对郅玄不适用,真?想解开困局,只有真?刀真?枪靠实力拼杀。

唯有展示出东梁国真?正的军威,才能获得平等谈判的机会。如若不然,东梁国不灭也会就此?沦落,祖先创下的荣耀都将荡然无存。

要做到这件事,必须氏族们同心同力。

东梁侯握有军权,奈何三军内部势力繁杂,如犬牙交错,无论哪个环节出错都将影响到整个战局。

“战有生,不战必死!”

东梁侯斩钉截铁,揭穿所有侥幸。对氏族而言,如巴掌扇在脸上?,却也振聋发聩。

多数人开始明白,他们之?前?的幻想都是奢望。事实正如东梁侯所言,展示出实力方?有谈判休战的可能,避战是懦夫之?举。西原国不会就此?停止进攻,他们更会被各国看轻,此?后被同阶层排斥,家族根基都会动摇。

“君上?,臣等请战!”

想清楚后果,卿大夫很快清醒过来,不再一味想要求和,而是按照东梁侯的意思,准备调集私兵加入守城。

“善!”

之?前?一盘散沙的朝堂,终于在这时凝聚起来。

东梁侯扫视群臣,正准备做进一步安排,忽有人来报,西原侯派使臣到城下,带来亲笔手书,欲当面转交东梁侯。

“宣!”

战前?派遣使臣不多见,郅玄到底有何打?算,东梁侯想不明白。但?人既然来了,为搞清楚原因,他也要见上?一面。

使臣乘竹篮入城,很快被带到东梁侯面前?。

来者是范氏子,此?前?加入新军,在首战斩首三级,立下功劳。此?次郅玄派人入城,他主动请缨。面对东梁侯和满朝文武,丝毫不见紧张,入殿拱手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尽显氏族公子风雅英姿。

“我君亲笔,请君上?过目。”

竹简送上?,东梁侯亲自展开。

上?面寥寥数语,却如石破天惊。

郅玄明言将于明日攻城,连动手的时辰都写?得一清二楚。

“攻四门,三日必下。”

算一算时间,正是三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郅玄言辞狂妄,如此?张扬傲慢,明摆着挑衅。哪怕早有准备,东梁侯也禁不住怒火上?涌,后槽牙磨得咯吱做响。

“好,转告西原侯,寡人等他来!”东梁侯攥紧竹简,一字一句出口,接下对方?挑战。

使臣拱手,面对东梁侯的怒火,依旧面不改色,从容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氏族们心情复杂,对战况生出几分担忧。

羲河同禾氏家主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表面和众人同仇敌忾,心中却另有决断,早有不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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