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带来的东西不少，香火纸钱，全部都点燃在了坟墓前，末了还要念叨：“抱歉，我如今才来拜见您，您别生我的气。夫君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俯仰无愧于天地，只是旁人对不住他的却多。您在天有灵，还请多多的保佑他。”
她一面说，一面又给卫忠的墓碑磕头。
卫渊就在旁边看着她，既觉得好笑，又有些眼眶酸涩。
这个傻丫头。
白微倒是诚恳的很。
她规规矩矩的行礼磕头，求卫忠保佑的时候，眸子里满是诚恳。
她跪在坟前说话，卫渊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生的好，眼角眉梢都是明艳的张扬。
但今日却不同。
因着要来给卫忠上香，她未用脂粉，素面朝天的就随着过来了。
等到小姑娘起身的时候，卫渊这才深吸一口气，微不可查的别了别头，将眼眶里那点酸涩都给忍了回去。
白微站起身到了他身侧，又有些后知后觉的赧然：“我刚刚是不是说的太多了，老侯爷不会烦我吧？”
闻言，卫渊报之以一笑：“不会。”
这样可爱可怜的女孩，怎么会有人烦她。
宠着还来不及呢。
等到他再上香时，说的话便简洁的多了。
“明日会有人来，您别嫌烦，他们待不了多久。”
卫渊说着，将香插到了炉子里，又给他添了一把纸钱：“要是烦了，就权当做没看见，或者夜里托梦骂我也成。”
大概是被白微的情绪感染，卫渊还能在这时候说些俏皮话。
若是卫忠还活着，会如何了？
怕是会直接将手里的刀丢过来，笑着骂他是个小混账。
卫渊念及此，笑容里便又添了些感怀。
其实他对于卫忠的记忆已经很稀薄了。
印象里，那是一个英武的男人，性情刚强，半句软话不会说。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十之八九都是他在骂自己。
说起来，他去边关之前，他们还曾经吵过一架呢。
且还是因为姚氏。
卫渊师承褚青林，在校场上出色到让朝臣瞩目，天子赞誉。
姚氏当下便慌了神儿，之后便用了手段，污蔑他与父亲房中人有染。
卫渊不近女色，卫忠也知晓他是清白的，跟那人什么都没发生，可卫忠还是罚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跟卫忠争执，挨了一顿罚，气冲冲的去了师父府上。
未曾想，那竟是他跟卫忠的最后一面。
再相见时，已然是阴阳两隔。
后来的午夜梦回，卫渊也曾经后悔过，若是早知那是最后一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扭头就走。
至少，也要多说几句话。
卫渊心中情绪变幻，一颗心起起伏伏，却被一旁的小姑娘感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并不知道卫渊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脸色不好，先上前哄他。
“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她分明是在笑着，只是神情里也在陪着他难过：“我陪着你一起呢。”
卫渊偏头看她，却是慢慢的笑出来：“好。”
他想，幸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
第二日一早，卫家众人再次进宫。
今日皇帝要带领文武百官去给卫忠上香，弄得倒是声势浩大。
天色未亮，他们便动身了，等到了宫门口，便发现武将们也早就来了，反倒是文臣来的稀稀疏疏的，还不算齐全。
皇帝自然是还没到的。
见他们过来，便有人上前寒暄，卫渊一一与这些人见礼，一旁的白微则是跟在他身边。
白微冷眼旁观，瞧着这些人，虚情假意里掺杂着真心，在这场合里倒是大多数都挂着面具。
不过，也有真心人。
比如褚云凤。
褚青林近来病了，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也是不在的，不过有褚云凤代表他，也算是褚家对此事的重视。
褚云凤先是含笑与他行礼，等到人都散开了些，这才压低声音道：“师兄，近来受苦了。”
卫渊先前便再三叮嘱，此事褚家不准插手，当时褚云凤是不同意的，只是架不住卫渊的警告，这才没有在明面上表露什么。
不过暗中，她到底是跟着做了些事情。
听得褚云凤这话，卫渊脸上也多了点笑，温和道：“无事，师父可好些了？”
褚青林是真的病了，并非托词。
闻言，褚云凤叹了口气，道：“每逢冬日都要犯的老毛病，大夫倒是说没什么大碍，可我瞧着总不是滋味儿。”
褚青林满身的功勋，是靠着他这满身的伤痛换来的。
卫渊点了点头，微微拧眉道：“晚些时候，我去看他。”
褚云凤应声：“他见了你必然欢喜。”
二人才说着，就见内侍当先出来，而后皇帝也随之出现。
他来了，这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去卫忠的坟茔上香。
为了表示诚意，皇帝连轿辇都没坐，这么远的距离，愣是要步行前往。
卫渊跟在人群中，神情有些讥讽。
不管朝臣们怎么想，至少在百姓心里，他这一出倒真的是诚心了。
从宫中到坟茔的距离不近，从天色将亮出发，直到临近正午才到。
皇帝的脸色尚且还好，文臣里倒是有好几个气喘吁吁的。
于是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上香，等到了地方之后，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匆匆的完事儿了。
皇帝象征性的给卫忠上了香，又让文臣武将们分别请了代表，末了，又有鸿胪寺的人出来念华美的悼词。
等到走完了这一系列的流程，皇帝又走到卫渊的面前，先是自责自己未曾留心，致使忠臣含恨而死多年，复又叹息，道是：“若朕早些时候除奸佞，也不至到如今才能让泉下人得以瞑目。”
这一番话下来，卫渊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卫衡却是痛哭流涕的给皇帝磕头道谢了。
他一旁的姚氏，也是神情凄惨，哽咽的给皇帝请安：“皇上圣明，得以还夫君公道！”
这母子二人的眼泪跟不要钱是的，皇帝像是被动容了，又亲自去搀扶起他们。
皇帝先是宽慰了卫衡几句，复又恨铁不成钢的叮嘱他：“此番朕既往不咎，你可要跟你兄长二人齐心协力，守望相助，才是正道，切不可再犯糊涂了，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