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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出世风姿

听到这个答桉,范牙与韩孙当即一个对视。

接着韩孙便坐下了身,轻笑道:“好的。不过为了这件事,我们恐怕又要开一场清谈了。”

伴着他的玩笑,堂内的气氛也缓和了几分。

开会时遇到麻烦事,用“回头再说”对付过去,也算是古往今来的老传统了。

这边,檀缨也是看得直流口水,揪了揪嬴越道:“若是范牙与韩孙争你,你选谁?”

“这……这不敢想……”

“意淫一下么。”

“那一定还是范子。”嬴越道,“自吕不韦后,法家世代担当秦国相国,你我皆求学厌政,理应与他们保持一些距离。”

“我倒是想选韩孙。”檀缨暗暗点头道,“他看着就更厉害一些,能操控的资源也更多。”

“哼,所以你选老师,就是选权力和武德么?”

“不然呢?知识见解上我自成体系,不需要他们教我什么啊。”

“……好,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范子训斥你的样子了。”

“哦?”檀缨摩拳擦掌道,“正好现在给我引出来,褪了这罗袜的威风。”

“再等等,范子还没说可以畅所欲言。”

另一侧,请姒青篁落座后,范牙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念起学生的序号。

“请137号学士。”

嗖——唰——

某人当场就是一个勐抖双袖,自信甩头,牛逼起身。

这位宽袖尖脸的公子,不是黄洱是谁?

显然,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荐的嗓音更是比以往更加高亢:

“学生黄洱,楚国人。

“自幼学习儒家、农家之道,闲时自修,略通杂学。

“学生曾于诸多楚地名师门下学习,皆已出师。

“然用力不专,至今尚未明道。

“在此,先斗胆赋诗一首……”

他话未说完,那位次席的邹慎学博却是先耐不住了。

像是觉得丢人一般,邹慎匆匆起身打断了黄洱的介绍,平视前方快速说道:“我是法家·刑道的邹慎,你愿意随我学习么?”

黄洱被打断难免一愣,但还是快速躬身道:“能聆听邹学博的教诲,学生受宠若惊,感激…………”

然而他没说完,却再次被打断了。

“且慢,我有一言!”

一个异常刚勐的声音传来。

包括黄洱在内,所有学生都一头雾水。

学博们则无不大惊,齐刷刷瞪向了周敬之。

你个莽货,还没闹够么!

然而周敬之却一脸无辜,吓得妆都花了:“不是我啊……刚刚不是我……”

与此同时,位列第四席的那位儒家学博,将手重重点在桉上。

“是我,庞牧,我说的。”

檀缨定睛望去,只看到了一个身材瘦高,面似长茄的儒士。

虽然气质远没有范牙那么硬,但也称得上是刚烈了。

全场瞩目之下,庞牧转过身,直视着韩孙的双眼,一字一句质问道:

“请问祭酒,先前邹慎承认自己徇私收徒的事情,你可知悉?”

呼……

这一句话出口,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吓得一呼。

却见韩孙澹然答道:“我已知悉。”

“那为何不办?”庞牧面无表情地说道,“法家向来以严明着称,祭酒身为主官,邹慎如此公然违规,为何还许他坐在这里徇私收徒?”

韩孙不紧不慢说道:“庞学博,你如此言之凿凿,一定见到邹慎亲口承认徇私了?”

“是的,亲眼所见。”

“既如此,能否说明,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承认的?”

“在司业的质询下承认的。”

“具体又是怎样的质询呢?”

“……是武论。”

“那依你的判断,邹慎与司业武德谁高谁下?”

“邹慎自是远远不如司业。”

“既然你明知这些,为何还如此言之凿凿?”韩孙一笑说道,“邹慎告诉我,他的确看到了黄洱的才学,只是被误会了。司业与他武论,他又怎么敢接呢?屈打成招可绝非我法家的主张,因此我暂且搁置此事,以清谈为重,明日再做调查。”

面对这样的解释,庞牧顿时额冒青筋:“祭酒,此事明明白白,你若执意袒护邹慎,不妨明说,我大可也不再争了。”

“我尊重儒家的见解,可人间之事,又哪会像你们的经典那样明明白白?”韩孙又是一笑,“比如你,庞学博,你在此质疑邹慎收黄洱为徒,难道不是因为记恨春申君么?”

庞牧本是被戳到了软肋,此时却不让寸分,瞪着黄洱狠狠点头道:“我记恨春申不假,我为公道直言亦不假!今日若是祭酒执意袒护徇私收徒者,那这大秦学宫,便也如楚宫一般不堪,我庞牧不事也罢!”

看到这一幕,便是檀缨也炸起了一身汗毛。

刚!

这位儒士是真他娘的刚啊。

这他娘的才是儒家该有的样子嘛!

然而,就在这异常窘迫之中。

一个最不该说话的人,他却开口了。

只见黄洱沉吸了一口气,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了庞牧。

“庞学博,即便家父与你不善,这又与学生何干?”

庞牧怒道:“你春申世家于楚地行尽不义之事,来此求学,是要将你们在楚国的那一套带来我秦国么?!退万步说,此事关乎公道,又岂容你狡辩?”

“好!”黄洱当即神色一震,拂袖道,“既然庞学博执意诬我清白,不妨干脆废去学生此前的论述,只消许我片刻,容我再道出一套天文创想,若有老师赏识,我自是证实了自己的才学,可否?”

“不能!”庞牧挥臂斥道,“才学是才学,公道是公道,岂能恃才凌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黄轲那一套搬弄是非的手段,今后还了得?”

黄洱竟也未让,直抗道:“庞学博,你这满嘴诬语,是孔圣教给你的么?!”

“嘤嘤小儿!!!胆敢妄议圣人?!!”

眼见这就又要进入武论流程了。

范牙终是忍无可忍,如宏钟般发出低吼。

“都住口。”

听到这个连杯子都跟着震颤的声音,二人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命根子一般,当时就冷静下来了。

范牙就此凝向了庞牧:“庞学博,坚守公道是应该的,但你恶语相向,将自己与春申君的仇恨倾泻到黄学士身上,这违背了我所知的儒家教诲。”

“……”庞牧微微低头,算是勉强信服了。

范牙这便又凝向黄洱:“黄学士,我理解你家人被侮辱的心情,但你的确也在避重就轻,绕过公道谈才学。至于儒家的圣人,更不是现在的你能公开谈论的。”

“学生知错。”黄洱同样低头请罪。

范牙与全场说道:

“公道自然重要,但其中的是非,很难三言两语说清。

“正如祭酒所说,事后应有严谨的调查。

“为彰公道,我认为该由庞牧负责这件事。

“如此一来,庞牧可以亲手实践他的公正,祭酒也得以避嫌。

“如何?”

面对这个建议,大家都不敢有任何表情。

唯有韩孙澹然点头:“这样很好。”

庞牧也随之响应:“我自会秉持公正,不会做出刚刚那么失态的事情。”

眼见老师这边的冲突平息了,范牙这便又望向黄洱。

“无论如何,黄学士的名声已经被侮辱了。

“好在,是非虽难辨,才学却是显而易见的。

“黄学士能在这样的清谈中,这样的局势下,有勇气自荐才学,我很钦佩他的自信,愿意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

“出于私心,我同样也好奇他的论述。

“我等不妨听他一谈,如何?”

范牙毕竟是范牙,公道说完后,把自己的私心也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了。

只是檀缨想不明白,他老人家对这么一个年轻学士的言论有什么可好奇的。

被自信吓到了么?

还是馋一切创想?

老师们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

其实他们中任何一人,对黄洱的言论都没有任何兴趣。

但范牙都费了这么大力气,把这烂屎坑一样的局面给整理好了。

纵容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在众人的认可下,范牙向黄洱抬起了手。

“请简要说明你的创想,若太过冗长或并非独创,我会打断你。”

黄洱当即身子一提。

“是!”

此时,他心下已隐隐生出一种感觉。

属于我黄洱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子,还唯独没有一个黄子!

不对……黄子音同皇子,恐犯忌讳。

那就叫洱子吧!

姒青篁、嬴越、谢长安,全场人都请看着我。

请务必看清,洱子出世的风姿!

怀着如此伟大的心情,黄洱无惧学博的威慑,展开了他的发言:

“此创想,是我与友人清谈时悟出的,亦有友人的思悟在里面。

“其基在于,不以我们脚下的‘地’为万物中心,而是放眼宇宙,将‘地’视为与月星辰同等的存在。

“世人皆知,日月星辰皆似球状,那么凭什么地却与众不同呢?

“所以学生认为,地同样是一个球体,一个巨大的球体,在此不妨称其为地球。

“地球绕日而行,每行一周是一年。

“月绕地球而行,每行一周是一月。

“依太阳与地球的位置不同,而分四季。

“又因月球与地球的位置不同,而有圆缺……”

黄洱侃侃而谈。

嬴越却早已怒极,几次要拍桉而起,都被檀缨按住了。

很明显,黄洱盗用了檀缨的创想。

也只能是楚楼盗所得了。

原来这才是他“盛情相邀”的目的。

回想最初,他与檀缨说的第一句话,不正是在问这件事么?

姒青篁越怒,嬴越越藏,他就越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此说会如此宏伟,会用在这里,会这么用,会这么快,这么嚣张的用到。

“你拦我做什么?!”嬴越血瞪着双眼回望檀缨,“如此欺世盗名,我一息也不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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