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剖陈利害，分析得失呢？再啖以重利呢？”
“得失几何？他当然心知肚明。只是什么样的重利才会让他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呢？这得多大的重利啊？”
“所以吾才来找汝相商。”廖道南终于道明了自己的意图。
仇鸾惊得一愣，收卖旭勒穆巴音王爷的这笔巨大款项要吾出啊？真会打主意啊？绕了这么多圈，就是为了钱啊。
仇鸾脸色一变，接着马上换了一副哭丧的面孔：“廖大人有所不知，吾虽镇边关多年，俸薪之外，其实积蓄不多，皇上时不时有点赏赐，那是三军儿郎拿命换来的啊，吾都分赐部属了啊。”
“吾现在就是砸锅卖铁拿出的钱，只怕塞旭勒穆巴音王爷的牙缝都不够啊？”
“不会掘地三尺吗？”廖道南冷不丁丢出了一句话。
“廖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仇鸾心惊肉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廖道南话里似乎有话啊。
“十多年前之事，汝还记得否？”
“吾，吾，不，不记得了。”仇鸾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要吾提醒吗？仇大帅当年还是副将之时，率铁骑军与蒙古北虏交战，如狂飙席卷大地，山谷震憾，好威风啊。”
“身为将帅，卫国御敌，浴血征战，理当如此。”仇鸾刹那间得意劲上来了。
然后廖道南突然脸色骤变，疾言厉色，声色俱厉：“仇鸾，汝知罪否？”
“卑职，卑职，不知何罪？”仇鸾浑身一震，嘴却还犟。
“弥天大罪。”
“何谓之？”仇鸾身体筛糖般颤抖。
“汝回兵之际，指使下属任意无情杀戮，肆无忌惮地坑埋蒙古俘虏，杀人灭口，劫夺财物！”
“杀俘卑职有之，劫夺财物之事实无。大人，道听途说之事不可信。”仇鸾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廖道南只是听信了传言而已，只要自己不承认，他亦无可奈何。
廖道南哂笑道：“呵呵，当时的仇大帅可谓威风凛凛，缨盔闪耀，颐指气使，独断专行，神情骄横，下属是畏汝如虎，莫敢不从啊。”
“完了，看来当时的廖道南蛰伏在矮树丛中全看到了这一切。悔不听韩韩汗之言，当时一刀结果了他就一了百了。恻隐之心害死人啊。”仇鸾后悔不迭。
“如汝所言杀俘有之，那么吾问汝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俘灭口，蒙古俘虏无一人幸免所为甚事？”廖道南并不罢休，步步进逼追问道。
“吾，吾，吾，这！”仇鸾被问住了。
廖道南道：“吾可是亲眼目睹，蒙古俘虏手中可是攥着一批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啊。箱子一开，黄金白银，珍珠玛瑙，耀眼夺目，象牙、砗磲、水晶，珊瑚树，玉盘，水晶云母，玛瑙珠翠，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璀烂夺目，让人目不暇接。”
“汝这样肆无忌惮地坑埋俘虏，杀人灭口，是想独吞这批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毁灭人证，杀俘掠财此是重罪，岂不惧大明国法无情乎？”
倏忽之间，仇鸾眼里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杀机。
廖道南羊作未见，“仇大帅汝怎么一言不发？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卑职也不是什么大帅。”
“不，汝想的是再来一次杀人灭口？这样就安全了，可保住惊天秘密，对不？可是倘若如汝所愿的话，请问汝能出得了这帐篷不？下一个伏刃的就是汝！戚景通、廖容二人怕不把汝碎尸万段，做成肉酱？”廖道南神情自若，稳如泰山道。
仇鸾大汗淋漓，全身抽搐。
“再者，即使如汝所愿。事后汝有通天本事能避开戚景通、廖容二人诛杀，熘出帐篷，逃之夭夭，可是汝想过没有，其后将会有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有什么样的灭顶之灾？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吗？”
“否！汝杀俘掠财之事，我已经详细写成奏折，藏匿于密室，吾夫人知悉之。一旦吾遇害，吾夫人将向皇上禀明一切，皇上必将赫然震怒，天子雷霆一怒，将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仇鸾蔫了，硬着头皮问道。
“汝父是吾大明名将仇钺，仇钺大将军曾经平息安化王朱寘鐇之乱，奏捷蒙赉，赏封咸宁侯，为国之元宿功臣。一门显赫，荫及于汝，父子皆叨受国恩。只怕，只怕？”
廖道南有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怕因为汝之事东窗事发后，全族赤祸，屠戮殆尽，噍类无遗啊。此诛连九族之罪，仇氏一门因汝绝后，岂不惨乎？”
话未说完，“扑通”一声，心里吓得不不直跳的仇鸾，一下子跪了下去，“卑职对天发誓，倘若有此意，天必殛之。”
“站起来说话。此时此刻汝当然打消了此念头。吾大明没有‘腹诽心谤’之罪，也更没有以‘念想意欲’治罪之事。汝可放心。”
“谢谢大人，卑职没齿难忘。”
“此事当可了。只是还有一事未了。”
“这？”仇鸾知道廖道南的话是何意，只是要他将钱交出收卖旭勒穆巴音王爷，好比剐了他的心头肉一样痛，为了这批埋在大帅府地下的不义钱财，仇鸾整天提心吊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生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根本不敢取用。十多年来，本来有机会调离大同去北京享福，可是他不敢动，四下打点才留了下来，就是为了这批动又不敢动，用又不敢用的金银珠宝。
现在好了，得全部交出去给一个蒙古人，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羊肉没有吃到，反惹一身骚。还被廖道南捏着把柄，将自己牢牢攥在手里。
“怎么？仇大帅还是嗜财如命？舍不得纳财保命？连国家安危也不放在心上？没有国，那有家？那有汝、吾？”
廖道南逼视的目光，让仇鸾心惊胆战，噤若寒蝉，“不！不，不义之财本不应该取，杀俘更是不祥。且天下安危，匹夫有责，何况吾呢？一切听从大人之命，吾全部捐赠，不，不，纳出，一分不少。”
廖道南这才点了点头，恢复了常态。
不过仇鸾内心倒是在“腹诽心谤”，“说得好，汝自己张口大义，闭口国家，大明就只有汝才是忠臣孝子？汝不也假公济私，借机中饱私囊吗？除了没有杀人之外，汝那一点比吾差？茶叶抽‘水’不是一般的狠。汝奢言忠君爱国，自己抽‘水’的钱怎么不出分文？”
“汝坑埋蒙古俘虏，劫夺之财物，其实本就是他们通过侵掠，暴力夺取的大明百姓之财物。现在只是暂时交给旭勒穆巴音而已，对旭勒穆巴音啖以重利，让其与俺答汗开战，两败俱伤。钱取之于大明，终究还是要还之于大明。事后这笔钱吾还要取回来的。现在不过呢？”
“不过什么呢？”
“不过这虽然是一笔巨款，还不够，旭勒穆巴音还会在心中揣测，犹豫不决，要再加一笔才行。”
“吾可真是一贫如洗了。”
廖道南琢磨透了仇鸾的心思，“不会要汝出分文了。吾茶叶抽‘水’的钱一并打入收卖旭勒穆巴音的款项中。这样总够了吧？”
仇鸾一惊，又是一愣，“他怕吾举报？才不得不如此？”
可是回过神的仇鸾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他的手中握有可置吾于死地的把柄，还怕吾吗？难道说大明还真有不图名，不为利，一心为国不惜死之人？”
廖道南并不理会仇鸾的表情，他说道：“汝现在可星夜兼程回大同，吾任蒙古参议官，持有令牌，可畅通无阻。”
“可是，可是，吾上阵杀敌的良马，没有带来啊！当时因为与吾装扮的长随身份不相符，怕被蒙古内行人瞅出破绽，戚景通不允许吾坐之啊。一般的劣马怕难堪当此重任啊。”仇鸾面露难色，窘态毕露。
“没事。吾的坐骑‘千里追风’可与汝用，它脚力雄健，奔跑如飞，日行八百，爬山涉水如履平地。汝到了大同后，将钱物准备停当，见吾字条即可交付旭勒穆巴音部落的来人。”
“出了大同边塞城外不远即是旭勒穆巴音的势力范围，驻守的兵马不少，交割甚容易。只是汝之书信从这儿一时何能到得了？”
“这点母忧。吾自有处置办法。”
“那好。卑职去讫，就此告辞。”仇鸾双手一拱，随后告别廖道南出去了。
仇鸾出得门来，遇见了守在帐篷门外的戚景通、廖容二人，“去干甚么？”廖容发问道。
仇鸾脖子一挺，粗糙之脸一扬，“保密！没汝的事，去，去，那儿舒服，那儿呆着去。”
仇鸾走向廖道南的马夫，向他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跨上廖道南的坐骑“千里追风”，在廖容、戚景通愣神的功夫，转瞬之间就无影无踪，消失不见。
“这家伙吃错了药吗？换了个人似的，吾两人都不在他的眼里了？看他刚才的神态，现在是除了老爷外目无余子啊？老爷到底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廖容心里十分纳闷不解。
“咱们进去吧。汝家老爷应该叫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