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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辩论

对于进宫探视引起的一连串误会,赖尚荣暂时不得而知。

进入十月,他也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没有再夜宿荣府。

除了工业园区的规划,宿舍完工的分房,研发项目的优化、瓶颈等一系列工作。

还有银币大面积投入市场后的反应。

民间的反应总体来说是积极向上的,在民间私银大体纯度不足的情况下,这种更加保值且无损耗的货币,很快被市场所接受。

但朝廷各部门,尤其是户部的反应,却十分的棘手。

自前朝开始,地方也好,京城各部也罢,只要牵涉到银钱,都有一项不可忽略的支出,就是火耗银子。

所谓火耗,其实就是碎银熔炼官银过程中的损耗,上报朝廷的火耗,往往大于实际火耗,差额则被各级官员中饱私囊了。

赖尚荣推行的银币政策,虽然还规模不显,可一旦取代了现有的铜钱加碎银的货币模式,那以后火耗银子这一项将不复存在,相关的各级官员收入,也将大打折扣。

不得不说朝廷里不乏‘高瞻远瞩’之人,在赖尚荣将银币推入市场的起步阶段,他们就发现了这一问题,为了将这个威胁扼杀在摇篮里,也开始了一系列的针对。

使得赖尚荣在处理正常衙门事务之时,不得不抽出私人时间,疲于应付各方质询。

并向皇帝解释其中的利害。

久违的密折也开始重新传递,赖尚荣深知自己动了许多人的蛋糕,只能紧紧抱住正隆帝的大腿。

其实正隆帝的工作并不难做,只向其讲述一旦能够全国推行,以后火耗银子将不复存在,光这一条就足够打动他了。

余下的都是赖尚荣的表忠心,以及彰显自己如何一心为国,不惜如何如何。

毕竟,元春之事,君臣之间有没有隔阂,也只有正隆帝自己清楚。

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凸显自己治世之能,并表明为朝廷和皇帝鞠躬尽瘁的态度。

相较于以往明火执仗的站台,这回正隆帝则态度相对暧昧。

皇帝想要统治国家,必须借助官僚体系,但官僚体系却会在无形之中制约皇权。

这本就是一种零和博弈,权利的炊饼就这么大,皇权多一分,官僚体系便少一分。

而这种大的博弈之下,还有各种小的路线之争,文武阵营、政策路线甚至地方与中枢……

而他们之间的博弈,也需要依附皇权来一锤定音,这也是皇权的优势。

以前正隆帝并不在权利的中心,他并不需要考虑平衡各方,只需要站在自己的出发点,谋求小集团的利益。

而今,太上皇已经放权,大权在握考虑的角度也不再相同。

做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必须利用各个集团之间的纷争,在保证朝廷运行的基础上,平衡各方势力,以确保自己不会被架空,并牢牢占据主动权。

这种路线之争,对于正隆帝而言,是乐于见到的。

所以,即便知道政策的好处,即便心中早已有了倾向性,却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更不会摆明车马支持哪一方。

而是让双方互相出招,只在最后一刻拍板定桉,彰显皇权的特殊性,也让各方认识到谁才是一锤定音的人。

在双方你来我往一个月之后,正隆帝也觉得时机到了,下旨,命赖尚荣与户部来一次君前对奏。

国营司徘回在六部之外,赖尚荣还是头一次参加早朝。

天不亮,整个赖家灯火通明,忙忙碌碌起来。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赖尚荣,按部就班的起床,锻炼,吃早饭。

虽然从双方的人数规模来看,是一场不对等的辩论,但他也有领先数百年的见识。

加上政策本身的正确性,他还是显得胸有成竹。

金銮殿内,山呼万岁之后。

户部一郎中率先发难:“还请赖大人解释,为何银币含银量只有五成,却谎称含银一两,若流于民间,朝廷威信何存?大人既然深谙经济之道,前朝宝钞之祸岂有不知之理?”

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赖尚荣挂着四品兰台寺大夫,上来便被五品郎中质询。

赖尚荣沉着道:“民间杂银含银量不足,也因此,征收的税银熔炼成官银时,存在大量的火耗,铜币尚且存在私铸的情况,若银币也以足银发行,如何杜绝?又如何能够避免朝廷的损失?

这位大人既在户部为官,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哼!避重就轻,那宝钞之祸呢?”

“而宝钞之祸不在于宝钞本身,而在于兑换不畅,银币既然能兑换足额的白银,又怎么会影响朝廷的威信?”

“如今只是规模不大,若是推行开来,你就能保证不发生挤兑?”

“本官自然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挤兑,但只要保证充足的存银,自然不至于失信于民!”

“保证存银?如何能够保证?”

“当然是控制发行的银币。”

“银币本身含银五成,又要保证存银,多此一举又耗费人力,岂非劳民伤财?”

“本官有句话想问问大人,难道每年征收的赋税融了炼,炼了熔,难道就不劳民伤财?若银币得以推行,以后将再无火耗,这位大人是看不见其中的好处,还是舍不得火耗银子?”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辩论,每每户部发言之后,殿内的官员大多窃窃私语,似乎是大有感触,而赖尚荣解释,却寂静无声。

即便是相交不错的陈译文等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忙。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调任相关部门。

面对这个情况,赖尚荣自然要将大义拎出来,占据道德制高点。

户部尚书李沧海摇了摇头,一旁的左侍郎宋运成立即出列。

笑道:“赖大人误会了,我们户部也是苦火耗久矣,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发行银币又要保证兑换存银,岂非浪费一半的银子,长此以往只会越积越深,一旦朝廷难以负担,恐酿成大祸啊!”

前面只是开胃菜,这里才是真正的杀招。

“宋大人此言差矣,有多少银子发多少银币,何来难以负担之说?况且,只要树立百姓对银币的信心,又怎么会出现大规模的挤兑?

加之近年海贸兴盛,大批海外白银流入我朝,若是不加制止全部流于民间,恐怕物价飞涨,反倒民不聊生啊!”

“哦?流于民间百姓手上有钱,又怎会民不聊生?”

“流于的只会是相关行业人员之手,而对于其他行业而言,只会承担物价飞涨的后果。”

“赖大人言之有理,可赖大人既然知道其中的危害,为何还大行其道,言行不一?”

“哦?下官如何言行不一了?”

“历朝历代都以农为本,商人逐利乃是众所周知之事,赖大人明知其中利害,却大行其道,莫非是要动摇国本?”

在货币政策上其实双方已经交锋多轮,可以找的突破点并不多了,所以宋运成借着机会换了赛道。

政令也是以人为本,如果赖尚荣自身出了问题,他提出的政策自然也就没人推行了。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想来也熟读史书,应当知道并非所有朝代都是以农为本。”

他这番话说出来,原本应当出现的寂静,顿时不复存在。

并非是附和他的观点,而是他的话太过骇人。

“你……你莫非是想要国朝效彷暴秦?”

春秋战国时期的秦朝就是商贸兴国,否则一届商人的吕不韦,也不会权势滔天做到丞相。

“暴秦只是统一之后的说法,当年群雄并起,秦国商鞅变法,励精图治大兴商业,才得以国库充盈,一举统一六国。

我朝若能保证偏安一隅,外无强敌,重农轻商并无对错,可如今西夷诸国虎视眈眈,若以如今的格局来看,何尝不似当年的群雄并起,再故步自封不知变通,只会如当年六国一般!”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西夷不过是番邦蛮夷,癣疥之疾!”

“大人莫非忘了茜香国之战?”

说到底,双方争论的再激烈,最后也得正隆帝拿主意,赖尚荣也不耐烦与他们再拉扯下去,干脆直指正隆帝的软肋。

若不是他改进了火器,又在谈判之时威吓住对方,如今大夏能否有今日的安稳,还真的难说。

见对方被自己问住,乘胜追击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人莫要忘了靖康之耻,崖山之悲。

当然,也需以史为鉴,待到外患尽除,再讨论以后的国策不迟。”

赖尚荣说完这话,便将目光看向户部尚书李沧海。

原以为他不质询,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不成想,右侍郎柴庆突然跳了出来。

“赖大人既知道强敌环伺,理应厉兵秣马,充盈国库,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之?”

“下官如何反其道而行之了?”

“国营司挪用国库收益,为匠人兴建房舍,难道也是赖大人的经济之道?亦或是你笼络人心的借口?”

赖尚荣冷笑道:“柴大人以为,何为经济之道?经济之道从来都不是谋求个人利益的手段,而是承载着古今先贤,经世济民的抱负!

若非身体力行,下官又怎会将水泥配方公之于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只知经世却不知济民,侍郎大人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读到狗肚子里了?”

“你……你血口喷人!”柴庆气抖冷,抬起颤抖的手指,语无伦次道。

“我血口喷人?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已是你们第二次这般指摘于我了。”

赖尚荣稍稍停顿,掷地有声道:“到底是谁血口喷人?还是有些人为了个人私利,妄图阻挠利国利民的善举?

今日本是探讨银币的推行,又是谁将矛头转向人身攻讦?”

这番声色俱厉的质问,顿时让柴庆哑口无言。

李沧海立即站出来充当和事老道:“理不辨不明嘛!今日赖大人也算为我等解去心中疑惑,也算是政清吏明的一段佳话。”

不得不说,能做到这个职位的,无一不是老狐狸。

今日从头至尾,李沧海都没表达过观点,此刻出来说话,反倒将户部的指摘,粉饰成政清吏明的典范。

“好!好啊!”台上的正隆帝此时终于有了动静,一拍龙桉大笑道:“若非今日一番辩论,朕也不会知道,赖爱卿对于经济之道竟有如此深刻的认识,既然赖爱卿深谙经济之道,不去户部任职,倒显得朕不能知人善用了。传朕旨意,即刻起,柴庆调任工部,赖爱卿接任柴庆右侍郎之职!”

虽然赖尚荣最终占得上风,但户部的抱团和赖尚荣的形单影只,正隆帝也看到了,出于平衡的考虑,才有了这个决定。

同为户部侍郎,宋运成好歹还提出了一些政策上的观点,也算是言之有物,而柴庆却只有扣帽子。

将其调任工部,也是情理之中了。

“臣遵旨!”

“平身!”正隆帝手臂虚抬道:“不过银币推行事关国本,国营司不足以担当此任,还是归于户部较为妥当,赖爱卿如今也有户部之职,两边交接也便宜些,你继续负责银币推行,李阁老为人稳重,凡事多与他商议着来。”

或许是柴庆的话起了作用,亦或者是帝王心术。

看似事情还在赖尚荣之手,但国营司是他一家独大,到了户部上面还有尚书李沧海,两边又争锋相对,以后难免互相制衡,这也符合皇帝的利益。

毕竟,银币的推行不是小事,正隆帝又怎么放心将其置于一人之手?

这一通操作,可谓将帝王心术,演绎的淋漓尽致。

“臣遵旨!”

赖尚荣无喜无悲叩谢了皇恩。

虽然这场朝议,不论从官职上看,还是从结果上看,他都收获颇丰。

但将银币纳于户部之下,又锋芒毕露,成了众失之的,也难说得失。

而且,升任户部侍郎,以后的早朝也无法避免,让散漫惯了的赖尚荣,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恭喜尚荣啦!”退朝之时,忠顺王凑了上来。

“皇上还安排本王替尚荣你帮帮腔,没想到竟没有发挥的余地!”

正隆帝对于朝中格局看得清楚,当然不希望赖尚荣被怼的哑口无言,故而也做了一些安排。

忠顺王乃是亲王,即便有利益之争,也与他无关,所以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赖尚荣客套道:“多谢王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下官只是占着大义罢了!”

他看得清楚,忠顺王事后过来,不过是示好罢了。

谈及政令的时候,或许没有他开口的机会,但人身攻讦的时候,却不是不可以帮帮腔。

虽然正隆帝的话他要听,但毕竟牵扯极大,非到必要之时,他也不愿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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