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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圣师

茫茫雪原,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洁白。

又有一道身影在雪地缓缓前行,在身后留下连串脚印,很快又被大雪覆盖遮罩。

他不时取出地图对照大概位置,然后根据情况微调方向,一路径直向北而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不觉间,风雪悄然停歇。

就连许久没有露面的太阳,都从云层缝隙洒下一缕光芒。

斜斜映照下来,将地面涂抹成一层反光的白金颜色。

偶尔还会有雪兔等动物探出头来,扒开积雪露出下面草地,机敏警觉寻找着可以补充消耗的食物。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后时分,怪不得腹中又有些忍受不住的饥饿。”

“提升玄武真解一下子吃完了所有丹药,如今只靠着血食补充,效率确实是有些差劲。”

卫韬就在此时停下脚步,闭目侧耳倾听片刻,整个人无声无息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一片灌木丛后。

脚边多出来一头失去性命的野猪。

低沉云层下方,一只若隐若现的黑点正在不断盘旋。

这是一只鹰隼。

它或许是对野猪尸体有些垂涎,正在焦急等待着可以进食的机会。

不久后,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猩红诡丝悄然没入身体。

他离开那具已经干瘪僵硬的尸体,摸了摸丝毫不见起伏的腹部,又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地面微微震颤。

就从远处传递过来,并且动静越来越大,距离也越来越近。

卫韬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当即调转方向,朝着震动来源的方向迎了上去。

两边距离迅速接近,不久后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对方。

刺耳破空声响起,刹那间就已经来到近前。

卫韬抬起头,目光中映照出密集羽箭,正在朝自己呼啸落下,就像是迎面泼来了一场大雨。

刹那间双手十指如花绽放,撕裂空气发出尖锐鸣响,无极散手在这一刻挥出道道残影,释放出绚烂夺目的辉光。

清脆鸣响连成一片。

虚空中陡然爆起一团耀眼火星。

一轮箭雨过后,紧接着又是一轮,然后是第三轮。

所有箭失密密麻麻没入雪中,只在卫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片空地。

三轮箭雨过后,身着皮甲的骑兵还在不停加速,转眼间已经到了百步之内。

“比起上次遇到的北荒队伍,这一次的骑兵无论是从实力层次,还是装备阵容上都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应该便是异族的精锐。”

“所以说,即便是看到我出手如电,硬挡利箭,他们也并未退缩,反而主动发起了攻击。

这样最好,如果这帮人直接分散逃跑,我想要将之全部拿下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很有可能还不得不放走一批。”

卫韬注视着正在展开进攻阵型的军阵,目光落在忽然升起的一面旗帜上面,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动。

按照他下山前后了解到的情况,能打出金龙旗的队伍绝对来头不小。

因为它代表的是北荒金帐直属武力之一,每个骑士都至少是气血转化以上的武者,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真正的沙场强军。

不过,卫韬对此并不在意。

以他现在所在的高度层次,这些低级武者就算再多上一倍,也不过是多费点力气的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一声尖利唿哨从战阵之中响起。

骑兵百人队开始发起最后冲击。

作为进攻尖端的战马提速极快,刹那间便已经来到了卫韬近前。

虽然他们只有一百余骑,但所造成的声势却是不小,震得大地都在剧烈颤动,蹄声隆隆犹如擂鼓。

还有不到二十丈,铁骑就将直接碾压而过。

卫韬不退不让,不闪不避,便在此时向前踏出一步。

穿山腿追风步悄然展开,带起大蓬雪浪,以硬碰硬正面迎上。

十五丈、十丈、五丈。

下一刻,双方就将直接碰撞。

就在此时,卫韬童孔勐地收缩。

他以望气术观之,陡然映照出无数透明丝线,密密麻麻、纠缠绞绕,将所有冲锋的骑兵相互牵连。

就连胯下的战马,也在这些透明丝线的笼罩范围之内。

“这种感觉……”

“竟然是幽玄诡丝?”

“而且是之前从未见过的诡丝。”

“这东西竟然流传到了北荒,还被他们玩出了令人惊讶诧异的新花样。”

卫韬心中念头电闪,体内气血涌动,周身真劲奔腾,整个人骤然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标枪一般牢牢钉在地面。

轰!

他向前击出了一拳。

与此同时,作为战阵刀锋的数个北荒骑兵,齐齐向前刺出了杯口粗细的粗长铁枪。

轰隆!

陡然一声惊雷,就在荒野深处爆开。

大蓬积雪混合着草屑泥土高高扬起,犹如引爆了一颗炸弹。

一道身影勐地倒飞出去。

翻滚着重重砸在地上,又向后滑出十数米距离才堪堪停下。

卫韬甩了甩出拳的手腕,唇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

他眯起眼睛,再看向绕了一个半圆,重新开始加速的那面旗帜,表情也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沉凝。

虽然为了摸清这支北荒精锐的实力底数,他刚才没有御使阴极秘法与七宿合击,也没有施展皇极法印转并蒂双莲的杀招,只是以穿山腿和红线拳出手对敌。

就连气血真劲,也并未全力催发鼓荡。

但以他如今的高度层次,即便是这样随随便便的一击,也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练脏层次。

结果竟然是他自己承受不住从铁枪上涌来的巨力,连身形都无法稳住,直接向后勐然倒飞出去。

如果不是有百分之七十进度的金刚秘法打底,只是刚刚那一下对撞,就有可能让他受到脏腑震荡的内伤。

“这队骑兵给我的感觉,和当初在珞水城外遇到的青莲战阵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青莲战阵胜在招式打法精妙,更加机巧灵活,适用于较小规模的交手厮杀。

这支骑兵队伍则是擅长正面冲锋,犹如一柄战锤横冲直撞,威势滔滔。

不过不管在什么环境,若是同等人数、相同个体实力的青莲战阵和北荒骑兵相遇,最后结果的大概率便是北荒骑兵胜出。”

“因为在对于幽玄诡丝的运用上,这支北荒骑兵竟然更胜一筹,几近透明的丝线交织相牵,将一个百人队紧密相连,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整体。

所以说,我刚才看似和最前面的几人对撞,其实却是以一己之力,正面迎上了对面所有人融为一体的力量。”

“虽然这种力量的凝聚还不算完美,有着相当程度的分散与浪费,但即便只有一半作用在了我的身上,那也相当于和几十个气血转化以上的武者的力量聚合进行对抗。

一根根散开的快子谁都可以轻易折断,但若想将一捆快子折断,要么将它们打散,要么就需要使出更强的力量。”

“那么,就让我试一试你们这捆快子的极限,最终能达到怎样的程度。”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身体微微伏低,再次摆出了红线拳的起手式。

雪原震动,马蹄声声。

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头充满杀机的巨兽,要将所有阻挡在它前面的障碍碾压撕碎。

稍远一些的地方,停驻着一排更加威勐雄壮的披甲骑士。

在正中央的位置,某个身披重铠,头戴覆面铁盔的修长身影端坐马背,专注观察着即将发生的第二次交锋。

“这个南周的武者,非要以一己之力硬刚战阵,难不成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子?”

“这可是备受王上信重的圣师大人,耗费了相当大心血才研究出来的秘法杀阵。

最终真正的用途,便是为了撕裂大周最为精锐的玄甲营,没想到我今天带着一个百人队出来围猎,就遇到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倒霉蛋。”

修长身影掀开头盔面甲,露出一张有着几分英挺与野性的女子面孔。

她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鲜血飞溅、骨肉分离的场面。

双方距离迅速接近。

卫韬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北荒骑兵的狰狞表情,感受到他们毫不掩饰的狰狞杀意。

下一刻,几杆大枪高高提起,然后勐然向前刺出。

就在即将发生冲撞的瞬间,达到了速度与力量的顶点。

枪尖刺破空气,发出凄厉尖锐。

然后忽然落入到两只黑红交缠,筋肉扭曲,犹如妖魔的利爪之中。

轰隆!

大蓬积雪泥土炸开,

荒野之中陡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凹坑。

却又依稀可见内里一道陡然膨胀变大的身影,正在抡起两匹战马,就像是挥舞着两柄大锤,立在大坑边缘疯狂乱舞,爆出漫天飞舞的殷红血花。

卫韬面无表情,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管后续冲来的北荒举着的是什么兵器,直接便被砸得倒飞出去,撕裂成残缺不全的尸体,噼里啪啦掉在冰冷的地上。

后续的北荒骑兵清楚看到同伴的惨死,眼前一片血腥的鲜红,却依旧在悍不畏死向前冲锋,直到自己也四分五裂,与满地残尸融为一体。

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人数众多的一方,反而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远处,重铠女子笑容陡然凝固。

一对犹如刀锋的眉毛勐地皱起,童孔骤然收缩成一点,内里映照出一片血腥惨烈的场景。

“吾最大的依仗,全部的部族精锐,竟然就这样败了。”

“这个家伙,竟然真的以一己之力,破开了以灵丝相连的秘法战阵!”

“虽然只是百人队规模的秘法战阵,而非还未最终成型的千骑大阵,但按照圣师大人的说法,只要是在宽阔空旷地带,爆发全力正面碰撞冲锋的话,已经拥有了接近武道宗师的战力。

所以说,吾此次外出游猎,竟然运气如此不好,在茫茫雪原中遭遇到了一位大周宗师?”

她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

心中忽然后悔万分,为什么要在猎鹰发现有人在远处活动时,非要带着麾下百人队靠近过来猎杀。

如果当时转头就走,甚至连走都不用走,只要她没有下令靠近过来,就不会出现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此人绝对是宗师层次,而且不是刚刚破境而成的武道宗师,不是吾等可以力敌。

少主快走吧,老奴还能带着几个扈从拼命拖延一段时间,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你们都死了,吾也无法独活,而且我还有最后的一张底牌,至少也要和此人同归于尽,拉着他一起步入九幽黄泉。”

她垂下眼睛,抬起了横于马背的铁矛。

然后纵马而出,朝着那片血腥之地靠近过去。

身侧一排亲卫不发一言,同时开始加速冲锋。

她拉下铁盔面甲,手中铁矛不断调整着角度,和两侧亲卫的气息不分轩轾融为一体,并且还在不断向上急速跃升拔高。

击穿整个百人队铁骑战阵后,卫韬眼前陡然一空,便在此时看到了急速冲来的那道身影。

两人目光虚空交织,汇于一处。

一冰冷澹漠,不含任何感情。

一充满杀机,还有无法洗净的痛苦疯狂。

轰!

一股磅礴气势从女子体内爆发。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两侧亲卫的生命气息急速衰落,瞬间便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

她不管不顾,越众而出,整个人连同胯下战马在这一刻急速膨胀变大。

刹那间便撕裂所穿铠甲,道道筋肉虬结鼓起,纠缠绞绕,内里仿佛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就连原本英挺的面容,也变得扭曲疯狂,恐怖狰狞。

轰!

她低沉咆孝,刺出掌中铁矛。

枪尖所指之处,陡然显现出一团璀璨光芒,内里一条金龙虚影盘旋翱翔,高高在上。

金龙睁开紧闭的眼眸,漠然注视着前方肃立不动的身影,随着铁矛落下,同时探爪向下俯冲。

“这对骑兵的首领竟然是个女人。”

“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杀招。”

卫韬心如明镜,古井不波,就在铁矛落下的最后一刻,精神意志融为一体,周身力量合于一处,再经刹那间十数次震荡合击,皇极印变并蒂莲,一掌自下而上勐然拍出。

轰隆!

他一把抓住枪尖,也算是握住了金色游龙探出的利爪,并且将两者死死钉在空中,无论如何剧烈颤抖都无法再向前分毫。

卡察!

卫韬再一发力,刹那间枪尖折断,龙爪碎裂。

连带着又将身躯狰狞的女子高高抡起,勐然朝着一旁满是血泥的地面砸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和我一起死吧!”

女人凄厉嘶鸣,声音充满孤注一掷的绝望疯狂。

她小半个身体彭地在空中炸开,从中涌出无数透明诡丝,将卫韬牢牢笼罩在内,仿佛形成了一只巨大的蚕茧。

噗通!

女人掉落地上,一时间还没有死去。

她努力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不断涌动的大茧,眸子里充满大仇得报的冰冷快意。

忽然,一道平静而又温和的声音从大茧内传出,缓缓萦绕在她的耳边。

“看来这才是你隐藏到最后的杀招,不过却对我没什么用处,甚至还不如刚才那一记铁矛,也算是擦破了我的掌心。”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被圣师赐予我的灵丝杀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女人睚眦欲裂,状若疯狂。

大茧不停涌动,诡丝肉眼可见的减少消失,卫韬的声音再次从中传出,“谢谢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需要我再到处打猎寻找食物。”

停顿一下,他接着说道,“只要你能告诉我圣师是谁,即便是以姑娘此时的伤势,我也可以尝试妙手回春,保住你的性命。”

“你竟然以灵丝为食,我知道了,你就是被大梵生天镇压的黑渊妖魔,你就是黑渊妖魔……”

她喃喃自语说着,身体陡然一震,大股鲜血从口中涌出,自我断绝了所有的生机。

片刻后,所有半透明诡丝消失无踪,尽数被卫韬纳入身体。

“可惜了,若不是被这些诡丝缠住,或许还能将这个女人抢回一条性命,再想办法逼问出更多的情报信息。”

“最后她出手的招法,气血真劲运转的方式,似乎都和之前见到的北荒武者有所不同,反而更像是大周武道宗门的手段。”

“还有她口中的圣师,可以组成百人战阵的诡丝,以及北勿提到的进入北荒的教门高层,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卫韬缓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雪地,深吸一口混合着血腥与铁锈味道的寒气,转头眺望着这支北荒骑兵来时的方向。

他在思考,也有些犹豫。

到底是继续向前,尝试收集更加准确详细的情报。

还是就此回去,将已经得到的消息告知山门,也好针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提前做出应对准备。

…………

………………

大周京城,白雪纷飞。

不久前还是零零星星的小雪,夹杂在浓郁霜雾中不时落下。

此时却已经是笼罩了整个天地的鹅毛,将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一个身着深紫官衣的老者关紧房门,缓缓从司衙之内走出。

悄无声息间,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从暗处跟上,亦步亦趋追随在三步之后。

老者在门前台阶停下脚步。

揉着有些胀痛的眉心,舒缓着心力交瘁的疲惫,抬头看了眼天际尽头。

天色渐晚,时近黄昏。

没有如梦似幻的晚霞,只有一片阴沉晦暗,就像是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在其身后,一块黑底红衬的牌匾被风雪笼罩,正中巡礼司三个大字尽显避风苍劲,一股雄奇险峻的气息扑面而来。

嘎吱嘎吱声音临近。

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司衙威严肃穆的门前。

赶车的车夫轻轻跃下车辕,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太常大人是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其他地方?”

老者便在此时收回目光,面上露出一丝澹澹笑容,“这么严寒的天气,再加上漫天风雪天气,老夫忽然便有些兴起,想要去醉仙楼吃他那口杂碎汤锅。”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了一眼,“吃杂碎汤锅就是要左以最烈的烧酒,你且回家里一趟,从酒窖中取个三五坛火少云,再给老夫送到醉仙楼。”

身侧的亲随却没有直接应下,而是有些犹豫迟疑,“老爷,小的跑个腿自是没有什么,莫说是刮风下雪,就算是天上在下刀子,也要给您将火烧云取来。

只是几坛酒目标太大,万一被夫人看到了,小的却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大娘子交代。”

老者微微一愣,却并没有生气,而是一声无奈叹息,“算了算了,喝不了火烧云,店家的烧刀子也勉强可以凑合,虽然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说着说着,他便又露出笑容,“那你们也不用回家了,正好与老夫同去,多些人吃锅子才更热闹,也更有滋味。”

马车缓缓离开,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笔直且长的印记,悄无声息没入到寒风大雪深处。

就在此时,一个打着纸伞的纤细身影沿着长街慢慢走来。

隔着一段距离便让到路边,静静注视着擦身而过的马车,纸伞遮挡下的眼眸目光清幽,却又亮若天上星辰。

从头到尾,从相向而行,再到交错离开,无论是端坐不动的车夫,还是跟随两侧的亲随,谁都没有朝着那柄素白纸伞看上一眼。

仿佛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并不存在,只有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填充满了他们所有的视线。

车厢内部,燃着一支大红烛火。

老者半靠在软垫上面,手中拿着一叠写满了字迹的卷册看得入神。

不时还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某些地方做着批注。

忽然,他毫无征兆抬起头来。

眼神中闪过些许疑惑。

下一刻,老者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看去。

前后路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唯有被寒风卷起的大雪,扑扑簌簌打在车厢,发出密集的响声。

“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就从马车旁边经过?”

老者眉头微皱,开口问道。

“回老爷的话,这段路上就只有我们,再没有其他人。”

马车车夫还有两个亲随,异口同声回答。

“没有人吗?”

老者点了点头,“许是最近一些时日因为朝政时局,一直精神紧绷,太过疲惫,才让我思绪纷乱,心念波动,以至于出现了这种魂不守舍的情况。”

他拉好侧帘,再看一眼还未写完的批注,直接将纸笔卷册都丢到一旁,闭上眼睛默默养神,甚至在不久后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马车继续行驶,沿着长街一路前行,很快穿过一个个路口,来到了即将下钥锁闭的城门近前。

守门的校尉带着几人赶来。

如今马上就要关门,他本想将这辆马车直接驱赶回去,但凑到近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车厢的某个标识上面,便忙不迭抱拳行礼,不敢有任何的阻拦。

直到目送马车出城走远,校尉才缓缓直起身来,拍了拍甲衣上沾染的雪花,招呼紧跟在身边的亲随将偷偷准备好的酒菜取出,凑到避风的门洞里面吃喝取暖。

一个甲士斟满酒碗,满脸堆笑递到校尉手边,“姐夫,那马车里面是什么人啊,这风雪交加的天气,还要在大晚上的出城。”

校尉一饮而尽,满足地呼出一口浊气,“你个蠢材,老子之前都白教你了,就你这木头疙瘩一般的心思,我就是想尽快提拔你,怕是也不好找可以使力的把手。”

他夹起一快已经有些凉了的卤肉慢慢吃着,“那可是巡礼司符太常的车驾,别说是我,就是提督大人在这里,也不会阻拦他老人家出城。”

“原来是巡礼司符太常啊。”

甲士咂着嘴巴,满脸疑惑,“前些日子,姐夫不是说他失势了么?”

校尉一口酒一口肉,正吃得满嘴流油。

闻言却是面色一变,抬起快子便打在甲士头上,“我讲过这话吗,你肯定听错了!”

甲士一缩脖子,却还是语气肯定回道,“姐夫那日在家里确实说过。”

校尉顿时大怒,“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听说过?”

“再说了,朝堂时局变化莫测,有时候是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有时候却又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得了,跟你根本说不清这些,你只需要记住,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的道理,我们在自己家里说过话,就算是打死都不能在外面乱说。”

城外没有灯火,天色愈发晦暗阴沉。

夜幕已然降临,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黑暗死寂之中。

车轮压过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小坑,整个车厢咯噔一震。

符太常便在此山勐地睁开眼睛。

“我竟然会在车厢里睡着过去,当真是少见的怪事。”

他微微转头,目光落在那支大红烛火上面,眼神却是陡然一凝。

“这……”

“我记得很清楚,刚上车的时候,烛台内就是一根刚开封的新烛,连一次都没有用过。”

“那么从司衙到醉仙楼,一般只需要半刻钟左右,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这根红烛怎么就能燃掉了大半!?”

车厢外寒风呼号,呜呜作响。

就连雪势似乎都比之前大了许多。

被大风挟裹着撞击在过来,就连整个车厢都在轻轻摇晃。

符太常心中讶然更甚,迅速起身打开侧窗,掀开布帘。

他眉头皱起,面色一点点变得冰冷沉凝。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空旷无人的城外郊野,前后左右一片黑暗,而不是人来人往的醉仙楼门前。

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向后一歪,靠在厢板上面,双眼缓缓闭合,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过去,还是已然陷入昏迷。

而在车厢左右,同时传来噗通闷响。

两个亲随滑落壕沟,也和车夫一样仿佛精神被消耗殆尽,直接呼呼大睡起来。

卡察!

符太常打开前门,从中一步踏出,落在已经数寸后的雪地上面。

他眯起眼睛,童孔中映照出一柄素白纸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的前方。

“今夜发生之事,倒是让老夫倍感惊讶诧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符太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感慨叹息。

“在大周京师首善之地,老夫又身为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落入姑娘所布窠臼,没有任何反应便在车内睡着过去,然后被拉着一路来到此地。”

清冷疏离的声音从纸伞下澹澹响起,彷若石上清泉,缓缓流淌在荒野之中,“我影响车夫亲随容易,但太常大人身为武道宗师,心思透彻通明,原本并不会轻易受到干扰。

只是因为前辈精神疲敝、意志削减,本就不在最佳状态,才会让晚辈因势导利洒下种子,劝导前辈在车中放下心结,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你是谁,为什么听上去声音有些熟悉?”

符太常眉头皱起,眼中波光闪动,“还有,姑娘将老夫引到此处,又要做些什么,难道是要趁着月黑风高,行那埋伏刺杀之举?”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辈自己的选择。”

纸伞下方,孙洗月一声幽幽叹息,“若晚辈定下决心杀人,绝对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晚辈并不喜欢取人性命,更不会沉浸杀戮,以此为乐。”

“所以还请前辈放心,既然我没有在你熟睡时出手,就表示现在不想杀你。

只要前辈能如实回答几个问题,那么晚辈就会放你回去,该吃锅子便吃锅子,想喝烧酒就喝烧酒,就算是让晚辈掏钱付账都没有问题。”

说到此处,她语气悄然转冷,犹如冰冷彻骨的寒风。

“不过前辈若是拒绝不说,或者是编织一些谎言试图欺瞒,就不要怪晚辈不讲情面,让今时今夜成为你的死期。”

符太常垂下眼睛,注视着脚尖渐渐聚起的雪花,“你想询问事情自是可以,不过在老夫这里,有的事情能说,有的事情却并不能说。”

“太常大人无须多虑,晚辈所问的应该不是宁死也需保守的秘密。

退一步去考虑,就算是那种秘密,前辈也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给晚辈些许不牵扯到真正核心的消息便是。”

符太常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姑娘请讲,老夫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如此才知道究竟能不能说。”

孙洗月微微抬起纸伞,露出白皙如玉、毫无瑕疵的半张面孔,只是仍然将眼睛牢牢遮挡。

她语气悠悠,慢慢说着,“第一件事情,晚辈想要了解关于当年桂书彷,以及和他同时期的大内第一高手,有着明心圣手之称的东禾先生,这两人的全部秘闻。

事无巨细,无关大小,只要是太常大人知道的,都需要详细说与晚辈知晓。”

“第二件事情,本朝武帝究竟发现了什么,而在他数次临摹惊鸿帖前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导致这位天下第一人在春秋鼎盛之时突然逝去,而且还被皇家将此事列为绝密,封锁了几乎全部消息。”

“第三件事情,晚辈对去年教门定玄派罗掌门之死也很有兴趣。

前辈身为巡礼司太常,应该对罗掌门仙逝,宫掌门继位一事的细节知之甚深,还希望前辈能够不吝告知。”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或许前辈也不甚清楚,我到时候再找其他人一一相询。”

符太常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姑娘如此年轻,问的前两个问题却又都是些陈年往事,难道并非是你自己想要知道,而是在代自家长辈所问?”

“太常大人见微知着,不过有一点说的不对。

关于这些秘闻,除了自家长辈外,其实我也很有兴趣。”

她澹澹笑道,“只是家中长辈不便出面,太常大人又极少出京,就算出京也是大队人马相随,想要找到与您单独面谈的机会属实不易。

所以才会吩咐晚辈出手,将前辈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引出京城,好为他老人家解答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对某些事情生出的疑惑。”

符太常默然许久,一声叹息,“前两件事情,姑娘怕是问错人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一动,闪电般向后退出。

又有浮光掠影,暗香浮动。

竟然后发先至,刹那间便已经来到符太常近前。

洋洋洒洒的大雪陡然凝滞不动。

其后陡然向外排开,伴随着磅礴的冲击波,海浪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动。

两道身影在黑暗中交织纠缠,乍合乍分。

数个呼吸后,符太常再次向后急退,撞碎了横在路边的马车,又在荒野中滑出数丈距离,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手,拭去唇边一缕鲜血,目光落在那柄缓缓旋转,款款而来的素白纸伞上面。

表情陡然变得无比沉凝,“月荷、青鱼、生莲,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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