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一拥而上，夺回自己的马匹，往南边疾驰而去。
等他们跑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周衡身后，才响起惨烈的嘶嚎声。
他的副官回头望，见一群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妇孺，哭喊着朝他们扑了过来，嘴角鲜红，显然已经断气多时了……周衡的亲兵们，顿时悲痛欲绝，失声大呼。
鞑靼人已经跑出很远。他们听到了汉人女人们的哭泣。
“哈哈，汉人也怕死！”有人笑了起来。其他人哄堂大笑。
周衡的副将忍无可忍。他策马狂奔，带了数十名骑兵，追上了鞑靼人。
鞑靼人也不惧怕，举刀迎战。周衡带人冲锋陷阵，救了那群女人。
“大帅……”副官跪在周衡的面前，哽咽。
“走吧，咱们回京！”周衡道。
他们带着两千骑兵，一路狂奔，往北域府而去。
鞑靼人见他们跑了，也顾不得追杀，匆忙往北域府赶。
他们的骑兵，也就两三千人，而周衡带了三千。
鞑靼人想追上周衡，恐怕需要四五天的功夫，才能到达北域城。
周衡的马匹很快，但毕竟年纪大了，跑起来颠簸不稳，他的腿疼得钻心。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明白，这次北域府肯定要失守，这点兵力，根本挡不住鞑靼人。
周衡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突然，前方传来了厮杀声。
有鞑靼人被射杀的马蹄声，还有男子的哀鸣，他的副官勒住了马，神色凝重看着前方。
周衡的心咯噔跳了下。
他问副官：“怎么了？”
“大帅，是周大人……”周衡的脸色变了变，鞑靼人的骑兵冲了上来，而周衡带着的骑兵，不到两千人了，这两千骑兵，是周衡手里最后的底牌。
周衡拔剑，奋力与鞑靼人厮杀，不料那马儿突然受了刺激一般，猛然加速，朝着周衡飞驰而来，周衡大骇。
副官更是惊叫：“大帅小心啊——”周衡避无可避。
他的马撞翻了他，摔了下来。周衡滚了十几米，吐出了一口血。
周衡的副官冲上去，扶住了周衡。
“快，快去禀告大帅，请大夫！”副官对旁边的一位亲信吩咐。
周衡挣扎坐直了身子，此刻，他胸腹剧烈震荡，吐了一口血。
副官吓呆了，不敢动弹。
他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瞧着周衡咳嗽。
“快去……”周衡低喘着，“去请大夫……”副官颤抖站起身，跌跌撞撞离开。
周衡缓过来之后，发现周围一片混乱，躺在雪地里，身边是死尸和伤员，血流成河。
从马背上坠落的时候，压倒了几具尸首，腿抽搐着，疼得钻心，他的手也握紧了。
周衡努力让自己镇定，艰难抬起右臂，捡起了一杆长枪。
这杆长枪是他随行的佩剑，平时他爱惜极了。
长枪的主柄处嵌入了一块铁，是特制的，可以削铁如泥。
周衡将枪尖对着自己的肩膀，狠狠捅了下去。
鲜血顺着胳膊滑下来，他疼得满脑袋冒汗。
副官找到了大夫。大夫替周衡检查了身体，道：“将军伤势颇重。他的内脏都受了震动，幸亏及早治疗，否则怕会有性命危险。”
“多谢。”副官松了口气，大夫拿药箱，去熬药。
另外，有人端了清水来，帮周衡擦洗伤口，周衡闭目养神。
他的伤不轻，他必须要静养，不能挪动。
“……大帅，你要是实在担心北域城，可以派人去报信。咱们这样，什么消息也收不到。”副官劝他，周衡却冷漠看着远方，喃喃道：“我不放心……”
害怕鞑靼人再度袭击北域城，他的兄弟们正在浴血奋战。
他不能退缩，鞑靼人虽然骁勇善战，却比中原人少了智慧和机警，这些天他一直用计，鞑靼人已经露怯，并非真的不怕死。
鞑靼人的骑兵，也是人，是血肉之躯，他们怕死亡，所以他们要撤退。
周衡不会放弃这么大的胜仗的。
他们打了整整三天，鞑靼人丢盔卸甲而走，周衡也累瘫了。
他躺在地上，任由副官服侍自己包扎。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周衡啊周衡，你可以输，你不能输了气节。鞑靼人就是要逼迫我们撤退，你一旦后撤，鞑靼人必定乘胜追击，北域府保不住的。”周衡一直在强调这件事。
这场战役，北域府已经失守了，他带着残部，仓皇逃回北域城。
鞑靼人占领了北域府。
北域府里一片萧条，死寂得令人害怕，鞑靼人的骑兵，把北域城团团包裹。
城门紧闭。周衡的马匹受了伤，周衡下了马，步履蹒跚朝前走。
他的士兵跟在后面，没有搀扶。
副官搀扶着周衡，众将士们都低垂了头，谁也没说话。
这个冬季太冷了，北风刮来，像刀子割裂了他们的皮肤；又似寒冬腊月，冰雹落下，砸碎了他们的铠甲和盔帽；还有火烧，每个人的身上，都被冻僵硬了。
除了冻僵，还是冻僵，他们都不会说话了，他们的将领，也许是周家的人，他也没有说话。
“……鞑虏呢？”终于，周衡打破了死寂。
“跑了。”一位参将道。
“为何不追？”周衡反问。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干涩，有种异常沙哑的质感。
“追不上的。”副官道，“他们的战马跑得快。”周衡不再说话了，他的伤，是摔伤的，胳膊脱臼了，腿脚也有伤。
他的左胳膊肿胀，像木棍一样，副官扶他坐下，替他处理胳膊的伤口，包扎好了，然后扶他回到了帐篷。
这是周家的一座临时营房。
“给他弄点吃的来。”周衡靠着床头，对副官道，“他们应该还会回来的。”
他的嗓子干涸疼痛。
副官愣住。
他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出去了。
不多久，副官端进来两碗粥，还有馒头。
他把粥推到了周衡面前，道：“先喝点热乎饭。”
周衡摇头。
副官只好自己先吃了起来，不管周衡。
他们这支队伍里，没有老弱病残。
这位将领叫吴鹏，他是周衡麾下的第二名将。他的部下基本是武将，唯有他这位副将是文臣。
他不喜欢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