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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苦难的家族史

黄泥塘村有个傻子,家里曾是黄泥塘村的唯一富户。虽说不是特别有钱,也算含着铁钥匙出生。

据说傻子小时候聪明伶俐,模样长得周正。无奈家道中落,到了二十岁也没成亲。父母因为忍受不了大运动中狂热分子们日复一日的折磨,双双投江自尽。

从那天起,傻子慢慢成了现在的傻子,连本名都被大家忘了。

傻子乱逢着头,一身污垢,大热天还穿着冬天的厚棉袄,破得不成样子,上面挂着长的短的烂布条,像他那被撕成碎片的身世。

傻子蹲在罗成功家屋后的老椿树下,见罗天佑走过,扯住他问,“我是谁?我为什么生?”此时满脸的急切,空洞的眼里也有了精光。

罗天佑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反问他,“你为啥在这里?”

傻子怯懦地缩回黑污的手,嗫嚅地说,“我么……我晒太阳哩。”又理由气壮道,”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哪里都去得,想呆哪,就呆哪!”

罗天佑匆匆告别傻子,心里突然堵得慌。也不禁问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生?”

以前总觉得前生留下许多遗憾。有些事,自己想帮,却自认为力量微薄,选择视而不见。有些人,自己想爱,又觉得没有爱的能力,活成了刺猬的模样,把最柔软的地方藏起来,谁靠近,就伤害谁。

重生后,又该怎么样呢?利用重生者的优势,让自身的力量变得强大,把自己打造成救世主?

这样活着,肯定很有意义,可还是不够。

哲学里有个概念,“向死而生。“亡”是指亡故,是人体生理意义上的消亡。生是走向死亡的过程,是生命意义的倒计时。

死亡是注定要发生的,自己也还会死。生和死的奥秘到底是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会生,我为何而生?死了就真的万事皆空了么?那自己怎么就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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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佑曾在报刊杂志上看过零星的有关重生者的报道,世界各地都有。特别是中国海省的南猴镇,报道称有一百多位重生的人。他们每个人不仅对前世有一些记忆,甚至知道自己在前世是如何死的。

那地方有机会一定要去,眼前还得集中精力谋划黄泥塘村的发展大计。

罗天佑知道,神州灰头土脸的日子会很快结束,改革开放和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大幕即将拉开。从农村到城市,从沿海到内地,解放思想搞活经济成为主流,中华民族将迎来一次伟大的觉醒。

历史正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五月十一日,《光明日报》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鲜明提出,不能拿现成的公式去限制、宰割、剪裁无限丰富的飞速发展的革命实践,应该勇于研究新的实践中提出的新问题。文章一经发表,便在广大干部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引发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

还清楚地记得,就在今年的九月二十日,南海划圈的伟人视察天津时,说出了那句历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名言: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年底召开的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将做出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明确从1979年1月起,把全党的工作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历史机遇来了,黄泥塘村却还没准备好。村里有一定文化的人,除了罗天佑自己,还有父母,老村长勉勉强强,大爷爷也算得上一个,但大爷爷那人做事好像不靠谱。傻子呢,傻子还是算了吧。

人才是干成事的关键,也是必要条件。黄泥塘村需要引进大量的人才,罗天佑想到了自己的班主任易千寻老师,决定拉上曾令智去一趟老师家。

还没等罗天佑动身,班主任易老师找上门来了,告诉他一个瞠目结舌的消息。

易老师兴冲冲地说,“天佑,你的诗发表了!你成大诗人了,人民文学!……“

罗天佑听得莫名其妙,连忙打断道,“老师,您先等等,诗?什么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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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那首‘黑夜给我一双黑夜的眼睛’啊。也是,我还没跟你说呢。我以你的名义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今天早晨,杂志社打电话到学校,说你的诗反响很大,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很多报刊杂志联系要转载。过两天,杂志社的记者会亲自前来与你商谈,同时对你作个专访。”

罗天佑这才想起,那天念完诗,老师要自己写下来,还特意地问,诗叫什么名字。他顺口答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原来老师那时就存了心思。

罗天佑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追悔莫及。那可是顾城和海子的诗啊。这样一来,自己不成了小偷了吗?于是结结巴巴地说,“老师,这……这……不合适吧。”

易老师没懂罗天佑的意思,还以为他在谦虚呢。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合适,你的诗写得确实好,非常有感染力。年轻人有才,就要大胆地露出来……也是,都是前些年运动闹得,大家都害怕了,都想着要藏拙,害怕出风头。天佑,你不要害怕,相信老师,如今时代不同了。“

诗都发表了,还有随之而来的采访,罗天佑为难了。怎么跟记者说呢,说自己是抄的?顾城的《一代人》要等到明年才能面世,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世时间更晚。

相比罗天佑,父亲罗小勇的反应就正常多了,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呆若木鸡。

易老师的话,在罗小勇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孩子多有出息啊,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诗歌,还要接受专访。这是多大的荣耀。自己也喜欢写诗,可从来没有发表过。儿子遗传了自己的才华,自己却没有儿子这样的好运气,是不是该把写诗的爱好捡起来?

罗天佑下意识地要易老师帮忙推掉采访。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大张旗鼓,忒不厚道。岂不成了,成了……就像是性工作者,本来应该低调才是,却偏偏立块牌坊,写明自己在怡春院上班,如何受人追捧,还结识了谁、谁家的少爷。

易老师劝道,“天佑,你不是要干大事吗?这是好事啊。诗歌给你带来名气,带来巨大的影响力,你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带领黄泥塘村走出青雀镇,走出玉阳,走向全国,也让你的事业走向辉煌。“

罗天佑借机向易老师提出,自己为黄泥塘制定了宏伟的计划,但缺少掌管大局的人,想请老师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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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千寻老师拒绝了,说家里人特别是妻子肯定不会同意。

罗小勇也认为儿子太孟浪,人家易老师是堂堂正正的人民老师,黄泥塘不过是个小山村。有什么?就新建了一个养鸡场,让易老师来养鸡?

罗天佑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这事还得缓缓。

马菊花带着小妹启程去了耒水市娘家,罗小勇和儿子一起张罗饭菜。可怜的父子俩,从来没下过厨房,这些天都是去工地食堂吃。现在易老师来,便不好去了。

好在家里还有些腊味,腊肉、腊肠、腊鱼干,又去自留地里摘了些辣椒、峨眉豆、黄瓜等。罗天佑把柴火烧得浓烟浓浓,罗小勇拿着油盐罐不知所措。

易老师见罗家父子俩的窘态,也过来帮忙。他在家也是做惯了甩手掌柜的,越帮越乱。

三人就着烧得黑糊糊的三盘子菜,啃着半生不熟的米饭,边吃边聊黄泥塘村的未来。罗天佑说要把黄泥塘村建成一座鸟语花香人人欢笑的大花园,说得易老师呆愣了半天,心有所动。

人民文学要来采访,易老师问罗天佑有什么准备。罗天佑说不用刻意作什么准备,像平常一样就好了。罗小勇不同意,但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觉得家里太寒酸,缺少文化的气息。

易老师走后,罗天佑向父亲打听傻子的事。父亲说傻子是罗天佑的堂叔,他的爷爷就是罗天佑的曾祖父。说到这,父亲对罗天佑絮叨起家族史。

二零年,青雀镇有名的木材商人吴半城家传来噩耗,千娇百媚花见花开的吴家大小姐的未婚夫病死了。大小姐本对吃喝嫖赌身无所长的未婚夫不满意,听说他挂了,反而高兴,觉得是苍天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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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封建思想绝对占据意识形态领域的青雀镇,未嫁出去死了男人,那便是原罪。吴大小姐成了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风言风语让吴家人深受其侮,出门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天作恶,犹可恕,人作孽,天不及。而且作孽的还是一群自认为站在道德至高点的人,他们比扛着砍刀拦路抢劫的匪徒们来得凶狠可怕。

时间一长,吴半城家不堪其扰,主动托媒婆给大小姐寻觅下家。可那些高门大宅一听是吴家小姐,纷纷摇头拒绝。遇到脾气不好的,还会对媒婆破口大骂,连推带搡,赶出门去,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一个风轻日暖,蝉鸣莺啼的日子,曾祖父去吴半城家送订做的画。穿过花草点缀的庭院,伴着悠长美妙的弦乐,路遇窗前弹琴的吴大小姐。半敞的窗里露出吴大小姐半个身子,如姣花照水般坐在那里,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让曾祖父惊为天人。

曾祖父回家后念念不忘,又打听到吴家小姐的现状,更起了心疼和怜爱之心。顾不得家境贫寒,让家里人托月娘上门求亲。

吴半城见曾祖父家虽然潦倒,却是书香门弟。人是一表人才,满腹诗文,还擅长书画,与自家女儿倒也配得上。便与妻子商量,妻子正愁女儿嫁不出去,误了终生。听说有人上门求亲,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当然满口答应。又安排女儿偷偷躲在屏风后见了小伙一面,女儿也含羞认了。

曾祖父成亲后,生下三个儿子。就是大爷爷、爷爷和傻子的爸爸。

岳父为女儿的幸福考虑,安排曾祖父进了自己的商队。从千山收购木材,然后扎进木排,顺着水道,运到金陵去卖。曾祖父闲暇时也还是会吟诗作画,与曾祖母琴瑟合鸣。

日本侵华后,木材生意断了,曾祖父带着妻儿回到黄泥塘村。这时爷爷也成了亲,生下父亲和叔叔。

爷爷满腔热血投了军,在第十军五十四师做文书。四四年,父亲才三岁,叔叔一岁,衡阳会战爆发。爷爷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柔弱性子的奶奶受不了打击,也跟随爷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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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爷爷的战友们找到父亲和叔叔。安排父亲、叔叔,还有许多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战士们的遗孤一起去上学,供电所的刘所长也是遗孤中的一个。

但时局动荡,不久后,爷爷的战友们就跟这些遗孤断了联系。

吴半城家也没在这场民族大劫难中幸免。三个儿子先后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小儿子留下不愿离开的父母,带着嫂嫂们、侄儿侄女,还有自己的妻儿一道去了宝岛,从此天涯相隔,各居一方。

曾祖父为了支援抗日,家财散尽,还痛失心爱的儿子,半年后便与曾祖母前后脚撒手人寰。

罗家自此轰然倒下。只有傻子爸爸,因为妻子娘家有些势力,日子还算过得去。他的妻子为人吝啬,又是个强硬的主,明里暗里阻止丈夫跟两个穷兄弟家来往。傻子爸爸只能偷偷地往父亲和叔叔的窝棚里送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丁点儿钱物。

有一年夜里,天降大雪。外面寒风呼啸,又冷又黑,连狗都能冷死。父亲和叔叔相拥着,裹着已成破布烂絮的棉被,在四面漏风的窝棚里瑟瑟发抖。

傻子爸爸提着满篮子食物,一瘸一拐地半爬着进来,全身污泥,还崴了脚。父亲哭了,叔叔哭了,傻子爸爸也跟着哭了,叔侄三人哭得比外面的风声还响。

“要怪,只能怪动荡不安的世道,能活下来就够了……只是你那可怜的叔叔,很久没来消息了,去的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但愿他一切安好。“罗小勇半闭着已经混浊的眼睛,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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