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红梅的反常举动引得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她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茶壶的碎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笨，连个茶壶都拿不住……”
顾知昀很确定，她并非手滑，而是听到了刚才沉静言说的话。
“周正清”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
他轻轻地拽了拽沉静言的衣袖，和她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薛红梅。
沉静言心领神会，用口型对他说：“分头行动。”
她先站了起来，和薛红梅一起收拾地上的碎片。
薛红梅忙拦住她的胳膊道：“我来就可以了，你可是这个家里的大小姐，怎么能让你干活呢……”
沉静言和善地笑道：“什么大小姐不大小姐的，现在是新社会了，大家都是同志，做什么工作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之分。”
收拾好了碎片，沉静言跟随薛红梅进了厨房。
顾知昀则趁着上卫生间的机会，找到了正在角落里看书的薛毅。
薛毅见顾知昀朝他走过来，就放下了书，规规矩矩地站好，喊了一声：“顾叔叔好。”
六岁的小男孩显得有些瘦小，衣服也是旧的，但是洗得很干净，头发，指甲都是干净整洁的，看来薛红梅把他照顾得很好。
虽然他的眉眼几乎复制粘贴了周正清，但是他的眼神很纯洁，灵动，丝毫没有周正清那种油腻色相。
顾知昀不想吓到薛毅，就随口问了一句：“你看的是什么书？”
薛毅把书举起来给他看，是一本叫《蔚蓝色的奥秘》的书。
这本书是许老头受出版社邀请，专门为小学生编写的科学启蒙书，里面涉及了很多航空航天学的入门知识。
“你也喜欢这本书啊，真巧，我也喜欢。”
薛毅似乎很高兴顾知昀和他有共同话题，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交谈。
“这是太爷爷送给我的，他送给我好多本书了，他真好。”
小男孩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太爷爷的书好多啊，妈妈说，只要我听话，她就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我就有机会把太爷爷的书全部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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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毅口中的太爷爷，就是许老头。
顾知昀笑了笑道：“那你一定要听话，你妈妈工作很辛苦的。”
薛毅懂事地点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顾知昀一下，怯怯地问道：“顾叔叔，我认识你，你是报纸上那个科学家吧？”
顾知昀：“？？？”
他已经出名到，六岁小孩都认识他了吗？
薛毅又说道：“我们学校的黑板上贴了很多报纸，你的照片就在报纸上，我认识。”
顾知昀不怎么情愿主动提起自己上报纸这件事，因为许老头一直教育他搞科研要低调谦逊，不能哗众取宠，忘记初心，但是为了从小男孩嘴里套话，他只好利用起了自己的名气。
他拿过薛毅的书，试探性地问道：“你想不想要个签名？”
薛毅的目光亮得像星星。
看着小男孩一脸期待的样子，顾知昀从口袋里掏出了钢笔：
“我可是很少给人签名的哦，不过看你又乖又好学，我可以给你签一个。”
薛毅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搓着小手手一个劲地感谢道：“谢谢顾叔叔！”
“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还要保密，不能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告诉别人，可以吗？”
薛毅点头像小鸡吃米。
顾知昀给了签了名，拉着他坐下来，问道：“你一直都跟着妈妈一起工作吗？”
六岁的小男孩还不知道怎么撒谎，诚实地回答道：
“嗯，妈妈之前在供销社工作，但是被供销社辞退了，好多阿姨都下岗了，妈妈很高兴能找到保姆的工作。”
“你妈妈工作这么辛苦，那你爸爸呢？他是做什么的？”
薛毅听到“爸爸”这两个字，神情显得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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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爸爸。”他眼中流露出悲伤，“一直都没有爸爸。妈妈说，我还没出生，爸爸就牺牲了。”
顾知昀摸了摸薛毅的头：“你知道牺牲是什么意思吗？”
薛毅道：“就是不在了，妈妈说，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说着，他还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顾叔叔，现在是白天，看不到我爸爸，等晚上的时候，我指给你看，爸爸在天上可亮了，每晚都能看到！”
顾知昀听了五味杂陈。
薛红梅编造了一个美好的谎言，骗过了还不怎么懂事的薛毅。
可是等薛毅长大一点呢？他不可能永远相信爸爸变星星这么童话的故事吧？
他觉得，周正清这种人渣，压根就配不上这么美好的故事。
厨房里，沉静言和薛红梅先是闲聊了几句，但是她发现薛红梅压根就不在状态。
尤其是她再一次提到许雅童和周正清的婚礼时，薛红梅都快哭出来了。
“红梅姐，你未婚先孕，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一定很艰难吧？是不是经常遭受人们的白眼？”
沉静言精准地击中了薛红梅的痛点。
薛红梅抬起湿红的眼睛，神色凄然。
沉静言温和地笑道：“红梅姐，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对你的遭遇有很多感慨，我的一个大表姐和你的遭遇很相似，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被婆婆骂克夫，还被赶出了家门，回到娘家，还被亲妈说成丧门星，为了钱，亲妈要把她卖给一个傻子当媳妇。”
女人对女人，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同情，薛红梅显然也对沉玉兰的遭遇十分同情。
沉静言接着说道：“但是她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勇敢地和恶婆婆作斗争，要回了属于自己的赔偿金，又发愤图强，考上了大学，现在她已经是帝都师范大学的学生了。”
薛红梅是个聪明人，她明白沉静言说这番话的用意了。
“你表姐真幸运，可我就……”
“我表姐一点都不幸运，她是靠着努力和不服输的精神，才改变命运的。”
沉静言摇摇头道，“红梅姐，难道你就要认命，带着儿子辛苦操劳一辈子，而轻易放过那个让你遭受痛苦的男人吗？”
薛红梅的身体一僵，苍白的嘴唇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