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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话 嗟来之食

这二人口口声声说着表兄,看来我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

灯光靠近,接着,我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门开了,两名宫女一个举着灯笼,另一个将托盘放到了地上。

她用了不小的力气,盘中的饭菜撒出来了一些,沾到了土。

“哎呀,脏了。”那宫女低头一笑,突然往饭里唾了一口。

“哈哈,你可真坏!”同行的另一个宫女捂嘴偷笑。

那名宫女更加猖狂了:“你看她手腕上戴的那个,是不是翡翠?”

“应该是,毕竟是伺候太子的人,吹个枕头风就有了,呵呵!”

“这种贱人怎么配戴这样好的镯子?”那宫女手下使力,将我的头按在榻上,伸手欲夺我的镯子。

那翡翠镯子,是沈时偃送我的求婚礼物。

“滚。”我的手被抓得生疼,只好一头撞上那宫女。

“啊——你这贱人!”那宫女一把拽住了我的头发。

来自头皮的剧痛令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像有人过来了。咱们别惹事。快走吧!”举着灯的那名宫女面带紧张,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整她,别做太过了!”

那宫女不甘心地又掴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得疼,耳边嗡嗡作响。

嘴里有些血腥味,我含糊咽下。

月光照了进来。我举目望去,托盘上的饭菜满是唾液。

我忍着恶心移开目光,解开绳子,抱着腿缩在角落里。

“任人欺辱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我想问天地为何如此不仁,又想到许多人也是这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不过各有各的苦楚。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目光不断瞥向那盘饭菜,又恨恨地扭过头。

我不要吃嗟来之食……可不吃会饿死的。

“好恶心……”我终究还是挪到了那盘饭菜面前,一狠心将它们扔出了窗外。

“哎哟!死丫头乱扔垃圾!”

我心里一惊,从窗户往外探出头,却只看到一片黑色的树影。听声音是个老奶奶,好像没有恶意。事实上,我在这里再见到任何人都不会比刚才那两个更让我恶寒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那老人家没好气道:“还好我反应敏捷躲开了,不然非得讹你三百两不可!”

我忍不住笑起来:“您是谁?是菩萨派来帮我的吗?”

“嘿,小丫头真聪明。我就是菩萨派来救你的仙女!”

“真的啊?菩萨保佑!仙女姐姐,快给我点吃的吧!”

“呵呵,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喏。”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递给了我一个馒头。

那馒头已经凉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千金难买的珍馐。

我千恩万谢,抱着馒头啃了起来。

“慢点吃,来,喝点水。”

“谢谢您!您真是菩萨心肠!”

我接过就喝,水很凉,像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滑过口腔和嗓子,如同醴泉,甘美清冽,瞬间抚平了我这一整日的委屈和难过。

“丫头,你就这么狼吞虎咽,不怕我下毒?”

“下毒又怎样?能做个饱死鬼,我还要感谢

您呢!您比刚才那个糟蹋饭菜的人好一万倍!”

“呵呵,你运气好,今天我正好不想下毒。那两个丫头,确实活腻了。”

我脖子一凉,一边咀嚼一边想,这个奶奶到底是什么人呢?

“丫头,你怎么会被关到冷宫里来?我怎么没听说,最近又贬了哪位贵人?”

“原来这是冷宫啊,怪不得这么阴森。我不是皇帝的妃嫔,我是……”我突然语塞,一下子还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你是涵王的女儿?”

“嗯……”看来这位奶奶听到了那两个宫女的对话,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丫头,”那奶奶的声音轻了些,带了丝笑意:“以后遇到危险,就大喊仙女姐姐,如果你运气够好,让我听见了,而我正好有心情管闲事,自会下凡来救你。”

“仙女姐姐,你真好!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这世间该有多美好啊!”

“我是仙女,自然和凡夫俗子不可同语。遇上我是你命里有福,还不快给我磕个头?”

“没问题!”我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端端正正地朝着窗户磕了个头,“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愿为仙女姐姐尽己所能,结草衔环!”

“真乖!这壶琼浆便是给你的奖励,可要藏好了,别叫坏人偷了去!我要回天上去了,有缘再见!”

“一定要再见啊!仙女姐姐!”我对着窗外大喊,眼泪汪汪地抱住了水壶,没想到冷宫里还有这样的好人。虽然从头到尾我也没有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我们一见如故,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和信赖是许多人朝夕相对也不一定能有的。

在冷宫挣扎求存的日子过得步履维艰,但好在有仙女姐姐的帮助,总归是有惊无险。仙女姐姐身负武功,神出鬼没,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无法想象若是没有她,我在这里会落到怎样可怕的境地。

那两个送饭的宫女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暗中帮我,许是忌惮我身后之人;又因为“母凭子贵”,我暂时还不能死,慢慢地,找我茬的频率也少了。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初显孕相,孕吐的情况在慢慢好转。

念我有孕在身,皇帝派了御医定期看诊。而每当看诊的这一天,都是我最放松的日子。

御医是个俊朗的公子,我总觉得他是有人授意,才对我额外照料的。不用想,这人当然是林逸。

虽然是皇帝下令将我关在这里的,但这些人也精明得很,自然清楚林逸迟早是他们的主子,而他本就是替我安胎的御医,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关照我也无可厚非。

“您最近睡眠如何?”

“托您的福,新被褥很舒服,睡得很好。”我笑眯眯,毕竟在这里他是能帮我改善生活条件的人,适时抱大腿能少吃点苦头,何乐而不为呢?

“甚好。”年轻的御医点点头,笑得如沐春风:“胎儿没有异常,您还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么?”

“唔,可以帮我带一些安胎方面的书吗?诗书乐器也可以,我要给孩子进行‘胎教’。”

我说的煞有其事,御医瞠目结舌:“好,下次诊脉时带到。”

御医给我开了健脾消食的药,又给了我一瓶药丸。

“这药七日一服,每次一丸,可保您平安坚持到胎儿出生。”

“好,多谢大人。”

我打开瓶塞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加了许多

药材中和,但那股血腥味依然不可忽视。

我握着药瓶,思绪万千:这是林逸的血制成的,他在用血帮我续命。

云川长老临走之前说过,他已将解蛊之法尽数教于林逸,我的命,全在林逸的一念之间。他愿割肉放血,我便能活;他若不愿,我随时可能死去。

我取出一颗药丸就水服下,那药入口即化,苦味中还含着一丝清甜。这感觉有些微妙,我捂了捂胸口,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我心情沉重地将药瓶收好,贴身放在胸前。

“轩儿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我活,你活。”

我大口喘息着睁开眼,入目的是黢黑的屋顶。

这次的药丸数量这么足,大概耗了林逸不少心血。此心血非彼心血,是真正取于心间的鲜血。

“不要同情他,没人逼他,是他自己要给我下蛊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别想了!”我敲了敲脑袋,做好心理建设,躺回了被窝里。然而这一晚注定噩梦连连,不得好眠。

时间一晃而过,我在墙上画的“正”字已攒到了第20个。

“被打入冷宫的第一百天纪念日,我还活着,值得庆祝!干杯!”我对着窗户,邀明月为伴,以水代酒,仰头一口饮毕。

“哈哈,你真会苦中作乐。”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窗台下方传来。

“仙女姐姐,好几天没见你了,好想你啊。”

“哼,嘴上想,还是心里想?”

“都想!”

“滑头!”她从窗口递进来一个纸包。

我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是桃酥!谢谢姐姐!”

我捧起来吃得津津有味,肚子里的宝宝很乖,我已经很久没有孕吐了,胃口也越来越好。

“好吃吧?”

“好吃好吃!姐姐,你从哪里弄来的桃酥啊?”相处了这么久,我大概能猜到这位长辈也是住在冷宫里的可怜人,若不是有武功傍身,怕也活不到现在。

“我把仗势欺人的小公主打了一顿,从她那里抢来的,想着你这馋丫头肯定爱吃,就给你拿过来了。”

“啊,你打了公主?她会不会找人报复你呀?”我忧心忡忡,仙女姐姐虽然武功高强,但那小公主睚眦必报,双拳难敌四手,真叫人担心。

“敢报复我?来一个我打一个!你别忘了我是仙女,有仙术的。要不是因为天条规定不能对凡人动用仙术,我连动手都懒得。吹一口气,就叫他们满地找牙!”

我听得直乐,笑了半天,忍不住用甜甜的语气问:“仙女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好?何谓好?我只不过顺手帮你而已,你就对我感恩戴德,是你这丫头傻,太容易轻信别人。不过还好,你遇到的是我,我正好是个好人。要不说,傻人有傻福呢?”

“我才不傻呢。仙女姐姐是好人,从你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还说不傻?仅凭一面之缘就能判断对方是好人坏人么?”

“好人有温暖的气场,这种气场能让靠近她的人都觉得温暖快活。仙女姐姐,你身上就有这样的气场。”

“就你嘴甜!本仙女要回天上去了,你挺着这么大肚子还乱跑,快回榻上躺着吧。”

我心里很暖,刚来到这里时怨天尤人的负面情绪也很少再有了。多亏了这样一个可人儿的相助和陪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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