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在下雨。
清泠而冰冷的雨，不同于一般的冰冷，而是刺入骨髓的冰冷。
这是一座临江而建的雕花小筑，是往日赵文晖时常会来散心的地方，所以这座小筑，是赵襄尤为熟悉的。
“襄儿，你来了？”
赵文晖的身体宛若没有血肉一般，浅浅的依栏靠着，面孔之上没有半分血色，见了赵襄只是极为平淡的微微一笑。
“父亲……”
赵襄的眼，清晰的看见赵文晖苍白的唇口，宛如金纸的面颊，还有一双极为纤长的掌锋指节。
这一切，宛若梦幻。
“父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声线微微颤抖，音色更是十分的惊喜与欢悦。
“为父的心情不好，不想要回家，自然而然的便到这里来了！襄儿，天气冷了，你不能习武，没有玄力修为，穿的这样少，小心着凉了！”
颊角间，发散出属于一个慈父应该拥有的笑靥。
“父亲！孩儿不怕冷……”
这般说着之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哈哈！”
赵文晖哈哈一笑，解下披挂与后背的玄色披风，踱步前移数尺，为赵襄亲手将披风系上。
“多谢父亲……”
赵襄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自唇口中蹦出这样一句客套而没有温度的话来。
赵文晖淡淡一笑，凝目赵襄半息，旋即抬声问道：“襄儿，你的理想是什么？”
赵襄闻言一振，微微下垂的眸光中，散射出极为兴奋的神光来。
“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眸光骤然黯淡下去，略略思索，苦笑着回答着说道：“我的理想，是要做一名武者，能够修习我襄阳赵家的武功，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闯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名头来……父亲，其实……其实孩儿一点也不想，在父亲的光辉照耀之下，被旁人称作‘这位是赵文晖的二公子’。我认为那是一种耻辱……”
赵文晖似笑非笑的等待赵襄说完，眸光一转，望向小筑外的濛濛雨色的天空。
“可是襄儿，也许你这辈子也不能够习武了！你会感到遗憾吗？”
背剪双手，眸色如电，言语间音色异常坚定。
“不会！”
赵襄的回答，是出乎赵文晖意料的两个坚硬的单音。
“为什么？不能实现自己得夙愿，你应该感到遗憾才对！”
“因为，那原本就不过是襄儿的理想罢了！而襄儿现在能做的便是读好圣贤之书，将来在一个适当的机缘之中考取功名……”
喉头间，竟然哽咽。
“大概……这样也算为我赵襄自己与我襄阳赵家扬名立万吧……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襄儿，为父明白你并不是一个会迷恋权力的人！所以，为父也从未想过去逼你考取功名，官场之上的争斗，可比江湖中明着的一拳一脚，一刀一剑要隐秘的多了！你是我武家儿女，不会适应那种生活的，襄儿，倘若你想要为我襄阳赵家扬名立万，大可不比到那污浊而肮脏的拳力漩涡中去！你是有理由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的！”
赵襄的眸色渐渐回复了些许自信的光芒，他抬起头，望着赵文晖欣喜说道：“父亲，您是说……我也可以习武？”
赵文晖重重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想当年，我襄阳赵家之中也曾出了一位奇人，在一次与死对头交手的过程中，被对方废去了武功，挑断了周身十四条攸关性命的经脉，但最后武功不减反而大进，也就是在他的手中，我们襄阳赵家的威名以及武功大有长进！可惜……这样的奇人，我襄阳赵家立家千载以来也只有过区区一人！襄儿，并不是为父不相信你……而是想要走完这条路会太痛苦，也会……失去许多原本该属于自己得东西……你需要谨慎的思虑过后，再做决定！”
“赵二公子，你怎么样了……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怎么还没有醒来……哎呀，你好像发烧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位苏侠士，你可带有驱寒的药物吗？”
临江小筑，濛濛细雨，赵文晖苍白面庞，骤然间，变作一团近乎墨色的烟雾，浅浅升腾了去。
一只纤细而温暖的手掌搭在了赵襄额头之上。
这只手掌的温度，就宛若赵襄梦境中的雨滴一般。
蕴育于手掌之上的温暖之中却透着冰冷，刺骨的冰冷。
睁开眼，腾的坐起身来，四处张望。
身子左近是望不见尽头的翠微莽脉，而自己竟然已经身在了一叶轻舟之上。
船上只有区区四人。
除开自己，还有苏海、飞灵道长，与一位掌舵的船夫。
“二公子……你醒来了……”
苏海有些歉疚的冲赵襄一笑。
“我全然没有想到，宋齐天会是那样的人物……没有想到，最后就我们的竟然会是我们的敌人……”
赵襄在意识稍稍清醒之后，亦察觉到自后脑传来的极重眩晕感。
“不……欧阳秋已经不是我们的敌人了……他现在是我们的盟友，要与我们联手斩杀上官废的盟友……”
由于体力的过度透支，以及鏖战中所遗留的创口不断渗血，赵襄愈发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十分不适。
“赵二公子，你不要乱动，你的伤口大多已经敷上了药草，现在你所感觉到的身体不适，只不过是受了风寒罢了！”
赵襄心中微微一惊，眸光流转向飞灵道长，半信半疑着说道：“道长……咱们已经逃出来了？”
“恩！”
飞灵道长的唇角终于不自禁的勾了起来，她微一点头，便接着说道。
“是那位叫做欧阳秋的人救下的我们，贫道的周身的伤口与那位苏侠士周身的不适，全是欧阳秋所解除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赵襄眉头微锁，挠了挠头，将语锋偏向一边道：“道长，我睡了多久……”
“睡了整整两天！”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马上便要通过夔门，进入益州了！”
“看来……我们脱险了？”
强自撑起身子，抬头张望，旋即吮吸了一大口，来自曹曹江面的清新空气。
这是赵襄第一次呼吸到，与襄阳城不一样的气息。
没有船舱的轻舟，业已在赵襄闭目吮吸的空隙间，如同一笔飘逸墨滴般，落入以巍峨山莽为地平线的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