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非常不对。”
躺在贞婶家中客房的床上，莫小邪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越是细想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心中的疑窦就越来越深，总感觉自己身边的所有事情都透着蹊跷，好像自己正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当中，任由他人摆布。
侧过头望着庞元已经陷入熟睡的面容，莫小邪轻声一叹。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一下，而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庞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莫小邪睡在床的外侧，缓缓起身，没发出丝毫声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月色朦胧，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大半天空，徐徐移动着，让皎洁的月光在这片土地上时隐时现。
应该是快要下雨了吧。莫小邪仰望着半月的天空，心下想到。
既然暂时睡不着，不如先出去走走，或许过会儿就能想通了呢。
出了门，在青石板的道路上，莫小邪观察着周遭的一草一木，却发现这些东西无不让他感觉到既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这些房屋、门栏在他的记忆中均有印象，但令他感到陌生的是，对于他们建造的时间，以及有关这些建筑的事情，他一概记不得。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是任何人都躲避不掉的，可他完全不记得在这个村子里有谁家曾死过人，就算村长大人已经年近耄耋，但他的身子骨依旧健朗，看不出有任何老化的趋势，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却更是让莫小邪感觉这个村子不太正常了。
“小邪？”
就在莫小邪愣神之际，身侧却传来了一声低呼，让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周叔？”莫小邪转过身瞧去，发现居然是一个熟人，于是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闲逛，你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不是，不是。”周叔笑眯眯的摆了下手，指了指被他背挎在身后的竹篓，笑而不语。
“这是土壤？”莫小邪仔细打量着被他背着的，黑漆漆的东西，看了半天才不太确定地问道。
转头看了看稀疏的纯黑色土壤，周叔笑着说道：“准确来讲，这个土叫做花土，是专门用来种花的，如果把种子埋在这样的土壤当中，来年必然会长得枝繁叶茂，花开朵朵。”
“这么神奇？”莫小邪听到他淡淡的描述，急忙惊叹道。
“呵呵，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周叔笑了笑，说道：“毕竟除了我，还有很多人知道它的用途，所以还算不得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看这东西少说也有个上百斤，一定不轻吧，不如我来帮你拿吧。”
莫小邪陡然瞧见周叔被勒的紧紧地肩膀，就连衣服都陷入了肉中，于是急忙上前几步，语气关切地说道。
“不用的，我能拿动，你个年轻人就不要插手了。”周叔伸手迅速按在肩膀的背带上，极力阻止着莫小邪热切的行为，面带笑意的拒绝着他的好意。
“还是让我来帮上一把吧，毕竟我年轻力壮，就算不干些力气活，浑身的劲也是使不完的。”莫小邪轻声笑着，就要从周叔的手中把那个装满泥土的筐篓接过。
而周叔自然是不肯，两相争夺下，意外发生了……
只见那装满泥土的筐系住用来背着的布条应声而断，而随之而来的是，那个筐垂直掉落在了地上，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周叔的脚上。
“哐啷——”一声巨响，地面上的尘土被溅的飞起，显然这个筐的重量非常沉重。
“周叔，你没事吧。”莫小邪神色一阵惊慌，高呼一声，急忙蹲下身去查看对方的伤势。
可令他惊诧的是，周叔不仅没有面现痛苦之色，而且还好似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在莫小邪吃力地将筐从他的脚面上挪开之后，周叔宽厚地笑了笑，说道：“你看看你，都告诉你不要插手了，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可以，要是刚才筐被打翻了那可就麻烦了。”
说完，拍了拍脏兮兮的裤腿，重新把筐篓背在了身后，同呆立在原地的莫小邪打了声招呼后，就直接往他家所在的地方走去。
筐明明准确地砸中他了，为什么周叔会一脸淡然地离了开去？
莫小邪站在那里，也没和周叔告别，只是脑中在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是普通人被那么重的事物砸中，第一个反应必然是大声呼痛，而且五官也定会因痛苦而皱成一团，但很显然，周叔的反应没有一点和正常人相符，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世上，能够被重物砸脚后依旧能面不改色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铁人，浑身坚硬如铁，自然是不会害怕这种小磕小碰；而另一种人，自然是死人！盖因死人是不会有痛觉的。
但看周叔肉体凡胎的样子，绝对不会是铁人，那么……
莫小邪感觉自己的心中霎时间透着冰冷，令他血液凝结、不寒而栗。
……
不知过了多久，莫小邪感觉脸上出现了一丝冰凉，缓缓的，他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一滴，两滴，三滴……
冰凉的感觉接连不断的出现在他的面庞上，并且顺着他面部的轮廓，逐渐向下蔓延。
干涸的嘴唇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浸染，变得有些湿润。
莫小邪咂了咂嘴唇，竟感觉有些涩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
抬头仰望天空，月亮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天空被浓重的黑影覆盖，大地一片戚然，雨水化作一道道细线飘摇而落，很快就潮湿了土黄色的地面。
“下雨了吗？”莫小邪伸出手掌，感受着击打在掌心的水滴，喃喃地说道。
“是时候回去了。”
虽然心中还是一片惘然，但被雨淋湿了衣裳始终是不好，循着来时的路，莫小邪踩着略显湿泞的路面，踽踽前行。
顶着斜风细雨，莫小邪直到衣衫湿透，才回到贞婶的家中。
大门内，漆黑寂寥，显然他们还都处于熟睡当中，伴着细细的雨声进入了梦乡。
有些时候，心如明镜远比混沌度日要痛苦很多，就像此时的莫小邪，如果他晚间没有外出，没有遇到周叔，没有发生一系列的事情，也许他只会心中存有疑惑，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面色透着愁容。
也许这就是难得糊涂吧！
莫小邪心中一叹，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来到了院中唯一的井口旁，静静站立着。
用手支撑着井口向下望去，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井中的水面已经突涨至“脖颈”的位置，不用太费力就能看见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像，很是清晰、栩栩。
历经艰辛磨难而略显坚毅的面庞，在不经意间唇边长出的细密胡须，还有略长的发帘遮挡下，那与任何人都不甚相同的金色眸子，在夜色下尤为显眼。
“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其中的一只眼眸会是金黄色的？”
看着水中的倒影，莫小邪轻声低语，像是在询问他人，又像是在挖掘自己深层次的意识。
在连绵的雨水声中，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控诉的话语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紧紧盯着自己金色眼眸的同时，似乎在灵魂深处，某些属于他的记忆正在渐渐苏醒。
他的眼神由涣散变得凝聚，隐约间，一丝神光迸发而出。
仿佛面对镜中的人儿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莫小邪，拥有名为‘英雄’道心的莫小邪。”
咔嚓——
天空中闪过一道霹雳，宛若银龙划破天空，照亮了整片大地，印在莫小邪的脸上，竟让他那本是乡村稚嫩少年的面容上多了些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成熟。
抹了一把浇在脸上的雨水，莫小邪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还不太明白一夜之间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鬼怪在其中作祟，而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还陷入鬼怪织促梦境的庞元拯救出来。
天际又被一道闪电撕裂，一滴水珠自莫小邪的发间滑落，掉在了井内的水面上，荡起了一缕缕涟漪。
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下一瞥，莫小邪却陡然间身体一僵，眼中写满了惊骇。
此时，倒映在水中的除了他自己以外，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脓包，形似骷髅的女鬼。
缓缓转过身，莫小邪惊讶的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俨然是待他甚好的贞婶。
“贞婶，您还没有睡啊？”莫小邪很好的做出了伪装，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嗯。我半夜醒来见你一个人在这里淋雨，因此，特意取了把伞。”
将打在头顶的伞往莫小邪站的位置移动了少许，贞婶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这场雨来的很急，过后估计温度会下降不少，你可莫要着了凉。”
那柄雨伞并不算很大，遮住一个人尚且有些吃力，如今伞倾向于莫小邪所在的位置，自然就淋湿了她那侧的大半衣裳。
看着贞婶脸上温柔的笑容，莫小邪低头沉默不语。
“贞婶，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莫小邪沉着脸突然说道。
微微一笑，贞婶点着头，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啊，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能总是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闻声，莫小邪摇着头说道。
抬起头，看着贞婶讶异的神情，他严肃认真地说道：“我说的离开，指的是离开这个村子，毕竟我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周围一片沉默，唯有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如金玉般响亮、清脆。
“被你发现了呢。”贞婶柔柔的笑了笑，好像一个恶作剧被发现的顽皮孩童。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莫小邪盯着她，目光带着少许的愤怒，说道：“你可能并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
贞婶放下手中的雨伞，走到莫小邪的面前，看他没有因为害怕自己而躲闪开，于是露出了和煦的笑意，双手捧着他那俊朗的脸颊，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才使得你拥有这么可怕的表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当你露出纯洁笑容的那一刻，你的表情是最棒的。”
不常被人夸的莫小邪首次从一个算是他长辈的女性口中听到这番话，面上带着些不自然。
轻轻将头挣脱开贞婶的手掌，撇到一旁后，莫小邪闷声问道：“你不打算阻止我离开？”
“阻止你？”贞婶幽幽一叹，说道：“我何尝不想让你留下来，如果你只是普通的人类，我定会全力阻止你的，因为外面对你来讲比这里要危险很多。”
“可是你并不是普通人，你的未来并非和我们一样，我们的时间早已在很久以前就停滞不前了，而你还有属于你的道路去前进，我毕竟是你的婶婶，又怎会不想让你过得更好呢。”
莫小邪紧紧抿着嘴角，默不出声，可他的眼神自始自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能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说的确实是事实。”贞婶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于是淡淡地说道：“而且凭借现在的我们也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束缚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莫小邪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可能你不知道，你之所以会陷入我们制造的记忆当中，那是聚齐了我们村子所有鬼修的法力才办到的。”轻瞥了他一眼，贞婶继续说道：“然而你却用自己的力量挣脱了出来，这也就说明了你的鬼道修为已经凌驾在了我们所有鬼修的法力之上，这种事在‘鬼域’当中也只有少数的鬼修才能够做到。”
对于鬼修，莫小邪只在一些典籍和姐姐慧心的口中了解过一些，所以他也并不怎么熟悉。
但是说到鬼修，莫小邪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灵魂。
自从修炼功法后，自己灵魂力量的气息就在不断壮大，如果他猜的没有错，那股不明来历的气息应该与他初次修炼时观想的釜器具有脱不开的关系，而他之所以能对抗鬼修法力释放的法术，必然与自己时刻增长的灵魂力量有关。
只不过，这个秘密其他人是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莫小邪眼神一凝，沉声说道：“但我并不是鬼修。”
“所以我们才对你下手的。”贞婶淡淡地说道。
莫小邪恍然大悟，了然的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短促的降雨停了下来，乌云已经散去，天色红透半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