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喧哗的车站，丁馨柔背着背包，手上拿着书，专注地默读着，尽管是这么安静的一个存在，匆匆而过的人们总会对美丽脱俗的她多望一眼，而这些人们又会被一个俗不可耐的眼神狠狠地瞪一眼。
「启健，你这样眼睛会很累哦……」丁馨柔淡淡地说，眼睛依然注视着这本有趣的小说。没料到女朋友其实一直都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徐启健的脸迅速涨红，别过头说：「……才不会。」说完这句话，他等待着丁馨柔继续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等到，当他回头看丁馨柔的时候，只看到她微笑着，把手上的书合起，放进了背包。
「不看了吗？」他问。
「嗯，列车快到了。」
「我说最少还要等个半个小时，怎么可——能？」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车站的广播响起：「乘客们请注意，10次列车即将到站，请退到安全线后等待……乘客们请注意……」
他呆望着丁馨柔一阵子。忽然，他拉起她的双手，一脸期待地说：「馨柔，乘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下期跑第一的马是几号？」
「徐启健……」丁馨柔有点气且无奈的样子大概除了妹妹能看到，就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能够有幸目睹。就在她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徐启健轻轻地给她一个拥抱，他靠近她的耳边柔声说：「回到学校宿舍后，记得要打个电话给我。一切小心。」
「嗯。列车到了。」她轻巧地离开那个会让人沉溺的怀抱，走向列车，上车的前一刻，她回头又望了一眼，她看的不只是她思念的这个恋人，她看的是这个城市，为了求学，她又要离开这个存在着许许多多她挂念的人的城市好几个月了。
她对他挥挥手，走进了列车。隔着列车的车窗，看着快速闪过的风景，她轻叹一口气，也不晓得这口气是心安，还是心烦。她只希望什么时候回来都好，这里的人都是平平安安的。这是她此刻心里所想着的，因为不好的事情已经在她两次学期放假归来时发生了，下一次回来，她希望看见她挂心的人都是快乐健康的。
「想男朋友了吗？」身旁坐着的老婆婆忽然开口问。这问题把她问得近乎哑口无言，红着脸，不自然地笑说：「……婆婆真会说笑。」
「婆婆没说笑，车站也不大呢……」面对老婆婆的调侃，她无言以对，只好搬出她一贯的笑容打发老人家，然后找个藉口离开那个位子。走了好几个车厢，才找到空位，坐下以后，松了一口气的她开始调适心情，然后重新把书从背包里拿出来，轻轻翻开，细细咀嚼着每一个文字。
她总是能够在任何环境下自得其乐地看书，她也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能力，至少遇上长途的车程不会被闷坏。她记得全家人就只举办过仅仅一次长途旅行，那一次父亲的心情大好，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才到码头，到了码头之后还得乘船，因为真正的目的地是一个小岛。当时，她一路埋头在书堆里，而两个小鬼头没停止过他们的嬉闹。
「那时候，他们才五、六岁呢……真是吵得不像话。」她想起秦宁和弟弟小时候笑得开怀的样子，也不自禁牵起嘴角的微笑。
「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她合上书，稍微伸展一下身子，做了个深呼吸，心里舒坦了许多。之前每每想起往事，胸口总是发闷，这一趟回来与妹妹的和解该说是因祸得福吧。
「小宁现在应该被烦透了吧……」她猜测着那个缠人的弟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骚扰他二姊的机会，如果不是快开学能够留下来在旁边看热闹倒是一件乐事。她笑着叹可惜，此时的脑袋灵光地想像起两个小鬼头吵吵闹闹的画面，她终于觉得释放……
※
我真的相信世界上所谓的一物剋一物，我可以让某个人对我无可奈何，也有某个人让我哭笑不得，当我从导师口中听见转校生的名字时，我应该若无其事，因为谁转过来这学校、这班级都与我无关。但我却只能讶异，然后看着黑板前那个转校生开朗地重新介绍自己：「大家好，我的名字是齐菁岚。」
说完这一句，她向我走过来，很自然地拉开原本坐在我身边的那位同学，迳自坐了下来，对我伸出手并笑说：「你好，以后我就坐你旁边。」如果要用比较好听的形容来描述我现在的反应，那我是倒抽一口凉气；简单白话点的，就是──看到鬼了！
我望着小岚无话可说，她是不是贪玩过头了，居然转校过来。我的脑子被她这一吓，有点无法运作，而全班遇上一个出奇霸道的转校生也是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察觉我身边原本的那位同学到现在都站在一旁傻眼，我想我也无法开口说什么，我没有与她握手，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有人了。」
虽然我这么说了，那位同学的尴尬也没办法解除，因为小岚立刻把手缩回然后起身看着那同学，我有理由相信小岚对着那同学的表情绝对是跟鬼一样，能让见者畏之。她暗暗的冷笑声大概只有我听见，而她在全班面前的形象依旧是笑容满面，只听她问：「我想你不会介意我们换位子吧？」
「不……不会。」那脸色早已发青同学颤声回答，然后匆忙地收拾桌面的东西，拿走了书包，跑到原本该是小岚的那个座位。而这时候，小岚对我露出胜利的微笑，又一次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把她拉下来坐着，小声地骂了句：「白痴。」而她，只是对我吐舌头，做鬼脸，做了一个阿毅会对我做的表情。我以为最缠人的是阿毅那小鬼，想不到我猜错了。
还没办法出院以前，小鬼特地来探望，大概他自己也想通了许多，只是跟我东拉西扯地聊，并没有劝我回到原来的学校，但即使我们看似有来有往地聊着，我们之间彷彿存在着一种很浓的尴尬味道，面对着我的眼神时，他总是给我有些无所是从的感觉，我甚至微微地感觉到他似乎有点在生我气。
生气这一点我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在那一次见面我否定了他这个弟弟，就如同我不承认姊一样……衡赐曾经说我的身世被揭发造成的伤害全在我身上，这样的说法其实并不对，应该说全家除了那个姓丁的挂名父亲以外，每个人都受了一定程度的伤害，而姊跟阿毅的难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与任性。我对他们的不承认相等于对好友说绝交一般，那是无法不伤人收场的。
「阿毅……」我小声地正要开口说一些道歉的话，谁知这小鬼茫茫然的，没留意到我先唤他，反而呆呆地问我：「你和你爸爸相处的好不好？」
这时，我自然地瞥了在走廊穷紧张的爸爸一眼，他差不多是贴着玻璃盯着我们的对话，我正好与云姨的目光交会，我们相对着一秒，然后都露出难以解释的苦笑。我示意小鬼头看看走廊，他这回收到我的讯息，望向走廊。
「你觉得外头那个一看见我和异性对话就紧张得要命的人会对我不好吗？」我反问，然后我笑：「最主要的是我已经说了你是我弟弟。都不晓得他紧张什么……」
「你说了我是你弟弟？」他惊讶地说，我忽然觉得他眼睛闪过一道光，整个人比较有神采了。而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淡淡地说：「小鬼，我们之间的羁绊不只是血缘而已。我才明白了，你这个天才应该也懂。」
「羁绊……」他重覆地喃着，然后给我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有些话说白了就不够意思了，这个臭小鬼！亏我还难得说这么感性的话，真是浪费！一被他气着，我十多年来培养出的二姊架势就回来了，拍了他的头，就骂：「白痴弟弟！」
「二姊忽然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你要我怎么反应过来？」他哀怨地说。我看着他这个年龄还是用同一招来博同情就觉得这小鬼很没有创意，可惜依然有效果，我扁扁嘴无奈地说：「总之，即使我不姓丁，我还是你二姊。」
「十多年在一起生活，我早惯了有个小鬼弟弟和姊姊，忽然没了，我觉得非常的不自在。就算血的羁绊无法受到认同，我们之间还有无法动摇的感情和回忆，这些怎么可能说忘掉抛掉就真的能够彻底地脱离关系呢？所以啊……」我话没完，小鬼就打断我了。
「所以你承认我是你弟弟了？」他笑得灿烂。
我颔首。
「我还能不认吗？」看他兴高采烈，我心想着。当这小鬼恢复常态，就直接向我飞扑过来，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说：「我最喜欢二姊了！」
与此同时，病房的走廊外有明显的大骚动……
「云姨，我把爸爸交给你了。」我笑着把责任推得一干二淨，继续跟小鬼瞎扯。
※
秦宁身边出现的人不论男女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或许是因为这些人而使得她的人生也变得不平凡。世界上许多的人都自命不凡，也有许多的人因为清楚自己的普通而希望变得重要或特别，即使只是一个人认为自己特别，都会让人觉得高兴和被欣赏。
然而，秦宁只是在苦恼着如何让自己别像磁铁一般把什么都给吸过来，尤其是身边这个好友，齐菁岚。
「小岚，你不需要陪着我跷课。」秦宁很无奈，因为她知道齐菁岚这么做是为了逼她回去上课，这和她姊姊的做法是一样的。齐菁岚仰头望望天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都陪到转校了，也不差跷课。」
「……你转校的事，你家人不反对？」
「反对。」齐菁岚顺口答道。她恰巧经过一间看似无人使用的教室，就试着去开门，秦宁没留意她的举动，满腹心思只是在想她明明就被家人反对了，怎么还有可能顺利转校过来？
「开了！」齐菁岚拉着秦宁进了教室，这时秦宁才有正常的反应，她皱着眉头问：「你在干嘛？」
「找一个舒服的地方跷课。」齐菁岚学秦宁的口气回答，接着伸手要开启教室的风扇。秦宁一踏进教室就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打扫了，怎么可能舒服，当她瞥见齐菁岚的动作时，就立刻喝止：「别开！」
「为什么？」这时的风扇早已经被启动，而且还被齐菁岚调到最高速，秦宁就算想拉着她跑出教室，她们也免不了被这风扇扬起的「灰尘风暴」给呛着。
「咳、咳咳……」冲出教室后，齐菁岚笑着说：「我们这叫灰尘仆仆！」秦宁对灰尘相当敏感，还是觉得整个鼻腔都非常不舒服，但是对于齐菁岚爱乱改成语的习惯还是会不自觉地反驳：「人家风尘仆仆是指行旅奔波劳累，你这灰尘仆仆可没什么意思……」
一说完，她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齐菁岚只是大笑，反正她也习惯了在乱改成语时被秦宁挑错，否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乱改呢？秦宁已经太熟悉这朋友大咧咧的个性，反正她就是不介意自己怎么纠正，总是一笑置之，然后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对牆壁说话一般白费力气。尽管已经很多次，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唯独齐菁岚她会去纠正，但，她不明白的反而是齐菁岚最清楚。
「我这么不给你面子，你都不觉得生气啊？」秦宁问，脸上已经流露出些许的怒意。齐菁岚知道秦宁是因为自己这么无所谓的态度生气，但是她就是保持着笑脸对她说：「有什么好生气？面子不是那么重要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是朋友，只有真心的朋友才会在乎对方对或错。」齐菁岚平淡地说：「换作普通人，依你这么懒的个性才不会去理呢！」这些话让秦宁听了愣住，而齐菁岚见状悄悄挨近秦宁，一只手圈住她的颈，笑着说：「所以……」
「小宁，我们回去上课啰！」齐菁岚拉着失魂的秦宁往教室方向飞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