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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小恩的手术很顺利。不过，她从手术室出来的瞬间，莫方还是掉泪了。
瘦小的蓝小恩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好像一个无助的婴儿。蓝色的床单覆盖着，她看不到她胸前的残缺，可是，几个小时后，当蓝小恩苏醒过来，莫方看到她胸口那层层叠叠的纱布时，还是吓住了。
作家毕淑敏曾写过一部关爱乳腺癌患者的小说《拯救Ru房》，尽管当初有人极力推荐过，可那时，莫方总觉得自己距离那个群体好远，所以根本就没有买来看。现在，看到蓝小恩这个样子，莫方忽然后悔自己当初的固执了。
智慧的女作家最起码会给出一点关于如何同乳腺癌患者打交道的注意事项吧。如果她有读，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苏醒之后的蓝小恩，简单吃了点流食，她没有看见自己胸口的伤痕，心里的重创还不算特别大。莫方酸楚地握着她的手，心底满是说不出的悲伤，那个伤口，很快就会显露出来，到那时，但愿好友还能这么坚强和勇敢。
蓝小恩在医院躺了一星期，一星期后，纱布拆掉，蓝小恩愣了。
她感觉到了身体的空落，却没想到，那道残缺的伤口会如此触目惊心。她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从此，她再也不是那个健康丰满的蓝小恩了。从此，她的美丽人生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残缺。
蓝小恩几乎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看到蓝小恩的眼泪，莫方手足无措。她已经咨询过医生，从下周开始，化疗就要进行了。蓝小恩要经历的痛楚还会更多。她要大把的掉头发，胃口也会受到影响，她的整个身体，都要经历一次蜕变才会迎来化蝶的新生。
她扶她去洗手间，看到蓝小恩佝偻着身子坐在马桶上，艰难排泄的场景，眼泪哗哗地淌下来。疾病真是这个尘世最强大的恶魔啊，它能让所有人都在它面前臣服并受尽屈辱。但是，人类又是强大的，无论多可怕的病魔，早晚都会被降服。莫方真心地盼望，亲爱的蓝小恩能够勇敢地站起来，打趴下扑面而来的恶疾。
做化疗之前，莫方动员蓝小恩剪掉长发。怎么说呢，她惧怕蓝小恩看到那么长的头发，一丝丝脱落的折磨。蓝小恩沉默了半晌，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又看，然后，一闭眼，一行泪缓缓滑下来：“剪吧。”
莫方含泪举起剪刀，一下一下地剪下去，蓝小恩头上乌云般的长发很快消失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含泪笑道：“没想到，我短发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莫方也含泪笑着点头。是，短发的蓝小恩，依然那么漂亮。
蓝小恩回床上休息了，莫方将剪落的长发收拢到一起，郑重地包在一个纸袋里。这是见证过蓝小恩美丽的长发，她要替她，好好珍藏。
化疗开始之后，每天起床，蓝小恩的枕头上，都会有大片触目惊心的短发。刚开始，莫方还能安慰她，到后来，她也无语了。因为，面对那样沉重的打击，所有安慰都显得太过苍白。不过，莫方愿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自己的姐妹好过一点。那天，她趁蓝小恩熟睡，换了衣服出门。在小镇上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卖假发的小店。莫方给蓝小恩买了一顶黑色的卷发，虽然新头发长出来还需要一定时间，但是，有了假发，蓝小恩心里应该好过一点。
傍晚，莫方帮蓝小恩试戴假发，蓝小恩怔怔看着镜子里突然变了形象的自己，心中再次泛滥起锐利的疼痛，转回身来，抱着莫方，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忍着，忍着，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看着空荡荡的前胸，她夜夜都会做噩梦。看着枕头上散落的黑发，她对于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都充满了怀疑。无数个梦里，她看到自己败落成一朵秋天的花，狂风过处，花瓣纷飞，花叶凋零。她怕，真是十足的怕极了。
所幸，有莫方还在自己身边。她一直那么温暖地照顾着她，给她做饭，替她洗衣，帮她安排生活的一切。现在，她又在几乎不会讲英文的情况下，穿过整个小镇，买了这顶假发。蓝小恩觉得，莫方对自己的爱，比父母一点都不少。
她彻彻底底被感动了。对一个被感动的罪孽深重的人来说，忏悔是唯一的出路。
蓝小恩知道，这样做，对莫方或许不公平，因为她轻易打碎了她的平静。可是，不说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背叛，她又觉得，自己辜负了莫方的深情。
看到蓝小恩扑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莫方大吃一惊。接下来，听到她说出十年前的秘密，莫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这一切怎么可能！那个被蓝小恩死死咬住不说的孩子的父亲，竟是何若求？！这样的剧情，是不是比电视剧还狗血。可是，看看苍白瘦弱的蓝小恩的眼泪，莫方又不得不信。她的眼前隐约闪过何若求在知道蓝小恩怀孕后的慌张和窘迫，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何若求做的孽。
“莫方，我知道我无颜祈求你的原谅，当初年少，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和何若求有了那样的苟且。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选择了远走他乡。但是，远离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可以成为过去。在美国这十年，数不清有多少个黑夜，我都会在梦里哭醒。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信赖和深爱，更对不起你的深情和厚意。尤其是经历了乔治和阿兰的事情后，我更加体会到，被别人偷盗爱情的痛楚是怎样剧烈。有了这样的经历，我愈发万般痛恨自己。可是，时光无法倒流，我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呢？我想不出任何方法，所以今天才想请你，用你愿意的方式，来惩罚我。莫方，只有被你惩罚了，压在我心头的罪愆，才能真正化解。”
莫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用力搀扶起蓝小恩，茫然地为她拭泪。她要她惩罚她？为了十年前一段被蒙在鼓里的孽缘，惩罚今天这个病入膏肓的姐妹？怎么可能！
原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么？不，一切都不这么简单。莫方此刻的心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愕然。蓝小恩的忏悔，让她瞬间重回了昔日那段光阴，她说什么也无法相信，何若求怎么会在自己拼死拼活为他挣第一辆汽车的时间里，和自己最好的姐妹上了床，而且还搞出了一个孩子。
不，莫方不恨蓝小恩，她更无法原谅的，是那个已经消失的何若求。
被蓝小恩曝出的这个秘密，比当年莫方知道何若求和朱临临在一起还要震惊。因为，她深知，朱临临那里，何若求或许还有爱，可蓝小恩这里，太明显了，他就是一头到了发情期的动物。而他在她心中，尽管有过诸多微词，可是，她从来没有将他当成一头动物。莫方努力深呼吸，原来，何若求根本就不是值得她深爱和信赖的男人，原来，他的骨子里，是如此的懦弱自私和不负责任。这样一个男人，难为当初失去他她还痛苦成那个样子。莫方只觉得心里憋得透不过气来，她极力劝说蓝小恩去床上休息，然后一个人去院子里，默默立了好久。
这一切，太像一场梦了。而人间却没有几个这样的大梦，能够一梦十年，在众人皆已失散的尽头，上帝轻轻挥一挥那只翻云覆雨的手，真相水落石出，曾经幸福的幻境，即刻烟消云散。
莫方觉得，这一切可真残酷。同时，她又庆幸，幸亏当初出现了朱临临，否则，她不知还要被那个自私卑鄙的男人蒙骗多久。
莫方一直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蓝小恩怯怯的召唤，莫方这才醒过腔来。她怎么能够如此糊涂，蓝小恩还是个病人啊，自己这样纠结，不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