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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花月夜 十四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朝阳初升,永安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雾,和煦的阳光穿于其中,如梦似幻。苏府的静雨楼中,苏推开了二层的窗户,双手撑在窗下的书案上,将螓首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轻雾似乎将永安城洗涤了一般,再不复晚间的满城香火气,只有淡淡的草木清新夹杂其中,沁人心肺。今日已是五月十三,离月圆之夜只剩两天,而就在昨晚,幽子期告知于她,今日会与他师弟来苏府拜访,邀请她与苏煜前去望舒城玉宫。当昨晚看到妆镜中流光显示的这则消息时,苏喜不自胜,几乎一夜未眠,只等着天亮,等着他来。

“小玉,不不,瑶瑶,一会用完早餐之后记得帮我去采蝶轩买下唇脂。”苏拉开卧室的门对着外间说道。尽管小玉已离开苏府月旬,苏却迟迟改不了口,老是脱口而出小玉。而如今的贴身丫鬟却是门房老柳的女儿柳欣瑶。

“好的,小姐。”瑶瑶答应道,又随口说道:“小玉这个没良心的丫头,都一个月了,也不见回来看看,晋安城又不远,难为小姐还一直念叨她。”

“好啦,走,去跟父亲用早餐去。”

苏府诗书礼法传家,一举一动都需契合礼仪,但凡长者在家,一日三餐都需与长者一起,除非苏谨身吩咐出门有事或身体不适。苏进得用餐的偏厅,却见父亲和苏煜早已坐于桌前正安静地各自看书。

“小妹今日起得这么早,都不需要遣人去催的?”苏煜放下书,对苏打趣道。苏谨身致仕之前近乎每日需早早的去礼部当值,苏也近乎每日让人将饭菜送至静雨楼。苏谨身致仕后依旧每日早起,这早餐之礼便让惯于晚起的苏吃尽了苦头。

“大哥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喝的太晚了没休息好啊?”苏对着自己的哥哥丝毫不让。

苏煜气结,苏谨身却不禁莞尔,握书的手指指二人道:“你们哪,互相不允许他人说对方不好,偏偏在一起就要斗嘴。儿你还小的时候,为父故友来访,故友之子见着才四岁的你说你长得丑,那时你哥也才十岁,愣是偷了为父的酒,喝得满脸通红,又去把我那故友之子打得是鼻青脸肿。为父罚他去祠堂跪上一天,你倒是可怜兮兮地跑来说两人对半分各跪半天。”

“结果我在祠堂酒醉睡了半天,小妹以为我怎么了,摇着我哭了半天。”

“哈哈哈哈哈。”苏谨身老怀大慰,见着早餐端过来了,便放下书道:“哈哈哈,不说了,用饭用饭。”

天伦之乐,莫过如此。

“父亲,昨晚与子期兄在太白楼聚会,他言今日会与他小师弟来府中拜访,父亲是否也见之一见?”用完早餐,苏煜对苏谨身说道。

“哦?这洛子冲为父倒是见过,幽子期只听得你说,却从未谋面,见,肯定要见。”

“好的,父亲,那孩儿这就去安排?”

“去吧。”苏谨身拿起书又说道:“去为父书房,书案后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有珍品银针御茶。”

“不是在书房进门右手边的储物架上么……”

“哦,那罐算不得珍品。”苏谨身仍是看着书,目不斜视。一旁的苏已是以手捂嘴笑出声来。

待苏煜垂头丧气的走出偏厅,却听得厅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日上三竿,转眼已近巳时二刻。静雨楼中的苏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略施粉黛仍清新动人,双眸似水却略显焦急。正厅之中,苏煜已备好一切,此刻正陪着苏谨身闲聊。

“老爷,少爷,有两位公子来访,这是拜帖。”老柳双手将拜帖递上。

苏谨身接过,打开拜帖便见一手观之异常舒服的正楷:晚生末学幽子期携师弟洛子冲敬拜。

“果然是一手好字。”苏谨身不住点头,收起拜帖对苏煜说道:“煜儿,你去迎他们过来吧。”

“是,父亲。”

四月已不再如冬日那般寒冷,此刻轻雾已去,阳光和煦,洋洋洒下,照在行至门前的三位皆着素色长衫的年轻人身上,本就俊朗的青年们此刻愈加朝气蓬勃。

苏煜引路在前,待行至正厅门口,苏煜驻足:“子期兄,子冲贤弟,请。”

待得入厅,幽子期与洛子冲恭敬躬身深揖一礼

“晚辈幽子期拜见苏老。”

“晚辈洛子冲拜见苏老。”

“好好好!两位无须多礼。”苏谨身起身扶起二人,道:“果然都是少年俊杰!”

“苏老谬赞了。”幽子期拿过洛子冲手中提着的礼物,却是两只玉质酒壶和一只一尺见方的羽绫纸包裹,恭敬对苏谨身道:“晚辈身无长物,只得从义父处求来了这两壶八十年云中饮,还有这方冻顶乌龙,还望您老不要见怪。”

“何须如此客气,你们与煜儿相交莫逆,老夫倒是跟着沾光了。”

“苏老您乃文学大宗师,晚辈亦对您景仰万分,奈何上回拜访未能得见您老,晚辈深以为憾。”

“以后若有空便多走动,老夫虽与国师政见有所不合,但学问一说却无界限。看着你们都学有所成,老夫也欣慰之至。”

“那日后便多有打扰了,届时还望您老不要怪罪。”

“哈哈,哪里话,老夫求之不得。”

一时间,宾主尽欢。

“子期,听煜儿说你于书法一道颇有所得,不知老夫今日可否得见?”闲谈半晌,苏谨身终是忍不住道。自洛子冲跟他提过之后,苏谨身便一直想看看能让女儿引为知己的人书法造诣究竟有多高。

“晚辈不敢,不过长辈所邀,子期不敢推辞,还请您老多多指教。”

“书法一道,各有所长,子期不必自谦。”苏谨身见幽子期答应下来,便起身准备引二人至书房。临出正厅,对老柳说道:“老柳,去将儿也请至书房吧。”

“是,老爷。”老柳领命而去,幽子期闻言面色更喜。

幽子期于书案后正襟危坐,苏却在书案一侧,静静地看着执笔之人,苏煜与洛子冲于案前站立,而苏谨身则立于幽子期左手之侧,看着幽子期屏息凝神,不住的点头。书房中此刻一片安静,只闻得苏轻微的沙沙研墨之声。

幽子期看看正在研墨的苏,微笑浮上眉眼,只是转眼,提袖,蘸墨,落笔,游龙惊现:

上元醉饮太白楼,醒来独倚轩榭。

千门如昼影如掠。

抬首相望时,灯火花月夜。

端坐案前盼流光,执酒兀自心切。

冰镜皎皎凝如雪。

天涯共此月,何故伤离别。

收笔敛神,腾龙游于纸上。

苏螓首深埋,看着眼前这纸行云流水,面若桃花。

苏煜看看纸上的行书,又看看苏,若有所思。

洛子冲却只是看着幽子期,暗自摇头。

“好!好!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后生可畏啊!”半晌,却听得苏谨身抚掌道:“儿,去取酒来,有此佳作,怎能无酒!”

苏依言而去,苏谨身继续道:“子期,老夫自诩看人颇准,观字亦如是,由字及人,得见其品行。你,很不错!”

幽子期闻言,深揖一礼:“多谢苏老谬赞,子期日后定当多向您老请教。”

“哈哈哈,于书法一道,老夫已无可指教你的了,老夫平生三好:书、酒、茶,子期日后不妨常来。”苏谨身又指了指幽子期刚刚写就的词,抚须笑道:“临江仙虽好,但藏得不够深,这点老夫却可指点一二,哈哈哈。”

见被苏谨身点破,幽子期羞赧之余却满心欢喜。见得父亲暗许,苏煜不免也松了一口气,朝幽子期挤了挤眼,幽子期羞赧更甚。唯有洛子冲,替自小视作哥哥的幽子期高兴之余,却不免又是担忧。

酒至,却是取自清晨早餐后苏谨身嘱咐苏的藏酒之地。

“老夫独好剑南魂,这壶剑南魂乃灵州灵洛城云氏所珍藏,号称百年窖藏,老夫替云氏写就万字之言,方得此一壶。”苏谨身颇为自豪道。

“大师兄,这酒可比你留给我的百年云中饮珍贵多了。苏老,晚辈亦藏有一壶百年新丰,改日定当奉上!”此时却是洛子冲忍不住道。

“哈哈哈,好好好,难怪煜儿与你们这么投缘,同为饮中仙哪,哈哈哈。”苏谨身老怀大慰。

“我的藏酒就不提了……与你们相比,太上不得台面…….”苏煜赧然道。

“老夫以往最喜月下小酌,哪次藏酒不是你独得大半?”苏谨身佯怒道。

这回便是连苏都忍俊不禁,以帕掩面轻笑起来。

“后日便是月圆之夜,晚辈诚邀苏老、煜兄以及妹去冰境台一游,届时把酒赏月,别有一番风味。”

“老夫倒是神往已久,煜儿与儿亦可去一观那‘半片玉轮落瑶山’的胜景。只是儿……”

“苏老且宽心,玉宫之中亦有女眷住所,我与大师兄定当安排妥当。”却是洛子冲答道。幽子期早先便于洛子冲说过此事,洛子冲只得答应下来。

“老夫若是同去,只怕会惹国师不喜吧,哈哈哈。”

“自是不会,您老与义父虽政见偶有不一,皆因所执不同罢了。义父对您老历来景仰,若您老同去,义父怕是坐不住,也要赶回玉宫与您把酒言欢。”

“既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

酒逢知己,畅怀兴尽致。日之将落,已至客还时。

苏谨身亲自将幽子期和洛子冲送至门口。临别之际,苏谨身将腰间玉佩解下,递与幽子期:“这是老夫常年所佩之玉,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子期当勉之。”又从门房老柳手中取过一琴匣,递与洛子冲:“此乃长空贤侄所留之琴,琴声即心曲,声正则身正,子冲亦当鉴之。”

幽子期与洛子冲躬身行礼,以谢长者之赐。约定明日马车至苏府来接的时辰之后,幽子期与洛子冲告辞离去。

苏谨身看着二人离去,若有所思,惟愿二人日后不会如陆希景那般行事。“希望后日玉宫之行能有所得罢。”苏谨身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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