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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殇阳 七

地面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头顶似乎触手可及的圆月染得一片血红。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州牧奴仍是嘶吼着听不懂的北地俚语,鲜血流淌的脸上满是狰狞,如同恶魔般恶狠狠地将一把把尖刀捅进身体,林兀自痛呼着兀自挣扎着,却不见一名袍泽来救,反而眼前的牧奴越来越多,铺天盖地般包围住了他,随着捅进身体的尖刀越来越多,林颤抖得越是厉害。

“啊!”林身体猛然一抖,那炼狱般的景象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林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却觉眼皮异常沉重。好半天,终于睁开了一条缝。正上方是已经有些泛黄的营帐帐顶,抖动的烛火映着帐顶微微摇晃。原来竟是梦一场,原来没死,没死就好。只是,这是在哪?刚刚不是才在冲往本部大营的路上倒下的吗?林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

“林将军?林将军?”耳边是颇为熟悉的声音。但那张满是担忧的脸映入眼中,林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老樊,这是在哪?”林缓缓道,此刻的林,便连发声都觉得异常艰难。身边呼喊自己之人,是林原先百人部中的袍泽老樊,这位比他稍稍年长的袍泽从丰城攻城之战中侥幸被他拖到城门洞中得以活下来,没想到偷袭青州大营一战也活了下来,正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将军,这是在咱自己营中啊!咱们大营被青州蛮子烧毁近半,这是昨天打退偷营的蛮子后新搭的营帐。”

“老樊,咱们部的人呢?”林一直试图挪动身子,却一直不得成功。

“林将军,您且先歇会,昨晚您脱力晕倒,今晚这才醒过来,胡军医让我看到你醒来就去叫他,我这就去喊他过来。”

“嗯。”得到林同意,老樊转身飞快地出营而去。

林复又闭上双眼,只是回想着昨晚的场景。自己晕倒之际,便觉着有骑兵奔驰而来,料来是黑骑终于解决了白木林之外的狼骑前来驰援了。侥幸得以不死,林庆幸之余,却陡然想起当时自己身后的吴宏涛。

“老吴!老吴!”林不能侧头观望,只得艰难地喊道,见没人答应,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不会这一战下来,那个好酒的老吴也没了吧?

林正想着,又感觉到帐门被掀开,随即便是熟悉的声音传于耳中:“林老弟,现在感觉如何?”却是军医老胡的声音。在军中摸爬滚打五年,平日里自己也没少跟胡军医打交道,怎能听不出他的声音。

“胡老哥,活着就是万幸了,辛苦胡老哥来回奔波了。”

“林老弟说哪里话?你这一战砍得横刀刀口都跟锯齿一般了,了不得!从你被抬回大营,大将军就特意吩咐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医好你。”

“昨晚我本部大营如何?”感觉到胡军医搭上了自己的脉,林问道。

“十不存一啊……大将军也被那蛮子大将所伤,不过目前已无大碍了。”

昨晚本部大营中满打满算一万余人,真不知如何坚持到黑骑回援的。听得胡军医所说,战损竟如此之大,林只得闭眼沉默,突然又想起一事,便急急忙忙睁眼说道:“老樊,我们部还有多少人回来了?”

“林将军,不瞒您,两千部众,待今日凌晨清点之时,还有八百六十二人。”老樊低着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天杀的!又是一千一百余条性命搭进去了!

“老吴呢?吴宏涛副统领呢?”

“吴副统领在隔壁躺着呢,身中两刀,万幸没有伤到肝脏,被胡军医救了下来。”

林闭上双眼,低低呼出一口气,自顾说道:“咱们这是命大啊,那些没了的兄弟......唉......胡老哥,小弟多谢您老救命之恩了!”胡军医年过五十,喊声您老并不为过。

“行了啊林老弟,你要真有心,待你俩恢复了,请老哥我喝顿酒就是了。”

“一定一定!”林答道,接着又问道:“老樊,老吴现在怎么样,醒了没?”

“吴副统领比您早半天醒了,一直嚷嚷着要酒喝呢。”

林苦笑,这吴宏涛,有幸保得性命却还想着喝酒。“老樊,一会把我抬到他那营帐中去吧。”林道。

“好,我这就去喊人。”

未几,一阵嘈杂伴随了吴宏涛独有的叫骂入得帐中:“小兔崽子,要痛死老子吗?等老子好了看老子不抽死你!”却是几人抬着吴宏涛入得营帐中。众人也不见动怒,都知道吴宏涛平日里对他们就是嘴臭而已,皆是笑着回复:“那您可得赶紧好起来才抽的动鞭子。”

吴宏涛依旧兔崽子兔崽子的嚷嚷着,林听得耳中,却是一阵无由来的庆幸与高兴,随即开口说道:“老吴,你酒壶还在我这呢,喝什么酒啊?”

“林兄弟!你终于醒了啊?”吴宏涛喜道,接着又对身边人说道:“小兔崽子,也不提前告诉我!”

“老吴,行了,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酒以后且有的喝呢,别嚷嚷了,省点气力好好养伤吧。”

“就是!你这酒鬼!且记着,你二人欠我胡某一顿酒。”探得林已无大碍,胡军医替林掖好被子,起身接着道:“林老弟,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儿保准能起来。”

林正待说话,却听吴宏涛道:“老胡,辛苦你了,我兄弟二人欠你一条命,别说一顿酒,十顿都请!”

“得了吧,还一条命呢,前年军演不知道是谁摔得七荤八素的,不还是老夫救的?还十顿呢!前面的一顿先补上再说!”胡军医玩笑道,转身对着林一拱手:“林老弟且好好休息,切勿跟这酒鬼聊得太晚,我老胡就先走了。”

“麻烦胡老哥了。”林道,想抬手,却仍旧抬不起来。

“无妨无妨,我先走了。”说完,胡军医瞪了一眼吴宏涛,伴着吴宏涛的哈哈笑声转身离去。

待得林将营帐中另外几人打发出去,帐中仅得他与吴宏涛两人时,林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吴,昨晚后来到底怎样了?”

吴宏涛叹了口气,说道:“好多情况,我也是今天醒来听人说的。昨晚咱们偷营的同时,那鲜于寒领着一万狼骑和一万五步卒抄北面灌木林也对咱偷营了。我说昨晚怎么杀着杀着感觉不对了呢。亏得你昨晚发现得早,我们偷营的几部还有大半跟着黑骑杀穿了那青州奴隶军才得以回援。”

吴宏涛缓了缓,继续道:“那鲜于寒真真的好心计!奴隶军一人未调,为的就是把我们偷营的死死缠住,四万黑骑去围杀那两万狼骑,结果发现只有一万,烈王察觉不妙,想直接回援,也被那一万狼骑牵制着动弹不得,最后损失了近一万五千骑,才把那一万狼骑吞了。”

“那昨晚咱本部大营到底怎样了?”

“说十不存一都有些夸张了……唉……”吴宏涛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先登营和射声营几乎全殁,徐硕将军和李荣将军战死,回援的季素将军和程立将军重伤,大将军也被鲜于寒所伤,五百亲兵营最后仅剩两百余人。丰城城中的伤员倒是一个没碰,军备粮草却被烧了十之七八。这帮狗娘养的蛮子,着实阴狠!”

吴宏涛短短几句话,林的心便似沉到了谷底,接着问道:“来偷营的蛮子呢?”

“见我们和黑骑回援,那鲜于寒带着剩余的蛮子从东南我们当初埋伏的飞廉蒿丛那边逃了,被几万奴隶军掩着直往固北城方向去了。黑骑被奴隶军所阻,根本没法追。待得鲜于寒逃得没影了,奴隶军一哄而散,便是想杀都没法杀尽。”吴宏涛说完,兀自低声咒骂着。

“来偷营的蛮子伤亡如何,知道吗?”

“伤亡极少!今日上午统计,一万五步卒,只留下了不到五千,狼骑更是只留下了七八百。”

林没在继续发问,闭着双眼,心中异常憋闷,粗粗的喘着气。

“林兄弟,那鲜于寒不可小觑啊!他也真是舍得,将一万狼骑、一万五步卒和十万奴隶军留着当诱饵,就是想把我本部大营杀尽!要不是林兄弟你发现的早,回援及时,只怕……只怕大将军此刻都已经殉国了!”

“那时候才发觉,已经晚了啊……”林缓缓道。如今军中,陷阵营、射声营、拔山营和先登营只怕拢共都剩不到五千了,黑骑更是一战折损一万五,已经不是伤筋动骨可以形容的了。粮草又被烧得七七八八,军中能撑的了几天还是未知之数。万幸青州蛮子也被杀的筋骨大伤逃往固北城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夜风阵阵,刮的营帐帐布猎猎作响,营帐中一片安静,只留烛火在不停摇晃着。何去何从,恐怕只有明日军议才得以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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