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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十一

诏狱实际上与拜月永安卫所相距并不远,出得苏府过西市往北,沿临安街一路往前至金水桥前往后跑马不过盏茶功夫便到了永安内城东南城角之下的诏狱。诏狱大门幽黑铸铁所造,门前两侧,两尊一丈高的狴犴雕像面相狰狞地矗立两旁,铸铁大门之上是一方长条青色镇石,三尺见方的诏狱二字阴刻其上,让人望之不寒而栗。自宣帝夏渊临朝起便有了这闻之色变的诏狱,近六十年迄今,死于其间的奸臣叛逆不计其数,只是其中的真真假假实不足与外人道之。待得天宝皇帝夏祯即位,拜月教众得以在朝中大行其道,这诏狱中草席卷着出来的多得是不从之人。鼎镬刀锯缓水滴,炮烙焚炙止儿啼。可怜荒郊乱葬骨,尤愿临狱已归寂。即便位高如两朝元老简于期,也在这诏狱中受尽酷刑含冤而终。站在诏狱铁门之前的幽子期并非不知诏狱中此等事情,只是一不愿忤逆义父陆希景,二不愿过多牵涉其中,但如今洛子冲竟也被关押其中,身为二师兄的嵇子虚竟不闻不问,幽子期心中大惑之余,也只得将靳蓁托付于苏煜,与靳安师叔御力疾驰至此。

待得铁门半开,一佩刀黑衣狱卒施施然走出铁门,看着门前的素衫公子与干瘦老者皱眉不耐烦地道:“诏狱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不速速离去!”

幽子期闻言并不作答,从袖中掏出一方半掌大小的白玉令牌示于狱卒眼前。狱卒握着刀柄上前一看,待看清令牌上拜月嗣尊四字之时,陡然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竟是圣子幽子期,顿时只觉浑身冷汗浸出,赶紧一头磕倒忙不迭说道:“不知幽大人亲临,小人罪该万死。”

“起来,带路。”幽子期收起令牌道。

“幽大人……”狱卒期期艾艾道:“掌教法旨,非有掌教之令不得入内……”

“子虚么?”幽子期唇角轻提,似讥笑说道:“既知我身份,还不快快带路?“

不待狱卒回话,幽子期便跨步进入铁门之中,靳安紧随其后,狱卒见状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跟上。

诏狱之外艳阳高照,五月初始正是尚不炎热,正是暖意融融之时,可进得诏狱之内,却感觉透骨阴寒,或许每日清洗,可青石铺就的地面却在昏暗的风灯灯光下沁着暗红,犹有刺鼻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幽子期眉头紧锁,迈步向前,伸手召来身后亦步亦趋的狱卒问道:“子冲被关在何处?”

狱卒怔住停步不前,低着头不敢言语。幽子期转身正欲说话,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幽大人别难为小的们了,掌教有令,任何人等不得探视洛大人。”

幽子期回首,却是一黑袍罩身的中年男子。待行至幽子期身前,中年男子拱手施礼道:“在下许淳,如今忝为诏狱掌狱使。”

“子冲在哪?”幽子期已然认出此乃嵇子虚心腹之一,不耐烦地打断许淳说道。

“非有掌教之令不得……”许淳刚开口,幽子期已极不耐烦地再次打断道:“子冲在哪!”

“我等若违令,掌教大人怪罪下来可是都活不成的。”许淳低头答道。

“掌教大人?我认可了吗?”幽子期抬手,一抹红芒闪过,许淳犹如被无形之手扣住一样转眼被拉扯至幽子期面前,想作反抗脖子却瞬息间被幽子期狠狠扼住呼吸不得,只见眼前幽子期面无表情说道:“信不信现在我就杀了你!”

许淳挣扎着挥手,幽子期手中一松,许淳便瘫倒于地兀自抓着喉咙干呕着。抬头见幽子期仍盯着自己,慌乱中赶紧爬起,侧身伸手为幽子期与靳安引路。

只道小小的诏狱阴森恐怖,却不料诏狱之中竟另有天地。三人在诏狱中不行已逾一炷香时间,一路上自是惨叫哀嚎不绝于耳,幽子期沉着脸,丝毫不加理会。待下得两层阶梯,七拐八拐到深处一方铁门之前,许淳才停住了脚步,伸手用力将铁门一侧的扳手用力扳下,铁门轰然打开,入耳没有惨叫哀嚎,只有不断的鞭挞声音。

许淳正待离去,却被身后的靳安一把推入铁门之中。幽子期快步走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之后,一个已丝毫看不出模样的血人被缚着双手吊着。执鞭的二人见有人进来口中兀自骂骂咧咧地停住了双手,这等煞神便是诏狱掌狱使也奈何不得,顶多骂上两句,不然这等脏活粗活谁堪去做。

幽子期倏然上前,伸手抹过血人脸上,赫然便是平日里一口一个大师兄,意气风发的洛子冲!幽子期怒极,反手对着犹自发愣赤裸着上身的执鞭二人遥遥扼喉,双手猛然一转,翻手间浓郁的血色一闪,二人只听得脖子嘎嘣一声,便失去所有意识倒地气绝。许淳满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浑身颤抖着往铁门处慢慢退去,却不料守在门后干瘦如柴的靳安一脚踹来,自己便如滚地葫芦一般撞向熊熊燃烧的火堆。靳安提掌重重往下一按,不远处的许淳只觉千钧巨石压身,一口鲜血喷出,堪堪止在火堆旁边,四肢尽断,动弹不得。

待解下吊着的洛子冲,幽子期红着双眼一言不发,只是蹲坐于地紧紧搂着怀中浑身是血四肢绵软的洛子冲。见靳安上前,幽子期仍是看着洛子冲,声音微抖地说道:“师叔,您医术精深,可有办法?”

靳安听得外间人声渐起,料想诏狱守卫此刻怕是已然得令聚起攻来,自腰间掏出一只只有小指一半大小的玉瓶抛至幽子期手中,紧接着提起火堆旁只余半条命的许淳说道:“先给他喂下,出去再说,此间无法医治。”

靳安提着许淳在前,幽子期背着洛子冲在后,急急往外走去。杀来之人尽皆是狱卒守卫,甚至不用幽子期出手,只凭干瘦矍铄的靳安一人便一路杀了出去。拉开诏狱铁门,外面人影恍惚,晃眼的阳光刺的两人眼睛生疼,待看清眼前,却尽是黑袍罩身的数十人半围于门口的空地上,为首之人竟是平日里对自己恭敬有加的鲁长老。

鲁长老躬身恭敬施礼,正待开口,只见幽子期已将裹着自己外衫的洛子冲移至背上,右手小心拖住,右手结印平伸向前,艳阳之下,极为浓郁的月力绕手盘旋不停,几个呼吸之间,浓厚的血色光幕如茧一般罩住幽子期与靳安周身。幽子期结印的手微微一震,血色光幕陡然爆开,以幽子期与靳安为中心,宛如狂风乍起,飞沙走石般向四周席卷而去。背后诏狱的厚重铁门被巨力震裂脱门框而出,翻滚着撞向诏狱内,已然变形。眼前的数十人更是如遭重击,纷纷狼狈地倒退数步,胸口更似一阵窒息,更有甚者已是口吐鲜血倒地抽搐不止。

“我已留五分余力,有识得我幽子期这张脸的还请让出一条道。”幽子期淡淡说着便往前无丝毫顾忌的走去。人群却是很自然的让出一条道,待走至鲁长老身侧,幽子期低声道:“还请鲁长老随我来。”

鲁长老躬身称是,跟着幽子期身后的靳安渐行渐远而去。路过永安卫所,幽子期示意,靳安将手中许淳扔给鲁长老,会意入内,出来时已是执伞在手,伞下赫然是陆希景的灵牌以及灵牌后的玉瓮。卫所内数十人踟蹰不前,看着靳安走出,无一人敢拦。

入得苏府,将陆希景骨灰与灵牌安置好,苏煜就帮着靳安匆匆将重伤在身的洛子冲移至自己房中,靳安取过行囊,强自冷静下来替洛子冲细心医治,苏煜在外间抱着乖巧异常的靳蓁,不时将靳安所需之物送入内间。原先苏谨身书房之侧的偏厅,此刻倒是成了幽子期审讯许淳与鲁长老之处。

天色将将暗去,幽子期审讯完来到苏煜房前,身后鲁长老垂首伫立。见苏煜抱着女童出来,鲁长老躬身行礼道:“见过苏公子。”

苏煜将靳蓁交与幽子期,正襟回礼。回头见幽子期满脸疑色,便道:“之前儿心窍处经常剧痛,国师重伤不便施救,便是鲁长老细心加以医治才得好转。”幽子期恍然,再次看向鲁长老时目光中已少了冷漠多了暖意。

“煜兄,子冲如何了?”幽子期抱着不断嘟囔着义父的靳蓁对苏煜问道。

“靳安世伯还在医治之中,尚且不知。子期兄,你那边如何?”

幽子期摇头,小半天的审问,许淳仅仅是受命于嵇子虚,只知嵇子虚与皇帝沆瀣一气,其他一概不知。鲁长老只知嵇子虚奉陆希景口谕继任掌教之位,是真是假亦是不知,幽子期身为拜月圣子,掌教继承人,在外久未归来,且云州一行知者仅是陆希景、幽子期与苏府三人,为避免教中再起纷争,只得承认嵇子虚袭得掌教之位。而洛子冲因阻止皇帝夏接苏入宫,据说那日只身入宫在乾清殿暖阁以下犯上多有不敬,不知何故竟轻易被皇帝关押至诏狱,鲁长老与诸人相询,嵇子虚只道无事,只是皇帝一时气急,不日将被放出,这一关就是月旬。今日诏狱门前相阻,鲁长老也只是得报有人擅闯诏狱,却不知那人是幽子期。眼下幽子期归来,且术法精深至此,鲁长老只觉心中大定,不再似往日那般彷徨。

三人说话间,靳安用巾帕擦着双手出得门来,三人俱是急切地几步上前。幽子期问道:“师叔,子冲如何?可有大碍?”

“过了今晚若能醒来就没有大碍了。”靳安浑身已被汗湿,边擦脖颈边接着说道:“子冲受伤颇重,四肢尽折,十指尽断,全身上下无一完处,你那二师弟还真舍得下手!”

幽子期眼中已是猩红一片,怀中靳蓁见得,扁着嘴一下下扯着幽子期前襟,幽子期这才平复下来,疼惜地看着靳蓁说道:“师叔与鲁长老去歇息片刻吧,还请煜兄给蓁蓁找些吃食来。“幽子期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夜晚些时候还麻烦师叔与鲁长老随我入宫一趟。”

几人尽是愣住,转瞬却已明白幽子期话中之意。鲁长老急急说道:“圣子,不,掌教,宫中禁卫森严,还需好好计划一番。”

幽子期抱着靳蓁已然迈步走开,只余悠悠八个字飘至众人耳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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