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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十

翼都处于云州东偏北,若想道中州,需得往南过五城越三山,来到与荒州交界处沙棘城,赶上古云渡半月一往返的大船方可越过东极海来到中州津城。说是东极海,却是在东西陆之间,又为何不以中海为名,原因无他,中州才是天下文化起源,自古以来便以中州为天下正中心,更有中州以外皆为蛮的说法,只不过随着通商愈多,这种说法便慢慢淡化了。

一个半月之后,远处模糊地津城古凌渡慢慢清晰起来。越靠近中州大地,幽子期心中越发不安。自到达古云渡,到上了这艘自津城折返而来的龙骨沙船,一则则消息传入幽子期耳中,令他惊恐不已。义父故去?苏嫁入晋王府?苏老故去?晋王府待产宫中?永安卫所教长洛子冲犯上待斩?这一条条消息不亚于冬雷阵阵,惊得幽子期神魂震颤。沙船靠岸,幽子期抱着靳蓁,带着靳安自津城卫所取过墨焰龙驹,丝毫不敢耽误,一路打马往永安飞驰而去。

待得到了永安东城门,已是第三日夜间,新月黯淡不显,朦胧的月光照着高大的东城门,一片模糊中竟显得那般陌生。入城,打马过十里永安长街,转走临安街数里,拜月永安卫所已近在眼前。幽子期下马,将怀中早已熟睡的靳蓁交至随后跟上的靳安手中,压下心中升腾的不安,幽子期上前推开永安卫所漆黑的大门。

“谁!”门内惊呼声起,几个呼吸之后,大门后右侧门房内的风灯才亮起微微光芒。待得门房提着风灯走近,一照之下,门房犹如见鬼了一般吓住,待稍稍平复,才赶紧跪倒磕头道:“幽……幽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幽子期闻言皱眉,却道:“今日卫所中何人主事?”

“回幽大人,近日都是嵇掌教在,只是傍晚得陛下相召,入宫去了。”

“嵇掌教?子虚?”幽子期心中疑惑更甚,未说其他,只是转头接了靳安与靳蓁进来,打发门房走了,便往卫所后小院而去。

小楼门半开着,房内白光摇曳,幽子期推门而入,桌案上两只鲸脂蜡烛兀自燃烧着,待看清香炉后的灵牌和灵牌后的白玉瓮,幽子期骇然失色,灵牌之上,赫然书写着几字:“先师陆希景之灵位”。幽子期如遭雷击,脸色转瞬煞白,脑子仿佛被清空了一般,只觉全身都在疯狂的颤抖,怔然上前,在灵牌前噗通跪下,再抬头时已是泪如雨下。幽子期怔怔地探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灵牌,嘴唇兀自颤抖着,半晌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义父”喊出。

靳安抱着怀中被惊醒的靳蓁,早已是双目通红,心如刀绞之际,仍一手抚着靳蓁的背不让她受到惊吓。师兄怎会就没等到他们归来?

漫漫长夜已过大半,小楼内,幽子期跪着陆希景灵牌之前,良久未曾移动丝毫。靳安怀中的靳蓁又已沉沉睡去,靳安看着满目悲怆的幽子期,犹豫半天,方才开口说道:“子期,你难道不觉得京中诸事处处透着诡异吗?”

幽子期闻言抬头,疑惑地看向旁边抱着靳蓁别扭坐着的靳安。

“按常理,师兄有我的药维持,断断不会现在就支撑不下去。”靳安略微犹豫道:“还有我们一路上的所闻,子期,难道你就不觉得不寻常?”

幽子期缓缓平复下来,沉思半晌,方才开口说道,浑不知粘着的双唇已经撕破数处:“师叔,你且随我去一处细细商量。”说罢重重地磕头,起身时额上已是通红一片。

从小院后门而出,幽子期也未骑马,只是运月力倏然而去,靳安见状赶紧跟随紧随其后。待停步时,眼前不远处竟已是苏府大门。幽子期细看之下,苏府门前竟是暗影微动,幽子期默然不语,静静抱过靳安怀中的靳蓁,绕至苏府西北角,待细细看过之后方才提身飘入院中。

静雨楼一如以往,只是门窗之上积尘颇多,竟一片灰蒙。幽子期怔怔看着,心中百般滋味涌上,最后只余一声叹息,便头也不回的引着靳安往中院书房而去。

书房中灯依旧亮着,静谧无声。幽子期探手缓缓推开,入眼之处,苏煜满脸颓然地坐于书案之后,执着酒壶自顾饮酒,昔日那个狂放不羁的苏府公子,如今怎得这般邋遢宛如废人。

待得三人进门,轻微的关门声这才惊起了苏煜。苏煜仍把着酒壶,满眼尽是不可思议,看着站立于书案前的幽子期,惊诧万分道:“子……子期兄?”紧接着面色陡变,一把将酒壶掷向幽子期,指着书房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低吼道:“滚!滚出去!”

幽子期探手一把接过酒壶,静静地放到书案上,将怀中靳蓁交给靳安,皱着眉头反问道:“煜兄何故?”

“你还问我?你还有脸问我?”苏煜气急败坏道:“儿自尽时你在哪!父亲气急而去时你又在哪!你现在回来问我何故?”

幽子期心头巨震,看到陆希景灵牌之时已是心如刀绞,听得苏煜此言更觉五雷轰顶般魂飞魄散。

“什么儿自尽!什么苏老气急而去!你且说清楚!”幽子期双手撑着书案,探头向前,狠狠地盯着苏煜说道。

苏煜却凄然失笑,取过书案上的酒壶苦笑道:“呵,说又怎样,不说又怎样,如今苏府家破人亡,还有甚可说的,你既要躲,为何不躲上一世,现在回来又有何用?”说罢对着壶嘴兀自狂饮。

幽子期一把抢过苏煜手中酒壶,溅出的酒水洒了苏煜一脸,苏煜也不发作,依旧惨笑着提起衣袖缓缓将脸上酒水拭去。

“我走那日答应儿,我归来之日便是娶她之时!眼下她嫁作他人妇难道也是我的过错!”幽子期狰狞道,料来苏嫁入晋王府也是真的了。

“娶她?你?”苏煜闻言却似讥讽道。

幽子期正欲发作,靳安却几步走上前,伸出一手拉住幽子期说道:“苏公子,子期之事乃是师兄的安排,子期并不知情。”

幽子期看着靳安,满脸尽是愕然之色,苏煜也从未听苏谨身与苏提及细节,只知陆希景与苏谨身道幽子期与苏有缘无分,只知二人不合适,直至苏自尽,仍不见幽子期出面,便对幽子期恨之入骨。

“在下靳安,乃掌教师弟。”当下靳安便将之前陆希景的安排以及幽子期与苏有缘无分之事一一说与二人听。

“只是估计吾等都没料到苏小姐贞烈如斯,更是将自己委屈到这等地步,子期……唉……孽缘啊!”待得靳安事无巨细地说完,书案上琉璃灯已经熄灭,透过窗纸看去,外间已是朦胧拂晓。

书房中幽子期与苏煜皆是怔然不语,靳安怀中的靳蓁已是悠悠醒来,睁着双朦胧睡眼看向幽子期,口中嘟囔着抱抱。苏煜回过神,疑惑地看向缓缓抱起这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的幽子期,靳安赶紧说道:“靳蓁,蓁蓁,老夫收养的,子期收之为义女。”苏煜起身,怔怔看着在幽子期怀中异常安静的女童,却不料女童亦是看着他,竟挥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臭臭。房中三人尽是满脸尴尬,苏煜赶紧告罪一声推门出去,只不过盏茶功夫,待回来时已是换过衣物洗漱一翻,手中捧着一碗犹自冒着热气的豆汁。

“府中近来烦乱,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靳安抱过靳蓁,端着豆汁坐到一旁喂靳蓁,幽子期拉过苏煜,待二人端坐书案前后,幽子期迫不及待地问道:“煜兄,先前多有得罪,煜兄见谅,还请煜兄将这近两年发生的事细细告知。”

“无妨,倒是我冤枉了子期兄了。”苏煜转身自身后书架下的柜子中又取出一壶酒递与幽子期,便开口将这段时间所发生之事细细道来,这一说便是两个多时辰。

待知晓了苏的贞烈与委屈以及之后诸事,幽子期心中悲戚自责早已如翻江倒海般。你愿我不再煎熬,你怎知我不会煎熬,你宁愿负我也不愿我承此心伤,我怎会不伤?你已嫁作他人,甚至怀胎十月,又怎知我能放下一切独自逍遥?念及此,幽子期心头却陡然一震。

“煜兄,外间传闻儿待产宫中?怎会待产宫中?不是该是那晋王府中吗?”幽子期强忍悲痛急急问道。

“还不是那人面兽心的皇帝陛下!”苏煜恨恨说道:“皇帝那日晋王府中得见儿便垂延不已!国师在时尚不敢有所动作,国师一去便迫不及待的罗织晋王之罪,为达目的甚至美其名曰晋王无德,皇室血脉不可流落于外,强行将儿带至宫中!子冲兄相阻更是被皇帝与你们现今的嵇掌教以莫须有之罪关入诏狱!子期兄来时难道不见我苏府现在与晋王府一样都在监视之中?”

“子虚向来沉稳寡言,应当不止于此。”

“呵,哼。”苏煜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之声:“据闻儿在宫中每日手持剪刀指颈相胁,迫得狗皇帝不敢近身。”苏煜本已与南宫轩商定硬闯皇宫抢出苏,此刻在幽子期面前却也不便言语。

幽子期沉思片刻,对苏煜拱手道:“不知可否将蓁蓁暂且安置此处,吾与师叔有些事该去做了。”

“无妨。”苏煜看着一口一口啜着豆汁的靳蓁,满眼尽是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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