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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十

令安坐乙字防线后的杨素引以为傲的甲字防线与突袭而至的青州蛮兵甫一接触便如摧枯拉朽般的崩溃四散,稍后方的守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便被前面溃逃的败军裹着毫无队形地往屏山乙字防线处奔逃而去。古凌渡港口之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帆影,青州数千步卒与数千腾空而起射出漫天箭雨的明羽卫之后是牵着高头凶马登陆的两万余狼骑,最后才是剩下的四万余云州明羽卫身着轻甲手执硬弓缓缓登岸。古凌渡岸上狼骑方阵之后,三人骑在马上无所顾忌的说笑着,定睛看去,赫然便是如今的大凉国兵马大元帅鲜于寒与青州大祭司古羽滕,另一人瘦高身材,软甲长弓,正是云州之主翼戡手下第一名将姬舆邑,其人箭法如神,又是羽族中为数不多的能在白日背生双翼之人,腾空之后引弓仍能百步穿杨,又深谙军阵,领军以来几乎无一败绩,很是得云州新主翼戡所看重,此次由他带领明羽卫与青州大凉国逐鹿中州,鲜于寒再满意不过,此刻坐在白狼王背上,一边控制缰绳约束着身下坐骑,一边与古羽滕和姬舆邑谈笑风生,浑然不把已然溃散的中州防线放在眼中。

屏山中军大帐中,杨素用完每日晨间必备的白粥,正靠在椅背上闭目眼神,帐中诸将倒也识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私语,尽量不去影响将军案后气定神闲的大帅杨素。

“不好了不好了,大帅,大事不妙啊!放开!放我进去!我有重要军情相报!”帐外的嘈杂声突如其来,杨素心头猛地一抖,睁开眼睛大喝一声:“放他进来!”

“大帅!大事不妙!登陆的不止是云州兵!更多的是数之不尽的青州蛮子啊!”来人正是甲字防线的统兵将领之一,得以入帐,赶紧噗通跪下哀嚎道:“末将与军中兄弟拼死抵抗,杀退几波后还是敌不过源源不断来势汹汹的青州蛮子,甲字防线已然守不住了!”

“一派胡言!杀退几波你身上还能滴血未沾!”杨素稍一打量劈头便骂:“混账东西!临阵畏战!乱我军心!拖下去斩了!”说罢一脚便揣向来人脸上。一道深深的鞋印瞬间显现,转眼便是鼻血长流。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闻声而来的帐外军法官拽住犹自磕头如捣的将领双臂便往外拖去,哪管他挣扎不停秽语不止。

“杨素老儿,只会纸上谈兵!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帐外的骂声传来,帐中的诸将却尽是垂首不语,帐中一片死寂,只余满脸怒容的杨素来回焦急地踱着步,却又被帐外的骂声气到,一脚便将将军案踹翻,案上的笔墨文书洒落一地一片狼藉。青州蛮子现在不是应该在固北城中苦于防守么?怎么会就在津城登陆,怎么就与云州来犯之敌汇军一处了?杨素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

“大帅,料想敌军很快便会攻至乙字防线了,不知大帅有何安排?”帐内却不知何人低声问道。

“怎么?难道还要建言老夫撤往丙字防线?”杨素怒目圆瞪看向帐内诸人道,却未找到说话之人是谁。

“传令下去,收拢自甲字防线退下的残兵,加入乙字防线,老夫亲至防线后督阵!”杨素气得花白的胡须直抖,接着喝道:“军法官何在!”

“末将在!”帐中脸色煞白的军法官答道。

“再有临阵脱逃之辈,皆斩之!军法队随老夫督阵!”

“末将遵命!”

杨素命令既下,帐中诸将很快散去,唯恐再触怒满心暴怒的大帅杨素。再说杨素,原本料到甲字防线会崩溃,却没想到崩溃得如此之快。自己到屏山帐中也就两个时辰左右,甲字防线崩溃的消息就已传至耳中。若真如所斩将领所言,那乙字防线就算有自己的督阵,恐怕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原本想着只需守住津城不失,击退来犯的云州之敌,自己这趟出山便是再值得不过了,可眼下事与愿违,青州蛮子人高马大,冲阵悍不畏死,云州之敌擅射,两相配合,自己哪有丝毫胜算。

正想着,已是到了屏山下,不远处拒马重重,守军立盾抽刀阵列其后。防御工事却还做得不错,马上的杨素正暗想着,目光能及的远处转眼间扬起滚滚烟尘,再下一瞬,只觉大地都震颤了起来,轰轰马蹄之声愈来愈响,只是十来个呼吸,攻来的骑军已然跃入眼中,竟全是青州一色皆白的狼骑!杨素的心随着震天的马蹄声急速跳动,心中已是骇然不已,怎么会?怎么会!狼骑啊!青州狼骑啊!防线怎么可能守得住!

“快!快传令山上守军!只要甫一接阵便即刻从山南攻下!”杨素对着身后传令兵急急道。

传令兵领命调转马头便快马加鞭沿着尚平整的山道往山上疾驰而去。杨素看着传令兵自拐角处消失,心中暗自焦急不已,唯恐山上的驻军来不及自山南绕至防线前攻来的狼骑身后攻下。前方的守军已与狼骑接阵,面对疾奔攻来的狼骑,那重重设置重达两三百斤的拒马宛若笑话一般被狼骑前军手中的长矛一一挑飞,紧随其后的狼骑如同海潮般呼啸而来冲入守军阵中,如同猛虎入羊群一般肆虐开来,所过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惨嚎不断,竟无一合之众。

眼看着狼骑已高声吼叫着往后军冲来,尚在马背上的杨素满脸呆滞脑中一片空白,身后亲兵校尉见状数次高声提醒,却不见杨素有丝毫反应,只得翻身跳上杨素坐骑,由亲兵层层护着,一路往丙字防线方向急急逃去。杨素满脸惨白,惊惧得嘴唇狂抖,转头之际,却见得屏山上的驻军之处浓烟滚滚,杨素原本尚存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整颗心犹如沉到了谷底,马背上颠簸着的杨素只觉天都塌下来了。

只在一日之间,杨素亲自部署的三道防线全部崩溃,津城这座中州大夏的海滨重镇如同孱弱的少女,面对青州蛮兵与云州明羽卫毫无还手之力。先前自信满满的杨素,被溃散的败军裹挟着一退再退,待得夜幕降临,竟已是退到了津城与江陵城的交界之处。幸得敌军晚间没有继续追击,得急急寻来的江陵城援军接应,待得玄月高悬子时已过,一路疾行的败军才入得江陵城逃得性命。待入城再次统计残余人数,原本十万守军尚不足两万之众,余者不是战死在青州狼骑马蹄之下或丧生于云州明羽卫箭矢之下,便是趁着溃败四下逃窜离去。

夜虽深,江陵城城主府犹自灯火通明,城主余开岳急急部署完防务便赶回城主府,看向怔怔坐着面如死灰的杨素,满脸的不可思议。十数万守军哪,哪怕真如溃逃而来的杨素所言,青州和云州来犯之敌与守军数量相当,可怎么想也不至于连一日都守不住,你杨素好歹是声名在外的前兵部尚书,再不济也不会溃败得如此之快吧?

“杨老?”余开岳躬身行礼问道:“不知杨老可否将今日战事与我等细细分说一二?在下怎么也想不通,足足十数万守军,怎么会一日之间便溃败失地?杨老难道不想说点什么?”余开岳言语间的不满质问以丝毫不加掩饰。

杨素抬头,斑斑白首的他原本保养有加,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丝毫不似老者,此刻在厅中明亮的灯光之下脸色灰败,仿佛一日之间便失了所有的精气神,此刻看来,竟似时日无多的垂危老人。看着眼神凌厉盯着自己的余开岳,杨素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末了只得重重一声叹息,却不发只言片语。

“余大人这般质问杨老,是否有些失礼了?”杨素的亲兵校尉见杨素闷不吭声,鼓足勇气反问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津城失守难道是我等希望的吗?”

“大胆!你是何人?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余开岳怒道。

“余大人未免太过跋扈了吧?”随着杨素一同退入江陵城的守军将领见有人开了头,便借机辩解道:“我等怎知来犯之敌竟是预期人数的三倍之多?更何况还是悍不畏死的青州蛮军?若要问责,只怕先得问问此时还在青州的烈王殿下吧?”

“哦?我观这位将军所着之甲整洁如新,想来是军中参谋而非统兵陷阵将军吧?”余开岳看着出声之人面露不屑讥讽道:“退入我江陵城的津城守军除却风尘仆仆,竟无一人甲破,竟无一甲染血,你还敢说老子跋扈?老子没立马宰了你已经是看在杨老的面子上了!”

“你!你!”辩解的将领满眼求救地看向杨素,杨素却仍是颓然坐着怔怔失神。

“来人!”余开岳高声道:“将这几位将军请出城主府,好好看顾,若有敢投宿者,直接拿下!”余开岳对着几人挺胸拱手接着说道:“还请几位见谅,我江陵城城主府庙小,实在容不下几位尊神。”言下之意明显是要让这几人与退入城中的两万败军一起露宿街头。

待得低声骂骂咧咧的数人被请出城主府正厅,余开岳行至杨素跟前,恭敬揖礼道:“还请杨老恕下官无礼,不知现在可否将今日战事与下官细细相告。事关江陵城安危,还望杨老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良久,怔怔失神的杨素抬眼看向坐于一旁耐心等待的余开岳,浑浊的眼中早已不复西的神采。

“老夫有罪。”

“万死不赎之罪啊。”说话间,浑浊的眼泪自无神的眼中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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