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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十五

在中州大夏所有的十城和白鹿原当中,宁海城算得上是最小的一座城池了,其总占地也不过仅是永安都城的一般略多,但因其与津城毗邻,且众多豪商巨贾皆居住其中,若说津城乃东西陆海贸的集散地,那宁海城则是海贸来往去向及吞吐货物量大小的决策之地。若问为何富商们不选择居住在更加便利的津城,原因无他,津城中鱼龙混杂,大多集中的乃是苦力之流,且津城乃是不甚设防的开放式贸易重镇,来往其中的甚至连东陆荒州獠牙龅齿比青州蛮子更为健壮高大的荒州野人都有,哪能有安心一说。其实早在文帝开海贸之时便想到将津城打造成一座坚城,但在古凌渡之后建起的首道城墙尚未达到三丈便因城墙之下特殊的疏松沙质流动土壤而轰然倒塌,事到如今一百六七十年过去了,只建起那条不能称之为城墙的商税收取门户。可也因为津城的不设防,反倒令海贸日益的繁盛起来,到如今,更是有近三成的大夏税收源自于此。

因地处海边,地势又算不得高,只是向西才因山势而愈加高起来。早年间宁海城常遭水患,自宣帝夏渊即位后,才痛下决心花上上千万两真金白银,耗时数年沿海筑起一道宽逾二十丈,高十丈,南北连绵近二十里的博望堤。虽偶尔仍不能抵挡住滔天海啸,譬如天宝末年一次大海啸就将宁海城淹成一片汪洋,前工部尚书简于期甚至因此上书而惨遭灭门,但自有了这条博望堤之后,水患较之之前却是明显的减少得太多。如今正值四月中旬,春暖花开之时,博望堤上绿树成荫,竟是一道令人流连忘返的清新所在。提及城中,宁海城并未与西侧毗邻的永安国都一般有着内外城之分。博望堤以西,断山脉往东,四四方方的宁海城坐落其间,便是连城中五竖五的十条大道都规规矩矩井然有序。城中唯一一条内陆河乃是自永安城与晋安城之间的淮河经人为改道斜斜穿过宁海城汇入沧江再流入东极海。而城北与津城之间的沧江流至宁海城时已变成数条小河分流如东极海,所以青云二州联军才能一路毫无阻碍攻至宁海城北城门之下,无他,就算毁尽所有河上的桥梁,联军再架起渡河之桥亦是轻而易举,索性尽皆留着,待击退来敌还能继续使用,倒是省去了一大笔修桥之资。

宁海城城主素来由中州巨贾中德高望着者担任,轮到此届则是中州第一大盐商乐毅担任。乐毅此人为商之道堪称高绝,自接过家中族长之位,便将原本籍籍无名的乐氏盐号经营得蒸蒸日上,只是十来年便跃居中州第一。可论及军务,乐毅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只是所钻研的并未此道,但大把的钱财撒进去,倒是将宁海城的守军养成了一支精兵。乐毅有自知之明,见青云二州联军袭来,便急急上书太清宫,求得朝中请来兵部尚书张瑾主持城防。国师甚至再派来五万禁军出永安南绕阳城一路驰援至宁海城。待联军一日猛攻下终是万般不甘退去,乐毅这才松了一口气。

四月十五,满月如轮正悬在正当空,除了城北驻军营中尚亮着通明的灯火,自城北往南至淮河之畔,家家户户已是熄灯安歇了。皎洁的月光洒下,静谧的宁海城如同覆着一层熠熠发亮的白雪。得以顺利入城的百人紧赶慢赶,终是在子时之前到达了大祭司古羽滕千叮万嘱的地点,割破手掌将木牌紧握于手中,却见掌中鲜血缓缓浸入,原本幽黑的木牌在转瞬间变得暗红烫手,众人赶紧按照古羽滕嘱咐将木牌埋入地下,便闭眼席地坐于其上,静待子时到来。

子时悄然而至,天地之间依旧一片皎白,只不过席地坐于宁海城八万军营周遭固定位置的整整一百明羽卫却在同一时刻浑身抽搐,双眼翻白,却一个个仍如生根了般坐着,未过几个呼吸,除臭渐止,僻静处月光之下,百人尽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再细细看去,十人分坐为阵的整百人眼耳鼻口处竟是浓稠的鲜血如细线般缓缓流出,月光不再皎洁静谧,反倒是惨淡之中说不出的可怖。

偌大无比的军营中原先火把熊熊燃烧,让人尤觉些许暖意,此刻仿佛刹那间入冬,阴风渐起,又在几个呼吸间愈来愈大,未过片刻军营中已是阴风怒号。原本天地之间的明明月色也随着阴风起而黯淡下来,皎洁之间仿佛慢慢铺开一张无边的幕布,越降越低,直至将整个军营完全裹住。阴风彻骨如鬼叫般在营中盘旋不已,那些燃烧的火把在雨中都能保持不灭,却在这阴风中一把接一把的熄灭。原本还算安静的营中此刻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陷入令人恐惧的黑暗,早有人按奈不住惊恐嘶喊,哪知一传十十传百,未几营中已是惊惧喧哗声震天,便是营中将领出来压制都压不住心惊胆寒的兵卒。早有人取出营中储存的猛火油直接倾倒在装卸的板车上直接点燃,可火光之下周遭尽皆是黑影憧憧如同鬼魅,那些胆大的点火之人也是吓得双腿打颤四下奔逃。

张瑾素来行事谨慎,宿于营中的他尚未睡熟,闻声早已起身披甲出得营房,军营内早已是处处惊惧的喊声震天。不远处叫着猛火油的板车仍在燃烧,可火光却似被这无尽的黑暗狠狠压制着扩散不开,只得模糊看见火光之后四散的人群。宿于一旁的亲兵急急聚至张瑾身侧拔刀在手,饶是平素训练有素的他们也是双腿打颤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大人……大人……那是什么?”身侧的亲兵举刀指着火堆旁颤抖着问道。顺着刀指着的方位探头望去,眼前模糊出现的一幕却令向来胆大心细的张瑾惊得神魂俱颤猛地倒退数步。

火光之后,竟是一具挂着残破干肉的骷髅架子正顶开身侧的松软泥土挣扎着破土而出,空洞的眼眶中腐土不断掉出,正对着张瑾的脸面仿佛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一瘸一拐地蹒跚着走来。众人惊惧吼叫着一步步后退,而正面对着骷髅架子的张瑾却像被定住了神一般纹丝不动,只剩双腿打颤软软瘫倒于地,双手抠进泥土想往后退,却是一丝气力都用不上。持刀的亲兵壮胆般的狂吼一声,将手中长刀甩出,无巧不巧正卡在骷髅的脖颈之处,锋利如新式横刀,如此速度飞斩过去,竟未能斩断骷髅的脖子,只是堪堪往后一仰,便又毫无知觉地重新站定,继续一步步颇近瘫坐于地的张瑾。眼见这一幕的众人惊恐更甚,怪叫着四散开来,身后的亲兵校尉一把拖住张瑾,想将他拖离此处,却是用尽全身气力都不能将体重仅百余斤的张瑾拖动,眼见着蹒跚而来的骷髅已近在眼前,校尉心一横,哪怕心中再如何恐惧,仍是大吼一声提刀挥去,怎料横刀刃口击在骷髅身上,竟是一下金铁碰撞之声。骷髅定住,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眶正对上校尉惊慌的面孔,只一瞬,校尉便瘫软倒地。骷髅缓缓转身,又蹒跚上前,深黑色的骷髅架子微微躬身,那空洞眼眶离得校尉更近,校尉只觉脖子被狠狠掐住一般透不过一丝气,满是惊恐的眼睛愈瞪愈大,忽然间双腿猛地一蹬,胸口一滞,便吐出了人生最后一口气,就此身亡。

如此这般的恐怖之象在偌大的军营中几乎处处都在上演,阴风怒号中,数之不尽的地狱厉鬼还魂破土而出,蹒跚游荡在整座军营之中,如此轻松却又不可思议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军中将士的性命。营中将士四处逃窜,哪怕朝着一个方向亡命奔逃,却似始终跑不出这方地狱,正停下俯身粗声喘息,眼前泥土颤动,未几却又是一具骷髅破土探出头来,再想跑却似被抽干了浑身气力软软瘫倒于地,只能看到离自己眼前越来越近的那两只空洞的眼眶。

明月照耀之下的宁海城依旧如往日般静谧安宁,只是一直到将近卯时鸡鸣,东方启明星闪烁,笼罩在军营之上的无尽黑幕才将将散去。偌大的军营之中,除了燃尽仍散着焦烟的火堆,已再无一丝活人的气息。

平素也就此时,南城的蔬菜贩子姜老头总是会推车他那辆视作珍宝的独轮车运着自家地里种的蔬菜送至军营南门,今日也未曾例外。原先此时,不说别的,南门处的伙房应该早已是炊烟袅袅,可行至军营南门不远的姜老头眯眼望去,却不见伙房处有丝毫烟火,正疑惑着将独轮车退至南门处,探头一看,眼前所见的一切却骇得姜老头一把丢下独轮车,哪管它蔬菜散落一地,连滚带爬地便往来时的方向哆嗦着不要命地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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