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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二十

一阵默然无语之后,古羽滕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原本脸上的赤红却也似潮水般褪去,又变成刚入中军大帐时的煞白之色。

“老师,您还是去歇息一会吧。”鲜于寒扶着古羽滕关切道,原本高高在上视天下人如无物的鲜于寒,在古羽滕身侧之时却恭谨得有些过分,垂着头轻言劝道:“国师自有徒儿好生招待,老师放心便是。”

“国师哪需要你来招待……”古羽滕瞥向安静看着他俩说话,盘膝而坐自斟自饮的幽子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鲜于,且先出去吧,为师与国师尚未谈完,刚刚只是为师过于激动了。”说罢轻轻挣开鲜于寒的双手,弯腰撑着矮几颤颤巍巍坐下。

“鲜于,你亲自去为师帐中,将为师珍藏多年的好酒取来,一会与国师谈完,你我师徒当陪国师一醉方休。”

“是,徒儿这就去。”鲜于寒一如中州之人那般躬身行礼缓步后退出得大帐。

“子期,该说的不该说的,师叔我刚刚都与你道明了。”古羽滕将面前空空如也的琉璃盏推至幽子期面前说道:“我拜月争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这一世也并未指的是一代人,而是一段盛世。”

“纵我拜月行事偏激,枉顾生灵擅启战端,可这天下如若不变就永远是一潭死水,只会愈发酵愈腐臭,肃清朝政这等事只是如同拿一根竹竿子将这死水潭搅动,除了恶臭会散发出来,并不能改变它的本质。”古羽滕微微颤抖的手执着琉璃盏,定定看着沉默不语的幽子期接着说道:“若想将这潭死水变活,变得澄清如初,只有掘开堤坝引来活水,将这潭腐水冲刷殆尽。”

幽子期不置可否,端起酒盏轻抿一口便眉头紧皱道:“师叔,且不说如今的破立之局,单单是这枉死的八万宁海城守军,是否有伤天和?”搁下酒盏,幽子期不待古羽滕答话便接着说道:“师叔口口声声说不忍白白放弃这好不容易才开启的破立之局,但那八万守军何辜?我拜月纵是再如何轻启战端,也不至以那等魑魅魍魉的邪术来坑杀数万人吧?”

“纵是破立之局得来不易,师叔你又怎知大战不会延续下去,又怎知这破立之局不会愈演愈烈?若这八万守军死在战场之上,小侄无可厚非。可偏偏莫名其妙死在噩梦当中,师叔,你这做派与滥杀无辜何异!”幽子期连连质问道:“我大夏儿郎征北首战被诈于固北城中损伤殆尽,师叔可曾见义父说过一句腹诽之言?既是破立之局,当由战场之上见分晓,如此才是我拜月该行之事,而不是如师叔你这般以一人之力破城而不损己方分毫。”

幽子期举起琉璃盏一口饮尽,看着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古羽滕接着说道:“小侄来此之前,靳师叔交待,要我助师叔您解脱,想来近几日师叔夜夜被冤魂所扰,更是血气透尽无以为继了吧?”

“到底还是我这小师弟了解我啊。”古羽滕哈哈笑道:“事到如今,老夫不妨将这联军营中的一应决议与你细细分说吧,想来知晓后我拜月掌教便不会在责怪老夫了。”

“小侄洗耳恭听。”

古羽滕不慌不忙的轻抿一口烈酒,在口中激荡数番才缓缓咽下,紧皱的眉头微展,方才接着开口道:“掌教可知青州之主鲜于拓对于此战的规划如何?”

幽子期摇头,古羽滕继续说道:“占得津城之后便陈兵江陵城下,只要占得些许便宜便回兵青州,将你大夏十数万征北军围杀殆尽。”琉璃盏中酒水渐少,古羽滕径自取过玉壶斟满接着说道:“这些许便宜,可能就如武帝之时的《十贡之约》,别急着反驳,你大夏刀兵不盛众所周知,否则哪来这联军哪来的云州狄氏屡次进犯渝城。”

“师叔怕是有些想当然了。且不说你青云二州联军能否对江陵城形成威胁,我大夏征北军又岂是这般说剿灭便剿灭的?”

“只怕此刻,我大夏征北军已兵临青石城下了。”幽子期举盏相邀接着说道。

“哦?那样最好。青石城藏兵二十余万,云州明羽卫五万已从风陵渡登陆,想来现在已经入驻邺城了。”

幽子期闻言神色微变,古羽滕却摆摆手接着道:“掌教,还请切记,我拜月教行走于世间的师徒,不是哪一国一城之仆,所以,千万不要再以大夏之人自居,否则心中有了羁绊,怎能客观决断。”

“鲜于寒乃是老夫的学生,此生唯一的学生,自然会尊重我的决断。若非老夫之意,何来青云联军再度南进之举?”

“以我那学生的谨慎,若非万无一失,绝不会兵行险着。放着江陵城不围,放着尚在青州的征北军不剿,何必再苦苦南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古羽滕脸上更显煞白,眉头紧皱,却似苦不堪言。幽子期抬首之际正见着古羽滕这幅苦痛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伸出右手并指点出,正点向古羽滕心窍之处。刺眼的红光闪现,又倏然没入古羽滕心窍。古羽滕闷哼一声,因那夜独掌杀阵而耗尽血气疼痛难忍苦不堪言的感觉竟在须臾间大为缓解,再看向幽子期时,已是满脸的赞赏之色。

“难怪大师兄认你作义子,难怪他长久以来独独看重你,好!好啊!”古羽滕哈哈笑道:“贤侄不必如此了,不管如何师叔已然是去日无多了,你还需珍重自身,不可如我这般以身涉险。”

“未必。”幽子期淡淡说道:“师叔还请接着说下去吧。”

“好!”古羽滕疼痛大减,正想去取矮几之上斟满烈酒的琉璃盏,却正迎上幽子期的目光,只得悻悻停手接着往下说。

“青州之主鲜于拓,云州之主翼戡,也就是我那戾气甚重的儿子,此二人皆是守成之辈。青州忍气吞声修生养息近百年,所图只是自立而已,哪敢有马踏中州的野心,纵是有,以北地的贫瘠,怎能敌得过物华天宝的中州大夏。若非老夫助那有心无力的逆子夺得云州之主的位置,串联起青州云州灵州三州,哪来的联军哪来的这破立之局?”

“我怎会不知当年小安子救走的乃是云州旧主翼瞻的独女,如今也是子期你的义女吧?”古羽滕笑道:“破立之局可不仅仅是在四州之间,更在各自国内,若非如此,怎能将这局面愈演愈烈?”

“那可是您的儿子与弟子!”幽子期高声道。

“是又如何?与今后的天下大势相比,我等不过一粒尘埃罢了,若能促此大势,又有何不可舍下?”

幽子期不再言语,抬头看向状若癫狂的古羽滕轻笑,只是笑容之中的讥讽之色毫不掩饰。古羽滕见状一愣,却不恼火,仍是含笑地看向幽子期说道:“子期可是觉得师叔已然癫狂了?”

“何止癫狂。”幽子期收回目光,取过酒盏一口饮尽后随手抛至矮几上接着道:“简直是不可理喻!”

“那是子期你还没亲眼见到这天下究竟是何等不堪何等污浊。若是你也看遍这东西大陆,未必不似老夫与你义父那般癫狂。”古羽滕此刻已是完全平复下来,取过矮几上的酒盏,不顾幽子期不满的眼光边饮边接着说道:“中州只有永安一城每日歌舞升平,你且看看其余诸城,哪处不是蓄奴成风,哪处不是怨声载道?子期你常在国都,又怎知朝政国策出得了永安,入不了诸城?也就只有我军来犯才会急急求援吧?你可知我联军入宁海城,除却那城主乐毅领着两千余人阵前送死,其余富商巨贾哪个不是夹道相迎?大夏十城,再加上白鹿原,明着光鲜,暗地里哪处不是苦力遍地民不聊生?若果真万民安居乐业,为何不见其余数万数十万数百万守护家国之人?”

“再说青州,子期可知每年死于金帐内所发金令之下的奴隶何其之多?不下半百万之数!且不说我等改变不了金帐之策,纵是能够改变,还不是如中州大夏一般无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罢了,哪个城主会枉顾自己的利益而去看那些奴隶一眼。”古羽滕自顾缓缓饮着酒接着不停说道:“子期可知死于征北军林将军刀下的青木大将?那已是数百年来走得最高的奴隶了,不还是死便死了?奴隶命贱,死有余辜罢了,请问贤侄,这些能以我等之力改变吗?云州灵州不还是一样?贵者高高在上,贱者命比纸薄罢了。”

幽子期怔然不语。

“那八万人不死,联军就此止势,待灭尽你十万征北军,夏朝就等着称臣纳贡吧,届时赋税日高,苛政再起,多得是灭门绝户,多得是民不聊生。夏朝覆灭,其余三州如故,又有何用?”

“难道义父与师叔所想,是将这东西大陆彻底打散,再造一个崭新的盛世?”

“哈哈哈。”古羽滕自顾大笑,却不作回答。

正大笑之时,帐门外鲜于寒嘶哑却恭谨的声音传来:“老师,徒儿可否入内?”却是鲜于寒已取来古羽滕所藏美酒到了帐外等候。

得到古羽滕肯定答复的鲜于寒进得帐中,正见幽子期与古羽滕相对而坐,幽子期伸手并指点在古羽滕心窍之处,红芒闪烁不停,古羽滕面色却渐渐舒展开来。鲜于寒正欲上前相阻,却见古羽滕伸手阻止,只得静立一旁默默等待。好半晌,幽子期收手轻吐一口气,再看向古羽滕之时,已一改初时的萎靡精神重新焕发起来。

“大祭司所言在下自会细细思量,大祭司年事已高,还望珍重身体,方能再见盛世。”

“哈哈哈,老夫是不想了,得过且过吧。”古羽滕向着幽子期拱手道谢。

“美酒在此,国师,老师,还请畅饮!”见二人和气,鲜于寒虽有疑惑,却不再纠结,将手中美酒放下便对幽子期躬身拱手相请。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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