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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三十二

时近傍晚,暖阁之中的九华琉璃灯盏已被点起,只一盏灯,便将颇为宽敞的暖阁照得通明。暖阁中,夏肃与幽子期以及苏煜对着御案上的十几册诗帖,兴致盎然,浑然不觉已是过去了半天时光。

“陛下,青州使者鲜于立在殿外再次请求觐见。”翟韧进入暖阁,对捧着茶盏与幽子期和苏煜谈笑风生的夏肃恭敬禀告道。

夏肃闻言微笑不语,看向同是含笑的幽子期举起手中茶盏,幽子期自是会意,却也不急着见那已等候一整个白天的鲜于立。

“朕还有事要忙,让使者等着吧。”夏肃笑道。

“奴才遵旨,这就去答复使者。”翟韧再次躬身告退,暖阁中笑声再起,似乎之前阳城局势引发的不安,此刻已是消散无踪。

待得明月初升,苏煜自暖阁中告退,出了暖阁未走几步便见着在殿外檐下垂头束手静立等待的青州蛮子,正是自阳城跟着传信小校前来永安求见天颜的青州狼骑万夫长、使者鲜于立。路过鲜于立身旁时,苏煜斜眼看过,一声嗤笑,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鲜于立双眼微闭,不闻不问,直至御前太监翟韧走至身前,才恭敬地束手弯腰等着翟韧发话。

“跟着咱家来吧。”翟韧耷拉着眼皮吩咐道:“大夏自不比你青州那般松散随意,太清宫中规矩森严,还请使者谨言慎行,免遭无妄之祸。”

“谢公公提醒。”鲜于立躬身拱手道。

暖阁中御案上的诗帖早已被收起,夏肃端坐御案之后,幽子期捧着茶盏在御案前左侧的太师椅上端坐,一口一口缓缓饮着刚泡的新茶。

“外臣鲜于立拜见大夏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翟韧带领下入得暖阁,鲜于立垂着头,双手抱拳在前,躬身与地平齐,以外臣之礼恭谨参拜道。

“国师?拜见就是这般鞠躬吗?”夏肃蹙着眉问道。

“回陛下,青州茹毛饮血蛮夷之地,自不知我中州礼仪,使者远道而来,失礼之处陛下还请海涵。”说罢面带笑意对气得浑身发抖的鲜于立接着说道:“我中州平民觐见皇帝陛下,所行之礼为五体投地之礼,双手、双膝和头一起着地,方显对陛下恭敬之意,使者可否明白。”

“外臣乃大凉国狼骑万夫长,难道……”鲜于立正待分说,却被哑然失笑的幽子期打断。

“怎么?使者是自认为身份比我大夏百姓尊贵吗?”

“外臣不敢。”鲜于立心头着实憋得厉害,垂着头咬牙切齿答道。说罢强忍着心头恨意双膝及地,身体前俯,额头甫一贴到地面便立即起身,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不停。

“陛下,臣刚想说青州使者远来是客,可免此大礼,没想到使者竟这般心诚,可见陛下威加四海人人拜服。”幽子期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看向御案之后强忍着笑意的夏肃说道。鲜于立闻言一滞,只觉一口腥甜之气瞬间冲上喉头,缩于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恨不得将暖阁内杀个一干二净,将这暖阁一把火烧成灰烬。

“国师大人说笑了,外臣斗胆前来,自当执礼以恭。大夏皇帝陛下德加宇内威服四海,我朝大凉王亦是钦佩有加。”鲜于立恨恨说道。

“大凉王?我大夏可从没认过凉国二字,哈哈哈。”幽子期搁下茶盏,起身对憋得脸上通红的夏肃接着说道:“陛下,据微臣所知,这位使者就是几年前以诈死之计诱得我大夏征北军贸然入固北城却被围杀死伤惨重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小将军。”

“哦?那倒是朕看走眼了。”夏肃微微一笑道:“来人,给这位小英雄赐座,青州能遣你为使者入宫觐见,可见还是颇有诚意的。”

“外臣谢过陛下隆恩。”殿外一天的等候,饶是年轻气盛的鲜于立也早已是疲惫不堪,虽是极想坐下休息一阵,不过嘴里仍是客气道:“只是外臣年纪尚轻,精力充沛,陛下面下,外臣诚惶诚恐,岂敢安坐。”

“哦?使者竟这般知礼。”幽子期笑道:“也罢,陛下,使者年轻力壮,想来多站片刻亦是无碍,陛下还不若全了使者的恭敬之意,将椅子撤了吧。”说罢对翟韧挥挥手,翟韧低头憋笑得浑身微抖走上前去。

眼见着御前太监将刚刚搬至的座椅撤走,鲜于立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不知陛下可曾看过三王殿下亲手所书的国书?”鲜于立发作不得,只得堪堪忍着,见暖阁中无声,这才低头恭敬问道。

“朕自是看过。”夏肃缓缓坐至御案后的软塌之上答道:“只是你青云二州联军来势汹汹,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眼下我大夏阳城已然抵挡不住,贵联军怎么就突然提起议和之事?”

“朕着实想不通,以青州军之勇猛,云州军之灵逸,怎会舍下这大好局面来求和与我大夏?莫不是又是小英雄的计策?”夏肃与鲜于立年龄本就相差不大,这一口一个小英雄,直叫得鲜于立心头怒火喷薄却只能死死压住,唯恐神色有异触怒大夏皇帝与刺客看来无比尖酸刻薄的大夏国师幽子期。

“外臣不敢!”鲜于立立马躬身拜下道:“只是我国中巨变,三王殿下无心再战,却不是我青州有何谋划。”

“哦?那小英雄可否与朕解释一下上月中旬宁海城灵异之事与前几日你青州邺城紫雨盈天的怪事?”夏肃一反初时之态连连问道。

“宁海城之事外臣只知结果,却不知缘由。”鲜于立依旧束手躬身回答道:“至于邺城之事,外臣只是耳闻,却不知最终结果,更不知内里详情,还请陛下恕罪。”

“既一问三不知,那鲜于寒遣你为使来我永安国都又有何用?”幽子期端坐椅上,捧着茶盏似笑非笑看着渐渐局促不安的鲜于立。

“原先还当鲜于寒求和之心真切,此刻看来,倒真像陛下所说,这求和之言莫不是又一计策?”幽子期打断欲开口辩驳的鲜于立接着说道。

“陛下明鉴!外臣却是不知陛下所问之事细则,但三王殿下求和之心却是真切,还望陛下明察。”

“既要朕明察,那使者可否告知朕刚刚所说巨变是为何事?”夏肃看看御案前悠闲饮茶的幽子期,对渐渐不安的鲜于立问道。

一般外交不问对方隐秘内事,鲜于立没料到夏肃有此一问,只觉心头一紧,踯躅犹豫半晌,还是道出了那道隐秘。

“我大凉国大祭司古羽滕大人于前日夜间仙逝,三王殿下悲痛万分,无心为战,这才遣外臣随信使来此商议和谈一事。”

“大祭司?可是那位法力无边,凭借一己之力一夜杀尽我八万宁海城守军的妖人?”夏肃嘴角轻提笑问道。

“陛下!请慎言!古羽滕大人乃我大凉国人人敬畏的大祭司!岂可以妖人二字冠之!”鲜于立闻言愤而抬首,眼中赤红一片,身体更是微微前倾跃跃欲试。

“大胆!你们人人敬畏的大祭司在朕眼里屁都不是!何来触犯之说!”夏肃愤而起身,一拍御案怒斥道:“一介妖人以妖术屠我八万大军!身死道消乃是咎由自取!朕恨不能生啖其肉!黄口小儿竟敢在我乾清殿暖阁大放厥词!难道欺我大夏无人?”

“陛下就不担心我青云二州联军举国之力继续南下,让你中州夏朝变作我青州牧马之地!”鲜于立双拳紧握踏前一步吼道,若非进宫之时佩刀被收走,忍无可忍的鲜于立只怕此刻早已抽刀扑上前去。

“哈哈哈!”夏肃不怒反笑道:“尔等宵小大可倾力一试!朕倒要看看他鲜于拓还有几分家底!”

鲜于立双眼如喷火,狠狠看着前方探身御案之上与之对视的大夏皇帝,想要上前却惊讶地发现浑身动弹不得,转头看向悠闲自得的幽子期,只见幽子期轻轻搁下手中茶盏,起身对着夏肃微躬拱手道。

“陛下息怒,使者黄口小儿之言怎可轻信。”待站直转身对鲜于立轻轻挥手,鲜于立浑身一松已恢复自由,正欲上前,却迎面撞上幽子期冷冽的目光,陡然间浑身燃起的热血竟似被一盆冰水瞬间浇熄,全身冷汗涔涔而出如坠极寒冰窖。

“陛下,微臣以为鲜于寒求和之心还是有的,只是所托非人,使者竟在乾清殿暖阁之中大放厥词恐吓陛下,微臣以为此等恶徒非严惩不足以赎其罪。”幽子期缓缓说道。

“国师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夏肃饶有兴趣的看向幽子期说道。

“还请陛下恕微臣逾越之最,微臣才好放心施为。”

“既如此,包括青州求和之事,朕全权交由国师处理。”

“谢陛下,微臣定不负所托。”幽子期直起身子,转身对外喊道;“来人!”

早已戒严在外内城禁军得令进入暖阁单膝及地拱手待命。

“将此獠断去四肢送回阳城城外!”幽子期喝道:“另传信阳城外鲜于寒,若要议和,让他鲜于寒自己前来!”

鲜于立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抬头看向御案之后的皇帝夏肃刚想兵行险着,却发现四肢再次僵住,想开口说话竟连嘴都无法张开!

鲜于立已被禁军拖走,暖阁之中仅剩夏肃与幽子期二人,互相举盏以茶代酒相邀,暖阁中笑声再起,却是郁气全消的畅快笑声。

青州大祭司身死道消。原以为那是联军营中一脸恍然的幽子期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导,没料到,独身前往的幽子期还是初心未改,让自以为心怀甚慰的古羽滕彻底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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