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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三十七

渐圆的面余额渐渐高升,二更的梆子已敲过多时。西市长街早已宵禁,石板路上除了偶尔巡视的一队金吾卫之外再无他人。得益于中州战事的中止以及青州兵马大元帅鲜于寒的赴京议和,紊乱了数月的东西市近两日又再次恢复了原本井然的秩序。沿街小摊贩的推车一辆接一辆有序地排在长街两边商铺门侧檐下,既不挡住商铺大门和门边竖挂的木匾招牌,又极好地将颇为宽阔的长街填充得生机盎然。

暖阁之中三人所议国策大致方向已定,剩下的便只是双方官员不停的商讨为己方争取最大利益了。带着夏肃御赐的腰牌,一路畅行无阻出了内城,过了临安街转进西市长街,鲜于寒心中的震惊与骇然却迟迟未能退去。任他如何知兵善用也万万没料想到惨绝人寰的邺城惨事竟是出自自己长久以来敬重有加视若父亲的老师,那位在众人面前尽显自己爱民护民的大祭司。怕是不下于四万平民吧,鲜于寒边走边想得出神,愈想心中愈是痛惜愈是不甘。不同于数年前丰城首批征北军屠城杀的那两万余百姓,邺城内那手无寸铁的四万多平民可是尽数死于自己人的算计之下,为的只是诛杀城中数万征北军,可哪怕就算当时城中征北军被尽数杀了也不能功过相抵,百姓何辜。

巡视的金吾卫走近,待查验过腰牌确认无误,便恭敬行礼叮嘱小心之后离开远去。大夏与凉国果真天壤之别,也难怪历朝历代所想的都是马踏中州而非甘心偏居一隅。别的姑且不谈,光说着永安国都的西市格局,便是青石城万万达不到的。偌大的青石城,除却青石城中央奢侈无度的狮堡和周围一圈那么少数十几座贵族府邸,再往外剩余的尽是些大小不一的破旧帐篷屯集的平民人家,哪有像永安城这般错落有致的民居布局和繁盛的贸易互市。要想将占据西陆三成土地的青州哪怕只是青石城发展成永安城这般格局,只怕与白日做梦无异。鲜于寒摇头叹气,一路前行,正是往着苏府方向而去。

“王爷这是欲往何处啊?”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陡然传来,却是将出神的鲜于寒惊得心头一跳。

“原来竟是国师。”待迎面走来的黑袍之人除去头上罩帽露出满头如雪长发,月光下鲜于寒这才看清来人模样:“本王临来永安入朝觐见之前与苏煜大人有过约定,此刻只是去他府上叨扰拜访而已。却不知国师欲往何处?”鲜于寒微躬拱手道,此时的鲜于寒薄衫长袍,与中州人平日的装束别无二样。

“哦?在下却不知王爷与苏府有旧?”

“多年前本王曾随十贡到永安朝见,期间多得苏老尚书指点,前几日与苏煜公子谈及旧事,感慨万千。此趟前来一为缅怀二为叙旧。”鲜于寒面色不变答道,看向玩味般看着自己的幽子期,心头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开口问道:“倒是国师深夜还未歇息,不知所为何故?难道是专为本王而来?”

“王爷既为叙旧,为何不在白日前往苏府拜访,反倒是挑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做这恶客呢?”

“明日还需入宫觐见皇帝陛下,商讨些许细节之事,自不能因私废公,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殷切之心。”

“王爷倒是公私分明。”幽子期晒然笑道:“只是王爷这般深夜造访苏府,不知情的人怕是会认为苏府有通敌之嫌,又或者,在下会误认为苏府与北辰余孽有所牵连,不知王爷作何感想?”

鲜于寒闻言心中震惊不已,面对幽子期,心中虽不安涌动面上却纹丝未变,只能强自镇定道:“还请国师明言,本王实在不知国师话中之意。”

“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幽子期笑道,竖于眼前并起的双指上已是耀眼的红芒萦绕,看向面色未变的鲜于寒,幽子期接着说道:“却不知如今是该继续称呼阁下为王爷,还是北辰某部的宗主了。”

“荒谬……”鲜于寒话未说完,幽子期已然并指点出,红芒在黑夜中倏然划出一道血线,下一瞬不及鲜于寒抬手抵挡,已狠狠撞击在鲜于寒正胸口。红光没入,鲜于寒已被击飞佝偻着腾空而起,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进去一块又在须臾间弹起恢复如初,再看去时已重重摔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翻过几滚才堪堪停住平躺于地。

四肢早已因为胸口的剧痛而浑然无觉,毋须检查,口中鲜血狂喷的鲜于寒已是知晓自己肋骨已断了数根伤及肺腑。想着以自己青州三王的身份入永安朝见本该万无一失,没想到幽子期居然不顾一切直接动手了。只是自己北辰中人的身份又怎会透露出去让幽子期知晓?同为北辰中人,苏煜自是不可能向幽子期透露半分,哪怕他与幽子期已是多年挚友。那会是谁?自己在北地所作所为自问隐秘,难道又是自己那又敬又爱的老师发现了些许端倪,又透露给了同为拜月教众的幽子期?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果真是身具雪蚕衣。”幽子期缓缓走至吐血不止的鲜于寒身侧语带戏谑说道:“王爷还需辩解一二吗?传言北辰宗主于扬所穿的雪蚕衣如今却在王爷身上,看来师叔所言并非无端猜测。”

雪蚕衣以祁古山脉雪山之巅上雪蚕之丝织就,又以河洛秘法灌注其内,堪称刀剑不入,且无需清理能始终保持洁净如初。自于扬老宗主将雪蚕衣传给鲜于寒,凡是在外鲜于寒就从未脱下过。眼下若非身具雪蚕衣,只怕自己早被幽子期月力洞穿胸口一命呜呼了。眼下听闻幽子期亲口相告乃是自己那尊敬万分的老师透露,鲜于寒只觉五雷轰顶心痛欲碎。数十年的近乎朝夕相处,最后居然这般干脆将自己卖了,无怪乎坚持不惜代价以一己之力屠灭八万宁海城守军,无怪乎对邺城四万余民众不假思索说陪葬就陪葬,原来拜月妖人心中所执的教旨教义竟真的胜过世间一切。

“咳咳……”鲜于寒艰难抬手捂在胸口,开口欲言却被喉间涌上的鲜血呛到咳嗽起来,哪知一咳嗽胸口剧痛更甚,眼前一黑差点便昏死过去。好半天才将将缓过一丝,鲜于寒睁眼,却见幽子期正俯身盯着自己,那双清如水寒如冰的眸子正盯着自己,说不出的压抑与肃杀。

“国师……意欲何为?”鲜于寒艰难开口,血色顺着唇角涌出,淹没了颈间的狭长刀疤,浸入了枕在头下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自头发间流出将头下的石板路面染得一片血红。幽子期半晌不言,鲜于寒只觉眼前渐渐模糊,渐渐似乎染上一层朦胧血色,而后血色愈来愈浓,直至满眼俱是鲜血遮蔽。

“王爷放心,既是来使,在下又怎会让你命丧我大夏永安国都。”模糊中只听得幽子期淡淡说道,鲜于寒便再次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浓浓夜色之中的石板路面之上,只见幽子期伸手在鲜于寒身上连点数下,起身看向夜色中已在不远处府门前尚燃着风灯的苏府眉头微皱。俯身单手提起昏死过去的鲜于寒,几次迈步想往苏府方向,最后却是摇头长叹一声,直往临安街尾的拜月永安卫所方向掠去。

拜月卫所后院小楼中的灯亮至天明,待鲜于寒艰难睁眼,刺眼的阳光正从大开的窗户中照入房内,刺得鲜于寒双眼生疼。抬手想要去挡住正照在脸上的阳光,牵动之下胸口处传来的剧痛险些让鲜于寒背过气去,闭眼小心翼翼缓缓地将手放下,轻轻呼吸数口方才觉得又捡回了一条命。眼下胸口虽仍是剧痛,但能得正常呼吸,想来断裂的肋骨已然被接上了。

闭眼,昨晚的情景在眼前再现,幽子期出手之重明显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可为何偏偏又救回自己,以他国师之尊,想来根本无需担心其他,哪怕就是直接杀了自己也不会获罪于夏朝皇帝。更何况自己一死,只怕狮堡中自己那位王兄只会乐见其成,将纷乱之源归咎于自己,就势终结战局,再大权独揽与他的那帮贵族享尽富贵荣华。正想着,眼前却突然暗了下来,睁眼,幽子期已是满面含笑地立于自己所卧的床头。

“昨夜王爷胸口旧疾复发,倒是吓坏在下了。”幽子期淡淡笑道,笑容若春风拂面,只是在鲜于寒看来却是满满的讥讽之意。

“在下已禀明陛下,王爷旧疾复发,在我卫所中休养几日再入宫觐见商讨所议细则。得陛下允诺,王爷这几日就在此处好生歇息调养吧。”

“国师这是何意?”鲜于寒怒目圆睁挣扎着问道,只是挣扎之间牵动胸口伤处,喉间已是一阵腥甜,鲜血自唇角再次漫出。

幽子期伸手飞快在鲜于寒胸口点过数下,鲜于寒只觉胸口一麻便浑然没了知觉。

“王爷好自为之,此间我不再为难于你。”幽子期敛笑正声道:“在下只希望王爷此行仅限国事,不去打破苏府安宁。”

“还请王爷切记!否则在下不介意王爷在我永安国都病逝!”幽子期说罢不待鲜于寒开口便转身离去,留下浑身毫无知觉的鲜于寒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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