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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四十二

“说?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夏慎将那两只银酒壶慎之又慎地放入怀中,扣着棺材上沿对着幽子期怒目嘶吼道:“若是早一日撤出这该死的青州吗,子冲怎会遭这无妄之灾!”

见幽子期双眼通红咬牙不语,夏慎低头,正对上棺中安静含笑的洛子冲。若是平日遇到这般针锋相对的情景,子冲怕是第一个跳出来插科打诨缓解气氛的,可此刻……夏慎仰头闭眼重重呼吸数口,方才转身面向幽子期,自左衣袖中掏出一方血玉,血玉仅得一寸见方,却薄若蝉翼近乎透明,其上镂刻着的图案夏慎无从知晓其意,只是血玉中部一轮弯弯月牙却异常醒目。

“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之前在子冲身上见过类似的,子冲道是拜月长老一级才会配发,国师贵为掌教,应当能看出些许端倪。”说罢狠狠舒一口气,将手中血玉珏递与幽子期。

幽子期将血玉珏握于手中,稍一用力,玉珏便在手中化作齑粉,一抹红芒在手中无力挣扎微微一闪便消逝无踪。夏慎正待发怒,却听得幽子期恨恨说道:“青州大祭司古羽滕的教中佩玉。”

夏慎愕然,幽子期松开手,血玉珏化作鲜红细雪缓缓落下。

“古羽滕早在数十年前便叛出我拜月教中,此事之后有空再说。”幽子期缓缓举手,却轻轻拍在洛子冲头顶纯金棺材上沿,接着低声说道:“子冲走之前可曾有话交待?”

夏慎惨笑摇头,看向洛子冲那张含笑的脸,道不清的苦涩说不明的哀痛:“太突然了,刺客只一击便要了我两位兄弟的命,本王无用!本王无用哪!”说罢却突然两步上前,死死拉住幽子期早已湿透的衣袖,顾不得幽子期眉头紧蹙便急急说道:“我那二弟如今命悬一线,在下久闻国师医中圣手,还请国师全力相救!”说罢便双膝一软,竟是径直跪倒于幽子期身前。

“当不得殿下大礼。”幽子期用力将跪倒于地苦苦相求的夏慎扶起,只是目光却一直凝在棺中静静躺着的洛子冲脸上,右手用力对着棺材左侧静置的盖板用力,盖板便被牵引着缓缓升起,直至悄无声息地放到了棺材之上,只剩顶部仍露着空隙,堪堪可以看到洛子冲的脸庞。

“国师这是!”夏慎见状心中苦痛难耐,死死抓着愈来愈往上的盖板焦急嘶哑喊道,却架不住盖板上滑之力巨大,眼见着纯金棺材便要严丝合缝的闭合,看着棺中的洛子冲,夏慎急得浑身巨颤无语轮次,唯恐下一刻便再也不能见到洛子冲。

幽子期右手松开,棺盖终似拗不住夏慎,缓缓停了下来。幽子期轻轻摩挲着尚未盖住的棺材顶端半晌,才转头看向夏慎强忍哽咽说道:“带我去看看林将军吧。”

偏厅中十数军医在胡军医示意之下,只在须臾便退出厅中。幽子期行至林所卧床榻前,伸掌覆在林心口一路往下查探,愈是细细查验眉头蹙得便愈紧,最终竟是看向厅外一声长叹。

“还请国师全力施为!在下今后惟国师马首是瞻,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慎见幽子期摇头,一颗心陡然沉至谷底,若是幽子期都说不行,那恐怕林也是回天乏术了,当下便不管不顾急急拜倒苦苦求道。幸得厅中并无他人,否则饶是幽子期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当不得夏慎此礼。

幽子期伸手虚托,夏慎已被无形之力扶起,幽子期却不见再多言语,只是自怀中取出一只大拇指大小的精致玉瓶,拔去瓶塞不由分说便将瓶中之物全数灌至呼吸微弱的林口中,紧接着对着林双手虚握,翻转之间林已在床榻上翻过身来。夏慎急急上前,未至床边便似撞到一层无形之墙,只得停住,双手紧握定定看向床榻上趴着的林。

幽子期伸手以掌覆于林,却是林脊椎断裂之处。浓郁的红光自掌心激发,又飞速融入林背上。血色红光不住翻腾,林却如同被雷电所击,浑身上下疯狂抽搐不止,看得一旁数步之外的夏慎心如刀绞却心慌意乱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更不能为林分担一丝一毫痛苦。

约莫盏茶之后,幽子期才停手,原本被暴雨浸湿的衣袍被月力的疯狂运转伴着阵阵白汽早已蒸干,待得手中甫一停住,浑身再次汗如泉涌转眼便将黑袍再次湿透。得幽子期示意,夏慎赶忙上前将林翻转过身来,却见林脸色依旧青白,浑然将死之人,只不过口鼻之间的呼吸却平稳了许多。回头看向幽子期,幽子期却早已掉头走向偏厅外正厅方向。夏慎赶紧召来胡军医等人继续照看林,自己则急急赶向幽子期前去的正厅。

“国师。”见幽子期怔怔扶着棺材头部怔怔看向棺中的洛子冲,夏慎鼻尖又是一酸,强忍悲痛来到幽子期身侧,先是拜倒谢过,方才起身,同是看向洛子冲,却觉着今后再无相见之日,眼泪转眼不受控制得扑簌而下,这一刻哪有什么大丈夫,只有难掩的兄弟情深。

“林将军性命应该是无虞了。”幽子期双目中泛着晶莹,自顾说道:“只是以后恐怕是上不得战阵了。”

“无妨,能保得一条命已是万幸了,哪敢再作祈求。”

“稍候在下会把子冲带走,带回玉宫,还请殿下恕微臣逾制,不能全小师弟军中之仪。”幽子期怔怔看着洛子冲淡淡说道。

夏慎默然不语,只是怔怔看着洛子冲兀自垂泪,当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幽子期将洛子冲灵柩带走,自此便与洛子冲再无相见之日。若按军中之仪,停灵七日之后,洛子冲也会被护送至永安国都安葬,可幽子期显然不会在此逗留七日之久。念及此,夏慎心中哀伤更甚,眼泪更是如决堤再也抑制不住。

“若是二弟醒来,此生也不可再见子冲一面了。”夏慎喃喃说道:“本王稍候便会安排车驾随从,送子冲前往望舒城玉宫。”

“毋须麻烦殿下了,微臣自己一人便已足够。”幽子期淡淡答道,眼中的晶莹已化作两道热流无声流下。

“今后若是还想见小师弟,不妨去我玉宫。”幽子期别过头抽泣一声轻声说道。

夏慎泪眼模糊,闻言却是猛地抬头,泪眼之中尽是震撼与疑色。

“在下师兄弟三人,二师弟行为不轨咎由自取,小师弟倒是与在下自幼如亲兄弟一般。”幽子期悄无声息拭去脸上泪痕,看向夏慎说道:“如今在下至亲只剩一二,在下纵是不计代价也会护得小师弟肉身不腐。”

“在下谢过国师!谢过国师!”夏慎双唇颤抖着对幽子期一揖到底。

“青州亡我大夏之心不死,不知烈王殿下今后何去何从?“幽子期右手抬起渐渐用力,棺盖缓缓无声上滑,直至咔嚓一声将棺材严丝合缝盖上,夏慎佝偻着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大腿两侧,看着洛子冲缓缓在眼前消失,浑然不知自己大腿两侧竟是一片血肉模糊。幽子期仰头闭眼数息才缓缓睁开,看着悲痛拒绝的夏慎轻声接着说道:”刺客纵是厉害,以小师弟的修为,若是想逃定不至身死的结局。小师弟这是以己身全了你兄弟三人之情。殿下,微臣恳请,尽诛青州蛮军!”

“本王自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夏慎咬牙答道,浑然不顾脸上涕泪模糊。他又何尝不知若是想逃得一命,林与洛子冲俱有此实力,只有自己是那个拖累二人的累赘罢了。

“希望殿下谨记今日之言。”幽子期将手扶于纯金棺材一侧,未几,一道血红光幕便将棺材罩住,不留一丝缝隙。

“狮堡不倒,在下誓不罢休!”幽子期目不转睛盯着咬牙切齿的夏慎道:“恕微臣直言,殿下武力不济,稍晚几日微臣会遣教中长老至军中保护殿下。林将军自顾已是不暇,军中当以殿下安危为重,古羽滕虽死,刺客虽亡,难保玲珑组受了好处不会再遣刺客来袭。”

夏慎默然不语,只是看着纯金棺材被幽子期举重若轻般稳稳提起,不由呼吸再次急促,刚刚收住的眼泪随着棺材的移动再次决堤而出。

“待林将军醒来,不妨将他送至宛城休养,待其恢复一二再作打算。”说话间,幽子期已带着棺材往正厅大门之处挪步。夏慎怔然伫立原地,却听幽子期边走边接着说道:“鲜于寒不会出宛城半步,殿下还请勉力!”说罢便不再回头,抬脚步出固北城城主府正厅大门一头扎入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之中。府外漆黑一片,只剩猎猎作响的帐篷内灯火发出的微弱火光隐现。幽子期一手托着洛子冲沉睡的棺材,一手覆于心口处,一步跨出已在数丈之外。漆黑夜幕和无尽风雨中,笼罩着血色光幕的棺材竟似悬空而行,愈行愈远。

冲至门外风雨中的夏慎看着那处血色光幕愈行愈远,心中竟似寸寸碎开,雨水浇湿全身,混着泪水使得夏慎眼前渐渐模糊。夏慎看着快要消失的血色红光,突然冲着幽子期去的方向嘶声高吼。

“送监军!”

围绕着城主府的黑骑闻得夏慎嘶吼,俱是冲着城西方向单膝及地声嘶力竭的高喊。

“送监军!”声如叠浪,一层一层往外翻涌而出,怒号的狂风竟也压不住渐渐整齐的呼喊。待得声如一人,声浪骤起,悲怆的呼声竟欲震摇整座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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