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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八】潇潇雨夜遇他王,二王困病荒

闻得苏夜涵所言,在场所有人都豁然一惊,脸色一变,齐声喝道:“皇上,不可!”

何子道:“眼下正是我军与突厥军交战之时,对付琅峫,十二地支军决不可缺,而冉将军是十二地支军的领将,若是调回冉将军,对我军必有影响!”

绍元杨亦道:“何子所言甚是。那阿史那琅峫分明就是故意将这一消息告知皇上,为的就是要皇上调兵回京,若是皇上真的这么做了,便是中了琅峫的调虎离山计。眼下我军尚有不到三十万人,若是皇上调了十万人马回京,则北方危矣。”

苏夜涵不由挑眉,站起身问道:“尔等认为,朕要调兵回京,是为何?”

所有人一怔,相视一眼,没有人出声。

轻轻一笑,苏夜涵眉角未动,垂下眼眸,道:“兹洛城是我天朝国都,兹洛城有任何闪失,都比我们在边疆受到重创要严重得多。你们有没有想过,国都被困,意味着什么?”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言。

苏夜涵走下台阶,站在他们中间,抬眼扫过众人,一双碧眸如鹰犀利,似已看穿他们心中所想,“十万人马,最迟不过后天必须启程。另外,即刻传朕口谕至各边疆,让他们务必守好各自州城,若有任何差池,便以他们项上人头来回话;再传口谕至四方将领,命他们率兵前往兹洛城,无论如何,兹洛城决不可有丝毫闪失!”

他朗朗道来,嗓音醇厚清冽,一众将领闻之,不由心下微颤。

嘉煜帝拿定主意的事情,他们素来劝阻不得。最重要的是,而今他所忧所想皆是事实,所做,亦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即便这样做,有些挖肉补疮、饮鸩止渴之意。

“是!”

应了一声之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相视一眼,冉嵘迟疑道:“皇上,可否另换他人领兵回京?末将只怕十二地支军临时换人……”

“无碍,你尽管放心。”苏夜涵抬手轻轻一挥,回身笑看冉嵘,笑意微冷,“这军中除了你,还有一个人对十二地支军一样了若指掌,指挥自如。”

冉嵘不由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愕然,道:“皇上的意思是,您要亲自督战?”

苏夜涵笑意不减,垂眸默认,“这是我天朝与突厥的战争,亦是朕与琅峫之间的战争,也确实到了朕与他再会之时。”

其余人都悄悄深吸一口气,却又有些热血沸腾之感,独冉嵘一人面色沉重,如此关键之时,他身为军中第一大将,当朝最年轻的骠骑大将军,尚未能杀敌军一个痛快,却要领兵回京,心中自然不悦。可是,他心中又明白得很,即便他不回,一样有别人要回,且若是换作了别人,能否保兹洛城丝毫无碍,还未可知。

苏夜涵之所以钦点让他回京,想来原因便也在此,只有让他回去,银甲军在大宣才可毫无后顾之忧,安心对抗突厥军。

冉嵘左手不由自主握上腰间佩刀,用力收紧,他身上的责任远比留在大宣的众人要重得多,而他,也绝不能让苏夜涵、让银甲军将士、让天朝百姓失望。

此时此刻,突厥可汗大帐内却笑声一片,在座将领皆仰头大笑,看着中间那么匆匆赶回、此时吓得双腿发软的使者,连番调侃。

其中一人道:“苏夜涵当真是这么说?他竟然还有心思谢过我们王?他莫不是脑子不正常?”

另一人符合道:“可不就是。这本是他们天朝的事情,可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却是到现在都不在事情的状况,还被闷在鼓里,还要等着我们王告知于他,实在是……实在是可笑啊……”

托和也只淡淡笑着,回身看向琅峫,却见琅峫不动声色,面色微沉地坐着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方才看向那使者问道:“他还有别的话让你带回,是不是?”

闻言,那使者吃了一惊,伏在地上,犹豫了好半晌,听到托和也冷声催促,这才支支吾吾道:“苏夜涵还说,说要灭我突厥,根本不在兵马的多少……”

“嘣!”话音刚落,琅峫便一掌击在案上。

顿时,方才的笑声全都停了下来,不听一丝响动,所有人都讶然地看了看那使者,又看了看琅峫,继而疑惑地看向托和也,却见托和也也是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琅峫。

许久,琅峫突然大笑一声,喝道:“好!”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琅峫继续笑道:“本汗就是欣赏他这股不服输、不怕死、更处变不惊的性情,不枉本汗把他当做这辈子唯一的对手!”

“王……”所有人都面露疑色,“那苏夜涵口出狂言,王何以还这般欣赏他?”

琅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敢这般口出狂言?你何时听过九陵王说要灭我突厥?又何时听过大宣王说要灭我突厥?而今这世上,但这般光明正大与本汗说这句话的人,怕也只有他苏夜涵。”

托和也低下头算了算,复又抬头道:“据属下所知,兹洛城附近的天朝军队不下十万,加上京畿重地,京中卫侍众多,且守卫森严,更有八卦之城相护,五百年来从未动摇丝毫,王何以见得苏夜涵这般精明之人会调遣军队回京?”

“呵!”琅峫伸手指了指托和也,点点头道:“算得好。你说的没错,兹洛八卦城中有四府十二卫,个个皆是精兵良将,八卦城易守难攻,坚不可摧,更有十万大军随时待命护城,寻常军队若想攻进城实乃是难上加难。想当年二王之乱,中幽王苏启烈、洛城总兵朱晗以及南辅王李未天,三人率兵齐齐发难兹洛城,却被苏夜涵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手擒获。”

蓦地,他话音一顿,眼底冷冽之色越发明显,挑起嘴角笑道:“你别忘了,九陵朝三十万军马加上波洛族十万大军,便是四十万人,他们就是堆人肉墙也能把兹洛城给埋了。那查塔是什么人,性情暴躁,心狠手辣,洛王妃是他唯一的妹妹,而今洛王妃在天朝遇害,他岂会轻易放过天朝?”

众将闻言,不由得纷纷点头,托和也却一直皱眉不放。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方才开口问琅峫道:“王一早便猜准了苏夜涵会调兵回京?”

琅峫毫不犹豫,道:“没错。”

托和也问道:“为何?”

琅峫道:“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跟本汗一样,怕衣凰有一丝危险。”

托和也垂首,不用琅峫说明,他也能猜得出是谁。“那,王认为苏夜涵会调多少人回京?”

琅峫稍稍思索,道:“少则五万,多则十万。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既能说出灭我突厥这样的话来,就不会轻易罢手。”

顿了一会儿,他抬首,走到帐门前看着外面正来回奔走的将士,眼底笑意粼粼,托和也却看不出他为何而笑。

十月天寒,冉嵘领兵回京。

不出半日时间,消息传至突厥军中,全军上下大悦。

晌午,何子与元丑二人自立谷关的方向匆匆回营,马背上各携了一人,只是那二人一动不动。而何子二人刚一回营,便命人抬着那两人去了苏夜涵营帐。

帅帐内,不闻一丝声响,众人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两个身着九陵朝将士衣着的男子,全都悄悄握紧了拳,虽一言不发,眼底却有深到骨子里的恨意和哀痛。

褪去二人外面的衣衫,虽面容完好,身体却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四肢筋脉尽数被挑断,手肘与膝盖处的骨头亦被折断,所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可想到他们死之前受到过怎样的非人折磨与摧残。

苏夜涵与众人一道,目光浅浅落在他二人身上,定定看了片刻,缓声道:“好生安葬了。”

“是。”守在一旁的小兵闻言,二话不说,抬起那两人无声退出帅帐。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们的目光才齐齐移向苏夜涵,所有人的目光都似巨石般沉重,他们自己能感觉到,苏夜涵亦感觉得到。

接连一个多月没有收到立谷关内传出的消息,众人已然料到城中的眼线出了事,只是却没料到九陵王是这般心狠手辣,这两人分明是被扎伤了全身,血流尽而死。其后,他竟将这人穿好干净的衣衫,悬挂在立谷关城门外,待何子二人将尸体带回,那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风干了。

“传令下去,全力追查九陵王的下落,若得此人,不必传报,杀无赦。”他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意。

“皇上!”

他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喊出声,相继出列,单膝跪地而行礼,“末将请命,领军前去寻找九陵王,末将保证,定会将这畜生碎尸万段,替我银甲军兄弟报仇雪恨!”

“皇上,末将亦请命……”

绍元杨看了他们一眼,心情虽悲痛,却比他们冷静得多。“大家要冷静,切不可中了别人的计。你们想想,为何他二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冉将军离开以后出事?”

一众人惊了一惊,不由沉思。

绍元杨看了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正盯着他看,便解释道:“末将认为,这是九陵王与琅峫故意为之,先是以洵王离京一事、波洛大军进往中原一事,逼着我们调走冉将军,继而又以那两个眼线的死来激怒我们,扰乱我军军心。”

苏夜涵略一沉吟,道:“你有何打算?”

绍元杨深吸一口气,转身看了所有人一眼,朗声道:“备战。”

夏长空拧眉道:“绍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出击,打琅峫一个措手不及?”

祈卯不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突厥军现在必是随时处于备战之中,他们就是要激怒我们出兵,他们一定是早做好了打算,布好了局,我们一旦出兵,势必中计。”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巩申和方亥脾气最毛躁,一听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由气恼,胸口的那口怨气与恨意只觉无处发泄,憋得难受。

倒是言午始终垂首不言,像是在思考什么,此时闻得他们的谈话,他不由抬头道:“绍将军与祈将军所言皆对,眼下我们随时出兵,突厥军都会有所防备,而且定是早已做好准备等着我们,我们现在处于被动之中,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反被动为主动。兵是一定要出,但是不是向突厥,而是立谷关。”

苏夜涵眸底骤然闪过一道精光,欣赏的目光落在言午身上。言午继续道:“我们出兵立谷关,但是目的却并不在于拿下立谷关,而是要让琅峫拿下立谷关。”

此言一出,何子一众人皆不明所以,皱起眉头看他,倒是绍元杨和祈卯嘴角不由得掠过一丝笑意,冲他点点头。

“冉将军离开,现在我们的人马比突厥少了一大半,我军中虽精兵良将辈出,但是突厥亦非等闲之辈,若是硬碰硬,我们绝对占不了便宜,就算能以少胜多,也必是伤亡惨重,得不偿失。”见苏夜涵三人目光中流露出赞同之意,言午的嗓音不由一点一点提高,“自古以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我们大可以以退为进,将立谷关让给突厥,让他们替大宣守着这座空城,而后便是我们对他们个个击破之时。”

他说着看了绍元杨一眼,“想来绍将军跟末将所想,定是一致。”

绍元杨点点头,笑道:“不错,突厥军进了立谷关,防备之心必然不如外宿军营时来得重,届时,便是我七星军出动之时。”

直到这时,帐中所有人方如醍醐灌顶,顿然醒悟,纷纷面露笑意,连连点头,易辰、方亥一行人道:“此计甚妙,到时候绍将军可别忘记带上我们,让我们多杀几个突厥军,以慰我银甲军牺牲将士之亡灵!”

绍元杨点点头,把目光移向苏夜涵。冉嵘在时,他为主帅,事情皆听他和苏夜涵的,现在冉嵘不在,众人便等着苏夜涵发话。

却见苏夜涵定定看了祈卯两眼,沉敛一笑道:“冉嵘为主帅,元杨与祈卯为副帅,现在既然冉嵘不在,便有祈卯暂代主帅,有事皆可向他说明,不必事事经过朕。”

祈卯眉峰一扬,俯身拜道:“末将领命。”

其余之人皆随他一道行礼:“末将领命。”

而后,祈卯站起,回身看了看身后众人,扬声道:“传令三军,今夜全军整装休顿,明日一早,出兵立谷关!”

“末将领命——”

看了一眼欲离去众人,苏夜涵低眉,正好瞥见手边的一本书册,书页已经泛黄,他突然开口道:“言午,你留下。”

言午不明,目送走众人,这才回身向苏夜涵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苏夜涵执起手边书册递给他,道:“早就想着把书给你,却是一直被压着最下面,忘记了,今日看见了方才想起。”

言午接过书册在手,见封面上书“冥行术”,心下不由疑惑,“皇上,这是……”

苏夜涵淡淡一笑,道:“早闻许家谋士都有一颗玲珑之心,聪明无比,朕也不得不信,你确有军师之资。这本《冥行术》本是大悲寺玄止大师所著,衣凰幼时抄写了一本,便是你手中的手抄本,书中涵括了玄止大师佛家智慧与心得,以及周易五行相关之术,你不妨看一看,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言午心下一凛,惊道:“这是娘娘亲手所抄写?既是如此,末将怎能……”

苏夜涵挑眉道:“这本是衣凰之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之机,你收下便是。”

君之言,臣不敢不从。言午只好点点头,抱拳行礼道:“皇上放心,末将定不会辜负皇上和娘娘一番苦心。”

正欲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一些事,言午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皇上御驾亲征,却何故要将主帅之职交由他人?皇上如今虽为天子,可在之前便一直是帅将,大可坐镇指挥,调动三军而战。”

闻言,苏夜涵并不急着答他,而是起身走下台阶,反问言午:“银甲军初到大宣,作战如何?”

言午不由低下头去,“尚未进钧遥城,便遭贺琏一计。”

苏夜涵又道:“朕来了之后呢?”

言午道:“我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一路连夺数城,逼得九陵朝连连败退。”

苏夜涵道:“朕做了什么?”

言午微微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道:“出谋划策,制定行军计划。”

苏夜涵道:“可是,朕几乎未曾出过大营,一切事宜皆是假手你们去做,所做决定与计划,更是由冉嵘、元杨等人提出。”

一言堵得言午怔在原地,不知如何答他。

见他这副表情,苏夜涵终于淡淡一笑,轻拍他的肩,道:“每一位精兵良将皆是从小兵一点一点历练来的,冉嵘和祈卯对行军打仗了解远比朕要多,论作战经验,军中亦数他们资历最深,他们胸有大略,头脑清晰,只是之前那些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在二哥和九弟身后,由他二人为帅指挥,难免会有当断不断、犹豫不决之时,朕为将时,早已发现这一点,所以二月那时朕故意派祈卯为先锋兼任副帅、冉嵘为主帅,独自前来大宣。只要他二人稍微谨慎一些,钧遥城外那一计你们本可避过的。”

言午垂首,沉吟良久。

苏夜涵所言,并非不是他心中所想。早在当初他们中了贺琏的圈套之后他便想到,若非他们疏忽大意,忘记了大宣几乎已经尽数落尽九陵王手中,断不会想不到钧遥城外会有埋伏。而一军之中,决断便在于领将。冉嵘与祈卯皆是世间难寻的良将,可是思虑却多少有些欠缺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怪不得他们,他们已经很出色。而今后,朕便要他们自己挑起重担,挑起将帅之职,朕在与不在,于他们不会有丝毫影响。”见言午沉思不语,似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苏夜涵不由慰然一笑,心中又暗暗赞叹许家后人的心思与谋略,自从衣凰离开,言午这军师的作用发挥得倒越来越明显了。“正因如此,朕才需要更多像你、像元杨、像夏长空这样的谋臣良将。”

言午惊了一惊,心头一阵激动,顿然单膝跪地行礼道:“末将不才,愿为我皇效犬马之劳。末将这命乃是皇上和娘娘所赐,就算要末将舍命,也在所不惜。”

“哈哈……”闻言,苏夜涵不由朗声一下,俯身将你言午扶起,转瞬又满脸正色,声音沉稳道:“朕不要你们舍命,朕要你们把自己的命都好好保存着,朕这江山需要你们,天朝百姓需要你们,朕要你们为朕谋事、出征,卫我天朝。”

“末将领命,末将定会保住这条命,陪着皇上,陪着我朝江山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

西南方,遆州。

大雨之夜,在这孤城之外便觉凄冷万分。天气渐渐转凉、入冬,若是穿着凉薄了些,便是晴天白日里依旧觉凉意阵阵,更勿论还有这瓢泼大雨在雪上加霜。

然,便是如此雨夜中,依旧有一队人马正在疾走奔行,个个蓑衣在身,头顶斗笠,雨水依旧打湿了衣衫,他们却似不察。

没多会儿,一人迎面赶回,见到他,一众人纷纷减速,那人策马行至其中一人身边,沉声道:“王爷,前方五里处有一个小村落,村外有一家客栈,我们可到那里避雨。”

男子闻言,略一沉吟,抬眼冷声道:“前方带路。”

“是。”

言罢,他调转马头,带头领路去了。

“驾——”身后,一行约二十来人,皆随其后,挥鞭喝马赶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队便行至那人口中所说的客栈门外,方才领路那人翻身下马,用力叩了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嘴里还念念叨叨:“哎哟,这鬼天气怎的把人全都赶到我这儿来了……”

蓦地,他一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马队,只觉一阵寒意凛凛,迎面扑来。

叩门那人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推开门,对身后陆续下马的人作了了手势,一众人大步走进屋内,其中一人边走边沉声吩咐道:“店家,速速准备干净的客房和热水,我家公子赶路淋了雨,你命人备些姜汤来。”

“唉哟……”那店掌柜几乎快哭了出来,想拦住他们却又不敢,赔笑道:“您瞧,这真不巧,小店这店小,这……怕是没那么多客房了……”

“无碍。”说话那人一边摘掉斗笠一边道:“只要给我家公子备一间就好,我们便在这厅堂里坐一宿。”

“这……”掌柜皱了皱眉头,道:“可是,小店连一间客房都没了……”

话音未落,除却坐下的那名男子,其余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带着比外面风雨还要冷的温度,吓得那掌柜立刻收声,不敢说话了,站在一旁双腿直哆嗦。

厅堂里静得出奇,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过后,突然只听一声轻呵,坐着的男子笑了笑,缓声道:“没有便没有吧,无甚大碍,能有个避雨的角落已是足矣。”

他身边的男子欲要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对掌柜道:“我等在这里坐一宿,避避雨,待雨一停便走。有劳店家为我们准备些被子和热水,给马儿添些草料。”

说罢,从身边男子手中接过一些银两放到桌上。

见这位主子这么好说话,掌柜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给几人倒好了茶水,连连应道:“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办……”

众人摘去斗笠,露出面容来,不是别人,正是苏夜洵一行人。

曹溪皱了皱眉,略有担忧道:“王爷,您……”

“我没事。”苏夜洵摇摇头,道:“出门在外,就别想着还能在府中那样。你们也别再叫我王爷了,免得让人听了去。”

曹溪乖乖垂首,道:“是,公子。”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掌柜便领着老板娘和小二一起端着热腾腾的姜汤给几人送来,曹溪眉头稍稍一皱,似是随口道:“掌柜这姜汤煮得倒是快。”

掌柜嘿嘿一笑,道:“客官您是从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啊已经下了好多天的雨,天气骤寒,小店便备了不少姜汤,以备不时之需。”

苏夜洵微微挑眉,道:“掌柜倒是心细。”

“哪里……小本生意,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呗……”

苏夜洵端起汤碗放到嘴边,却没有喝下,没由来地蹙起眉峰,微微抬眼看了身边众人一眼,只见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端起的碗都放到了嘴边,却又都停了下来。

苏夜洵面上笑容不减,却渐渐变冷,而他身边十八卫众人齐齐变色,相视一眼之后,骤然跃身而起,将手中汤碗向二楼掷去。

“哐当——”

方才还好好端在手里的碗悉数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烂,而方才还好好坐在厅堂里的众人,顾不得身上蓑衣沾了水,变得沉重,抬脚点在桌上、楼梯的扶手上,竟也齐齐朝着二楼掠去。

掌柜夫妇以及小二三人顿时傻了,看着地上打翻的姜汤冒着烟,而被汤泼到的木块已经被腐蚀,一个个吓白了脸,这汤里怎会……怎会有毒!

再看苏夜洵,一脸镇定神色,与曹溪站在一侧,抬眼看着那些人手中长剑出鞘,险些就将楼上的人打下来。

“哈哈……”正疑惑间,突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道狂傲的男子笑声,继而那人冷冷道:“洵王真是心思细腻,让人不得不佩服。”

他的口音颇有些与众不同,闻言,苏夜洵神色陡然一凛,沉声喝道:“住手。”

十八卫顿然收手,退回他身边,将他护住。

而后他抬头,看向那个身着异装、正缓缓走下楼梯的男子,挑眉轻轻一笑,道:“真是相约不如偶遇,查塔王子竟会在此。”

那个年约三十多岁、蓄了一脸胡须的彪汉正是苏夜洵口中的查塔王子,波洛族未来的王。

然而他的眼中却无一丝友好笑意,有的只是冰冷与不善。听闻苏夜洵所言,他顿然冷笑一声,道:“本王可不这么认为,本王是特意前来恭候洵王大驾。”

苏夜洵不由凝起眉,沉声道:“我不明查塔王子所言何意。”他说着看了看脚下打碎的碗片,再看看吓得魂飞魄散的掌柜几人,心中明了这汤里的毒药定是查塔所为。

查塔冷哼一声,与苏夜洵对面而立,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可是你们汉人说的,本王现在不过是照做而已。”

说罢,他顿然变了脸色,满眼怒意与恨意,抬手一挥,那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遍厅堂,连外面的风雨声也遮不住。

这里,被包围了!

看着查塔眼中的恨意,苏夜洵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向前一步道:“查塔王子,可否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妹妹就是死在你们中原人手中,现在,我便要你们为她偿命。”查塔嘴角划过一丝寒冷笑容,举起的手尚未及落下,突然只听苏夜洵厉声喝道:“查塔王子莫不是忘了建平王?”

“建平王?”查塔一愣,想了想,怒道:“你说的可是我那外甥,小轩儿?”

“正是。”

“唰——”查塔一扬手抽出腰间佩刀,指向苏夜洵,喝道:“你把轩儿怎么样了?”

闻言,苏夜洵不由冷笑一声,挑眉道:“查塔王子此言差矣,轩儿之父洛王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轩儿是我亲侄儿,我除了把轩儿照顾好之外,还能把他怎样?”

“撒谎!”查塔怒意正盛,根本听不进苏夜洵所言,手中宽刀一晃,正要上前,却听苏夜洵又道:“轩儿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现在住在东宫之中,有皇后娘娘亲自照顾,有帝王之师亲授学业。”

查塔脚步顿然停住,抬头诧异地看着苏夜洵,“你们在耍什么花样?”

见他终于稍稍冷静了些许,苏夜洵悄悄松了口气,道:“我此行前来为的就是迎接查塔王子,向你说明二嫂的事。这其中多有蹊跷与曲折,如果二嫂是被我们所害,我又何故赶路前来见查塔王子,而身边只带了寥寥数人?”

查塔低头想了想,怒意消了一半,道:“继续说。”

苏夜洵道:“二嫂被害,只怕与二嫂身上的军符有关。我们已经搜遍了二嫂遗物,却并未发现丝毫军符的影子。”

查塔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军符不见了?”

“正是。”

“嘣!”查塔用力一拳砸在桌上,双目瞪圆,咬牙道:“你们中原人狼子野心,还说此事与你们无关?分明就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想要夺得那军符!本王今日就除了你们,为我妹妹报仇……”

“啪——”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妇人披头散发冲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摔倒在地上,满身是泥,口中一直喊着“张大哥”。

掌柜惊慌地看了苏夜洵和查塔一眼,见苏夜洵向他使了眼色,便上前去将那妇人扶起,担忧道:“葛家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葛家嫂子抬起头来,烛光下只见她满脸是泥水,已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她一把抓住张掌柜,边哭边道:“张大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听说前两天你这店里住着一个大夫,可是?你让我见见他,让他给我儿子看看病吧……”

老板娘把人扶住,便安慰便道:“葛家嫂子,发生什么事了?村里不是有大夫吗?你这么冒这么大雨,跑到这里找大夫?”

葛家嫂子哭道:“村里的大夫前两天都走了,我找不到别人……我儿子烧得厉害,我也没有办法,白天里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我……”

一旁,苏夜洵原本没在意,只随意听着,这时却没由来的心下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由得走上前去,出声问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没有啊,我这几天下大雨,我儿子一直待在家里,吃的都是自己家做的饭……”葛家嫂子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跟自己说话之人,“哦对了,隔壁家的葛大叔和婶儿也发了高烧,还是村西边的小寡妇和她孩子……现在全村人都在等着大夫救命啊……”

苏夜洵心底“咯噔”一跳,大步走到门前向外面看了两眼,而后回身一脸肃然地看向查塔,问道:“查塔王子的军队现在何处?”

查塔本不想答他,然见他这副神情,心知情况有所不对,便道:“本王不想他们扰民,便让他们在村子外面安营扎寨。”

苏夜洵又问道:“这几日一直住在这里吗?”

查塔不由一怒,喝道:“这场雨下了这么久没停,本王又要等你,不住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话音一落,苏夜洵俊眉顿然皱得更深,他低头看了那葛家嫂子一眼,又看了看查塔,问掌柜道:“方才她所说的那个大夫,可在贵店?”

“在……”

苏夜洵点点头,神色肃然道:“把人带上,随这位大搜走一趟。”

“这……这外面大雨……”掌柜不解地看了苏夜洵一眼,甫一迎上他那冷冽的眸子,顿然心下一惊,想到方才查塔喊他“洵王殿下”,不由得更害怕,连连道:“小的这就去叫他……”

半个时辰之后,苏夜洵与查塔在那位葛家嫂子的带领下来到葛家村,站在村头,看着如同陷入死寂之中的村落,苏夜洵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他早已顾不得自己。

路上,听那位葛家嫂子所言,最近村里有好几人因为高烧不退,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之前都曾上吐下泻,食不下咽。而现在村里有半数以上的人家都是这种状况,村里的大夫这两天莫名其妙失踪了,而这里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好几十里路,偏偏大雨阻了路,根本没有人来。

高烧、呕吐、死去……更重要的是这种群发性的、村落性的……

每走过一户人家,苏夜洵的心情便多沉重几分,再看那个被半夜叫醒的大夫,起先还有些睡意朦胧,待半个村子走下来,他已经双腿发软,差点就跪在地上了。

几乎所有人症状都是一样,而这种症状像极了衣凰曾经所说的——

“王爷!”那大夫跪在地上,伏身哀求:“我们不必再往前走了,小的……小的只怕这是瘟疫啊!”

苏夜洵双拳顿然握紧,果然如此!

定了定神,他保持着镇定神色,曹溪一把将他大夫提起来,道:“你既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乃当朝王爷,就该想想办法,这瘟疫该怎么治,而不是跪在这里。”

那大夫一听,脸色更加难看,“王爷这是高看小的了……小的就是个小郎中,平日里看看头痛什么的,可这瘟疫……这么大的……”

“治得了也得治,治不了也得治。”苏夜洵低头,冷冷瞥了他一眼,“治得了,本王赏你银两官爵,治不了,本王赏你一口棺材!”

言罢,他一甩衣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脸上而不觉,大步向着波洛大军驻扎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到营外,便听到查塔的怒喝声:“真是见鬼!你们又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怎会得了跟他们一样的病?火头军何在?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就不怕本王要你们的命……”

“查塔王子不必动怒。”苏夜洵快步上前,四下里匆匆瞥了一眼,目所及处不过百十人,竟有半数人都呈病状,他心里的石头便又重了几分。

查塔一见他,便没有好脸色,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苏夜洵面色不变,沉声道:“来告诉查塔王子一个不好的消息……”

“不必,本王没兴趣知道!”

“你必须知道。”苏夜洵语气生硬,“眼下只怕查塔王子要留下多一段时日了。”

“哼!”查塔冷笑,“本王明日便动身,杀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人,再到天朝皇都去,杀了害死我妹妹的人,带走我的轩儿……”

“你走不了。”

“你……”查塔一怒,放回刀鞘的宽刀骤然又抽出握在手中,“本王想走便走,岂是你能阻挡得了的?”

苏夜洵微微太息,而后道:“你的将士得了跟村里人一样的病,那是瘟疫,如果不尽快治疗,不但他们自己性命不保,还会传染给身边之人,将军难道是想看到你波洛十万大军就这么全军覆没,死在这里吗?”

“放肆,本王这便先取了你性命!”

“叮——”一声清鸣,查塔手中宽刀一晃,转身便至苏夜洵面前,他速度奇快无比,不等曹溪等人有所反应,刀刃已经向苏夜洵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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