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茫茫的人山人海中，起初还有未曾经历的新鲜感，从购物中心走出后又汇入人流便开始有了乏味在心头的滋生，这样地一直走下去究竟能有多大的意思，难道这就是城市人的生活或者城市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吗？恐怕不尽然。这是葛碧潭与程纹玺交谈后行走间由无聊触发的思考，她虽然没有深入市民的生活，但从有关都市题材的影视剧里看到过富人的奢华与穷人的艰辛，这样的场合只是作为背景罢了。因此她立即意识到他们一行五人今天的这点经历只是浮在城市生活的表面，距离真正的都市生活还有遥远的路程要走。在这如流的人潮中就有不少象他们一样企图成为这座大都市里的一分子。这样想过之后，她开始注意起身边走过的行人，尤其是那些迎面走来的年轻人的面部表情，如程纹玺之前与周浩争论的俊男靓女可以称之为伟岸或者靓丽，这类人往往以主人的姿态自居自傲，给人一种仿佛不可一世的直觉。而如他们一行五人个个目光游离，连想去的低廉市场的地方都不知在何处的游走者也可时时遇到，这类人虽没有上述人坦然，但游离的目光里显示出的不仅仅只是彷徨，还有如猎人或者如猎人偕带的鹰犬一般在寻找着猎物，这类人一旦想融入这里便不可避免地会争取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必须强调的一点是只有争取才有可能实现理想的目标，这就是二者之间的根本差别。还有一类人目光里尽是羞怯，加之衣着上的标记，一看便知是农民工，说这些人仅仅只是都市的匆匆过客有片面的嫌疑，即使有生存下来的，也多处于边沿人群，成为其间的优秀者也时有发生，但与他们的群体比较只能以寥寥无几定义。城市究竟是何人的城市，难道仅仅只是城市人的城市吗？对此葛碧潭百思不得其解，尤其令她想得痛苦不堪的是为什么要将进城务工的农村人称之为农民工，这种带有明显贬义、歧视性的称号让她有不堪忍受的愤恨。她来自农村，对农民的生存状况了如指掌，如果她没有来此读书便也可能成为这类人中的一员。她对此常有侥幸似的庆幸，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过真正的庆幸，因为她对社会给予他们的命名以及他们的现实遭遇多有同情。农民工对于城市建设的贡献与他们所享受的待遇极其不相称，所从事的劳动缺少安全的保障却多有非人的精神折磨，最大的精神伤害莫过于都市人的白眼，最不公的待遇莫过于欠薪，本来就有付出最繁重的体力劳动与低廉工价的不合理，这种在世界范围内不知是独有与否，但这样的社会现象一定会如英国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羊吃人”现象一样载入中国资本初期的历史教科书，后来人读此将有何种感想今人无法猜想，但今人的态度又是如何呢？国家权力虽有行动但效果不是十分的明显，问题的征节在于这类人的社会地位过于低微，不仅没有话语权，而且只能充当受欺压的角色。人类社会有着与动物世界相同的生存规律，只是弱肉强食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人不可能如狮群对于羚羊的血淋淋地残杀，但人却可能以权势高高在上，甚至可能以世俗观念而居于优越的地位，市民对于农民的歧视难道不是因此而为的吗？社会地位的低微有社会作用的原因，也有自身的因素。社会作用应该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葛碧潭虽然不能用自己的知识积累以及社会经验论证这样的结论，但她却以历史的借鉴证明了自己的这一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中国封建社会时期是农业文明主导下的社会形态，重农抑商的政策主宰下，农民的地位不至如今天的现状，尽管社会地位只是一个空虚，甚至空泛的自欺欺人，农民根本没有商人富裕的生活，但正是精神上的安慰使得更多的农民安于日出而做日落而归的自给自足中承担着繁重赋税的生活，他们不仅没有向往商人的富庶，而且往往嗤之以鼻，正如现代社会里市民对于农民的不屑一样。政府的引导太重要了，如果在改革开放后农民开始进城务工之初政府能有一个符合人性的名称，也不至于到了后来遭受这么大的贬损，农民工的称谓既有农民遭受的精神损害，难道政府就能脱了干系。社会对农民确有这样那样诸多的不公正待遇，这是葛碧谭的感叹，同时她又无数次无休止地反思，难道农民自身就没有缺陷吗？农民在身处社会底层的地位中究竟自身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一时难于理出头绪，不过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在下学期的选修课程表里社会学这门课是她的选项。农民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这是她一直不明白但又想弄明白的问题。深层次问题有待社会学课程上教授的揭示与阐述，但表面的问题她还是能看懂一些，诸如她眼前的农民工，她实在不忍心这样称呼这些人，但又没有恰当的名称，更愿以进城务工人员来称谓，他们尽管行走在茫茫人海中，但很容易被人识别出身份，这是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有突出的特征——猥琐。葛碧潭在目视这些人时内心充满了痛苦，她在想，这难道就是他们的本性吗？难道不是一种如相形见拙一般挤压所致吗？她又把在农村经常见到的农民与眼前的形象比较，也有大不相同之处，可以说他们土里土气，但彰显的是纯朴的品质，虽然其中不乏狡黠者，但也不失质朴的本色。可是他们一旦进入城市便只一味地猥琐，这能责怪他们什么呢？在内心苦不堪言的基本情绪支配下岂能有外表的意气风发。这又可以归究到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上，正因为他们有物质层面的匮乏才导致了精神层面的萎靡不振。由此，葛碧潭有了自己的结论：农村的富裕是解决农民问题的根本出路。然而致富的路在何方？她苦笑着暗自询问，难道路就是自己正在行走的春熙路吗？这里似乎只是富人消费的场所，不是穷人消愁的去处，他们行走在这里除了猥琐没有了别的什么？难道他们就只能栖身于田埂吗？就不能有梦想吗？难道他们就只能以宿命论安抚自己的灵魂吗？难道……葛碧潭此时可谓陷入思索的痛苦当中难以自拔，然而就在她为这样的群体苦苦思索的时候，仿佛出现了怪异的现象——围绕在她身边的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难道是因为她的同情感召得他们聚拢在了她的身旁。葛碧潭是一个不迷信的人，面对这样的现状，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走在了这个群体中间，还是这个群体来到了面前，她一时真有点迷惑不解，就在她困惑得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听到程纹玺高声喊道：“找到了，原来在这里！原来可以顺着农民工的人流一路跟来的，可惜一开始没有悟出这点窍道……”程纹玺后边说的话葛碧潭没有再用心听取，是因为在程纹玺的提示下也看到了一行人要找的廉价市场，与其说看到了廉价市场还不如说看到了清一色的农民工人群。走进这样的市场有一股寒碜的情绪袭上心头，她看得出，不仅自己有这样的反应，其余四人的面部表情上也可以看出不同程度的变化，最明显最有深度的是董茜茜的面容，完全就是恓惶得几乎掉下眼泪的模样，看到这里的人这里的商品让她一下子联想到了家乡的人以及家人，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心。表现在行动上董茜茜似有举步维艰的不愿前行，如果不理解她的心情，还以为是半天来的行走使她疲惫得如此。程纹玺就有这样的认识，这确实有点浮浅。葛碧潭则看出了董茜茜内心的真实，于是就以这里没有适合他们选购的商品为借口提议离开这里，立刻得到了董茜茜的响应，未等其他三人表态，董茜茜就快步离去，这使程纹玺有点异样，追着董茜茜叫喊：“你刚才还是一幅走不动的样子，这时却跑得这么快，你究竟怎么啦？”董茜茜只顾走自己的路，没有回答程纹玺的提问，也没有回过头来，因为她怕面对她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泪流满面，那样的话，会造成程纹玺更多的追问。每一个人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以及不同的情怀，在面对相同的事物时则会产生不同的反应，这便是人们之间的差异，因此而形成不同的观点，解释是无济于事的，只有认识上的趋同，才可能相互理解。葛碧潭能够读懂董茜茜的表情与内心，所以她只是默默地陪着董茜茜尽快地离开这伤心地。这里确实没有他们想要买的商品，不要说与他们去过的购物中心的奢侈品相差甚远，与大学生的消费水平也差远了。不只她一个人这样认为，她也听到走在后边的程纹玺与刘嘉露的议论，大意也是这里的商品实在太低廉了，也就只适宜于农民工的购买。说出的是实际情况，但语气里少了点同情。这时葛碧潭想知道周浩面对此情此景内心是何种反应，听不到他的言论，可以判断他内心的沉重，这样设想时，她不由回过头望了一眼周浩，虽然只是瞬间的回眸，但从其苦楚的面部可以判定，他即使没有董茜茜的敏感，但也没有刘嘉露与程纹玺的麻木。如果以此作为一次考验，周浩可以获得及格的打分。离开廉价市场后，虽没有购物的收获，但却获得了一条经验——奔着学生模样多的去处一定能满足他们的需要。寻着学生的人流，果然来到了一处几乎尽是学生打扮的人，商品都是那种极富个性张扬的款式，吸引学生的不仅仅是这一点，更重要的方面在于每件衣物上都有名牌产品的标签，其中不乏国际名牌，但数千元，甚至数万元的品牌衣服在这里百十元左右就可以购得，明显的就是假冒伪劣产品。这是在经历长期打假与反打假的较量后，终于使得这类产品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山寨版，只要冠以山寨的名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市场，而且受到了大学生这一人群的青睐，使售假与购假实现了双赢，造假售假者似乎获得了合法的收益，对学生这一消费群体而言也使得虚荣心获得了满足而又花了不多的钱。社会的游戏规则何谓错对，似乎需要与否便是难以推翻的标准，不然假冒伪劣产品也不可能换一个名称而以合法的身份出现在市面。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不少似曾相识的熟悉面孔，可以断定这些人都是来自三江大学的学生。他们还几次遇到了同班的同学，见面戏笑中问得多的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几乎都能说出各自寻找的趣闻。令葛碧潭感到意外高兴的是遇到了许竹筠，二人见面后的亲热使得在场的程纹玺、刘嘉露、董茜茜有些诧异，她们入学后不久对许竹筠的名气就有所耳闻，但一直未曾谋面，听到葛碧潭叫出她的名字时还不以为然，因为这么大的学校同名号者很多，但见她脱俗的穿着，尤其是非凡的气质与谈吐，她们便料定这是校花之一的许竹筠，所以有了惊诧的反应，但从未听过葛碧潭与她们提起过与许竹筠的交往。这时葛碧潭看出了她们的疑惑，便向她们介绍了许竹筠，也向许竹筠一一介绍了三人。当她们等着介绍周浩时却没有了下文，周浩看出她们的意思，便自告奋勇地走到许竹筠面前大大方方伸出右手，许竹筠见状将葛碧潭握着的右手轻轻抽了出来与周浩握了一下手。她们这才明白过来，他与她也早已相识。三人不由暗自感叹：真是一对诡秘的家伙！就在许竹筠与葛碧潭寒喧之际，与许竹筠同行的几名艺术学院的女生则表现出了不屑的傲慢，有的只是瞥了一眼，有的干脆就没有在意，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诸如交谈，行走，仿佛许竹筠与葛碧潭的相遇没有发生一样，总之许竹筠的同行者没有因为许竹筠与熟人的交谈而停在一边等候，更没有与许竹筠认识的人打招呼的可能。艺术学院的学生，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生不知自恃什么而却清高有加，一般是不会理会其他专业学院的同学的。许竹筠能有与葛碧潭这样亲热，甚或亲密的表现，让程纹玺她们三个甚是唏嘘感叹，而且在与葛碧潭简短交谈中几次用热情的目光注意她们，这令她们不由得有了受宠若惊的快感。在许竹筠告别葛碧潭时，也应该说是告别她们时，因为许竹筠也向她们微笑及挥手，她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倍感荣幸与满足。葛碧潭在望着许竹筠的背影时则恍然明白了她个性的衣着原来是在这里购买的，如果没有今天这里的行走，在之前以及今后还一直会以为她是从欧洲市场托人邮寄或者邮购的。葛碧潭这样想时不经意间的暗自微笑被程纹玺发现后则好奇地问她笑什么，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一微笑竟会被程纹玺追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有回答，在她以为是无所谓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就随之继续行走。可是程纹玺却不是如她一样的认识，而是以为她刚刚接触了许竹筠这样有影响的人物而蔑视起自己来了，导致这种错误认识的主要原因在于艺术生有一贯高傲的概念和刚才的真实表现，其实与程纹玺在这方面的敏感也有关系，这才有了把葛碧潭的忽视当作受到艺术生感染而对她有了傲慢的态度，以程纹玺这样火爆性格的人是受不了这点屈辱的，于是在追问无果后，改换为冷峻的语气道：“人的变化往往是出乎预料的，只听说过一阔脸就变，未见过一与名人打交道便冷落了故人，多大的名人，不过就是有一个艺术生的称呼罢了，难道真有艺术家的素质……”这种明显得再不能明显的讥讽以葛碧潭的聪慧立即就明白是对着她没有回答问话来的，本想在程纹玺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后依然保持沉默不语，事情也就过去了，因为在她以为自己的微笑确确实实微不足道。没想到程纹玺似有穷追猛打不依不饶之意，所以未等程纹玺继续发泄下去，她便止住道：“你有完没完，人家有没有艺术家的素质管你什么事，你能改变这类人的桀骜不驯吗？我实话告诉你，能够正确看待搞艺术的人则以为是个性的张扬，不能正确认识的则如你一样，不要总是自以为是，有些东西不懂不要装懂，隔行如隔山，从事艺术的人都如常人一样的平庸那才是败笔，即使没有艺术家的才华，也得先具备艺术家的气质，否则的话连成为艺术家的梦也是做不出来的。我问你，做过艺术家的梦吗？不需要你回答，我敢肯定地说，从未做过，因为在你的身上没有丝毫的艺术细胞，何谈艺术家的个性，如果你一定要说做过，也一定是强词夺理，是强辩，是在说谎话。我实话告诉你，我对着许竹筠的背影是发出了微笑，但我不是谄媚，以我们的关系不需要这样的行为举止，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这样的性格，而是有着与她们一样的傲气，还比她们多出了骨气，不象你刚才看见几个艺术生就显出了好奇与媚态。我也不会因与许竹筠这样的人友好而冷淡了任何人，这一点在今后的日子里可以经受起你们的考验。我是什么人自己清楚，我一贯的主张是尊重每一位值得尊重的人，目的只有一点，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我是一个特别注重自尊的人。在尊重别人的同时希望获得别人的尊重，我也是一个忍受不了诬蔑的人！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最后补充一句，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在我认为因微笑透视出的内心活动是没有必要告诉外人的，况且是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只好说出来，我对着远去的许竹筠的背影微笑是我恍然间明白了她平日的奇装异服是从这里买的，原来还以为是从欧洲市场邮购的。这下满意了吧？有意思吗？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发那么大的火吗？”葛碧潭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时间她们之间的交谈停了下来，行人的嘈杂，卖主的吆喝声以及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聒噪不绝于耳。片刻之后，程纹玺才以低沉的语气回应道：“你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我不就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吗！”程纹玺此时此刻的表现仿佛野兽争斗中失败的一方，而且从她说话的语气以及内容都可以看出她的妥协退让，而且在自贬中道了歉。对此葛碧潭还能再说什么呢？她本来也不想再多说了，即使没有程纹玺如此的态度，即使如之前的强势或者凶悍，也是不想多说的。从她刚刚结束的较长一段话语里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点来，她没有过多或者一味地指责程纹玺的不是，而更多的是阐述她的立场观点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只要把意思表达清楚了，没有必要无休止地争辩下去，况且同学间的斗嘴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流方式之一。年轻人气盛火气大，且思想活跃，这都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张显青春活力的一面，与之相伴的也有遇事不冷静，思维不缜密，尤其是好冲动的不足，往往是引发争议的导火索。她们还有一个突出的优点，争论过后不斤斤计较，这种宽容的品质可能正是这种善于争辩的环境里形成的，集体生活是可以提高人的生存能力，正如野兽在旷野里练就一套过硬的生存本领一样。如果能把在这种环境下养成的宽容持续保持下去，将会对培育健全人格发挥重大的作用。不仅葛碧潭有这样的素养，程纹玺也同样有。原谅对方需要理性的支配，而不是一时或者偶尔的冲动所能做到的，前者是品质的外在表现，后者是装模做样的矫揉造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