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很像古代城堡的专家搂宽敞的大房间里，周末的舞会还没有开始。
蓝眼高鼻的外国水泥专家布朗的，用他那长满金色茸毛的粉红大手，端起盛着血红葡萄酒的高脚杯，与文新荣轻轻碰了一下。他欣赏面前这个优雅、有修养的工程师。文新荣眼睛闪射亮光，回想起当年他们一群年轻军官，听着美国的爵士乐，在柔软的猩红色羊毛地毯上翩翩起舞的情景。
布朗的把文新荣拉到画着一片白桦林的油画前：
“文工，您知道这是谁的画吗？”没等回答，又炫耀地说，“这是怀斯的一幅，描写乡间美妙景色的油画。”
“怀斯？不就是那个擅长画乡村和自然风光的美国著名画家吗。他的油画上大学时看过，以逼真的写实风格著称。少年时，我的家乡就是这个样子。母亲站在黄土锅台前，脸庞笼罩在腾腾的蒸汽中像一个圣女。草房的外边是长满白杨树的山坡。我和弟弟挥着鞭子驱赶几只隐没在葱绿杂草中的绵羊。那是我家羊儿的牧场、、、、、、”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向刚进来的一个人迎了上去。
“魏厂长，贵夫人怎么没带来？您早就同意我和你夫人跳上一曲，这可是说好了的。”布朗的失望地说。
“黄文静今天不舒服。”魏世燕笑眯眯地说，“友情后补怎么样！我进来的时候，你和我的文总在谈什么？”
“一幅画，一幅美妙的油画。”布朗的把魏世燕拉到油画前。
“我是军人出身，不懂这些狗屁玩意。还是尝尝我的雪茄吧。”
魏世燕推开窗户，对着外边吐出一口浓烟。
“布朗的，”魏世燕说，“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布朗的愕然地问，“什么交易？”
“你给省长打个电话，说我们的曹书记怎么不支持专家组的工作，我就给以盖一座你喜欢的专家楼！”
刚来时，布朗的提出了一个别墅计划--------他要把专家楼建在涧水湾南岸的古老木桥边。那里远处可以看到长满原始森林的重峦叠嶂，宽大的木窗下是清澈的河水。当听到他的愿望被拒绝，布朗的跳了起来：
“我们不远万里，我们抛妻离子来到你们这里，我们需要比我们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更好的生活环境。我们需要温润的空气，需要清澈的河流和绿色的树木！我们把最好的设备给了你们，你们就不能把最美的乡村景色给我们？你这个冒土气的党委书记！”布朗的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和曹冲突时的情景。
“为什么？”布朗的问，“我不懂。你要当一把手？”布朗的摊着粉红色的手掌问。
魏世燕跟这个洋鬼子说话没有什么顾忌，知道他不会卷入中国人之间的是非，也不会乱传话。洋鬼子不喜欢绕来绕去。
“工作就像打仗，”魏世燕严肃地说，“我想把工作干好，可我的同伴和我的想法不一样，是我的对手。我们行走的不是一个方向！你也打过仗。内部不和是战争的大忌。我怀念战争年代那种大刀阔斧硝烟弥漫的霸气干法。一个人说了算，就听一个人的，不能有人乱弹琴！和平时期也应该这样-----干脆地消灭你的对手！”
布朗的更加疑惑不解。他用毛茸茸柔软的手指，摸了摸魏世燕的额头：
“你是说你的同志是你的敌人？不，为什么？你们的国家打了多年的仗，我的国家也一样。我们应该厌烦战争！战争已经过去，现在我们要过美好的辛福生活，以弥补失去的青春岁月。不能用战争的方法进行建设。和平年代有不同的利益纷争，但用你们中国谚语说，有事好商量。应该以理服人。我们不能自以为是老大，我们不能强加与人，不能背后捅刀子。魏，我鄙视你，我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知道么魏！”
魏世燕怒气冲冲地摔碎了两个高脚杯。笑着和皱着眉头的布朗的跳舞，不失时机地狠狠踩了几下布朗的肉呼呼的大脚。
布朗的脚慌乱地躲闪，舞姿笨拙地像一个大萝卜。
“魏，你骗我，你的夫人没有病。”气喘嘘嘘地布朗的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不诚实的同志。”
“你这个乱放炮、一点也不尊重你的中国同志的洋鬼子。”魏世燕嬉笑着说。
“我昨天在医院后院还看到了您的美丽的夫人，她健康得像一只小鹿，正在和一个年轻的男同志，在浇灌我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带来的两颗葡萄树。那两颗葡萄树，长得并不好，缩头缩脑，并不服你们中国的水土。魏，你说这是为什么？”
又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花坛里各色进口花木灿烂一片，德国郁金香，饱满的花瓣涂红描金尤其醒目。已经和黄文静分居的魏世燕，拎着公文包刚绕过花坛，就被一个高大的男性迎面拦住。他略略吃惊，抬起头看清是人高马大的布朗的，无奈地笑了，学布朗的样子、摊手耸肩地问：
“亲爱的布朗的同志，您有事情吗？”
因为激动，布朗的肥胖的粉红色脸颊变得通红。黄色的汗毛在阳光下像一根纤细的根金针：
“魏世燕同志，我刚刚听说皇甫云楼同志曾经告发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同志你怎么还提拔！”
要是别人这样和自己说话，他早就咆哮如雷了。可对布朗的没这个必要。一个外国专家，既不在他的政治圈内，也不再他的社会文化圈内。在魏世燕心目中布朗的就像是一只善于表演的异域大猩猩。他倒是喜欢这个外国人像儿童般的简单性格。按照他们的外事纪律，是不能对专业之外的事情发表意见或者发号施令的。发了也没用。魏世燕倒是很乐意听听，这个外国弱智说些什么，了解一下，将皇甫云楼经过些许加工的过去散布出去的反响。
魏世燕柔和地看着布朗的，调侃道：
“布朗的同志，对不起，当时没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据我了解，这并不算什么错误。你还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皇甫云楼同志举报了他的父亲，搞臭了他，最后还想将他父亲置于死地。”布朗的挽起中式对襟上衣的袖管，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挥了一下爬满蓝色血管的雪白拳头。
魏世燕笑眯眯地看着一身拙劣的中式打扮、浑身散发着牛尿骚味的布朗的：
“布朗的同志，这不是你要说的重点吧。”
“皇甫云楼同志上任以来，工作失误太多，把美丽的涧水湾搞得像个军营和垃圾场。”布朗的伸出毛茸茸的手指，指着远方气愤地嚷道，“你看，你看，卡车爬上你们建的铁桥。从前那座古老的木桥多么古朴曼妙，现在却变成了丑陋的钢铁怪物。从前的乡村多好，白墙青瓦，还有一个个晶亮的池塘，池塘旁边还有好些竹子。现在是什么？是一排排火柴盒子，一条条污水沟。干出这样工作的人，就是皇甫云楼同志！”
不远处有人向这边张望，魏世燕拍着布朗的的肩膀，努力压抑着说：
“白求恩同志，您还不够坦率。对我有什么意见就明说嘛，这可不是你布朗的同志说话的风格。”
“对你的意见我要向上级反映。”布朗的执拗地说，“现在说的是对皇甫云楼同志的意见。他为你干的太积极了，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
“好了好了。”魏世燕勉强笑着对喋喋不休布朗的说，“两个有地位的领导，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多不好，有什么咱们私下交流。老布，我听说你想换个住的地方？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吗？小桥流水的。”
“什么小桥流水，是铁桥污水。”
“你们太小资情调了??????选个地方吧，我们给你们再盖一座。”
“不用你给我盖，我自己找到了美妙的地方。我要住到弘农观去。那里有弘农观四景，风景秀丽，清风徐来，流水潺潺。我跟老道长说好了，他不叫我叫他道长，我偏这样称呼他。道长，加上弘农观的景致，就像是一幅遗风古韵的中国老画，多美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