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常家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正在做晚饭的青莲被突然闯进的满脸疤痕的男人吓得手中的勺子掉进了滚佛的锅里，旁边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也吓得扑倒她的怀里。
“青莲，”奇丑无比的男人撩开挡在脸前的头发说，“你别害怕，我是常小五。”
“你是小五妹夫？”
“我是小五，我回来了。”
青莲仔细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了一会，顿了一下足，惊喜地喊道：
“小五妹夫，小五哥，真是你！你这几年跑到哪了？常春生大哥也不说你的地址，你也不回来，先去看你也找不到地方。想死我们了。”
“这不是回来了。”
“你的胳膊咋了？衣服破破烂烂的，一定在路上走了不少天吧。快坐下吃饭。秋风，快叫小姨夫。”
羞红脸的小女孩躲在青莲的怀里不肯出来。
“秋风，”青莲把秋风推到皇甫顺耕面前，“他就是妈妈给你讲过多少遍救你和妈妈命的你小姨夫！小五哥，秋风就是你当年就得那个婴儿。一晃几年过去了，你也不回来看看我们。秋风，块到隔壁去喊你爸，说你小姨夫回来了。”
“姐你们一家都好吧。”
“好，好，就是想你。你家这么大的院子，就住我们三口，空的慌啊。你回来就好了！”
“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咱常家庄又有医生了。你走后不久，原来的那个医生也走了。村里的几百口人还的到几里路外的邻村看病，刮风下雨的??????”
换上干净衣服的皇甫顺耕在院子里踱着步，用明亮的小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努力把自己想象成这里的主人------常小五。
深邃天幕上一闪一闪的明亮星光，像是故人常小五和他夫人莲花的眼睛。
清晨起来皇甫顺耕洗漱完毕，吃罢早饭，听到青莲在自己的屋里说：
“小五兄弟你过来一下。”
皇甫顺耕走进屋里，看到清莲手里托着一摞衣服：
“今天是你回来后头一次坐诊，会有许多乡亲们来看热闹，你把这套衣服换上吧。”
“这是谁的衣服，好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皇甫顺耕穿上藏青色长褂长裤对着镜子笑着打量着自己。
“小五，你咋忘了，这套衣服是你的啊。”青莲的男人提醒道，“那年秋天你到我家串亲戚，淋了雨，有急着回去，把这套衣服换下丢在我家。”
“看我这记性??????大哥，今天乡亲们一定很多，忘了那一个的名字也不好。你帮我提醒提醒，我的记性不行了。”
“我笨嘴拙舌的，叫青莲坐在你身边吧。”
“记不起来了，你就问他们叫什么就得了，他们个个都认识你。”青莲说，“他们都想你啊。”
“他们坐下，你就叫叫他们的名字，省掉了我忘性大的尴尬。”皇甫顺耕搓着手掌说。
“小五，”一个月以后，吃晚饭的时候，青莲说，“村南头的月霞看上你了，就是隔三差五往咱家跑得那个白净面皮的年轻女人，她是个寡妇，难得看上你。你要是有意，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管小五的婚事，”看到不放撂下饭碗径直走了的皇甫顺耕的背影，青莲的男人埋怨道，“你就是不听！”
“月霞多好啊，小五兄弟??????唉！”
“月霞，我揣摩小五兄弟被大火烧坏了身体??????”青莲男人小声说。
“小五，你别生气，我都是为了你好。回来吃饭吧，姐从今以后再也不提这码事了！”
院子外边月光如水，霪蕰的雾气的湿冷浸透了皇甫顺耕的衣服。他弯腰勾头坐在一丛叶子稀疏的青竹下，像天上那轮孤独的银钩。远处的斑驳暗影中，走过来一个戴草帽的人。皇甫顺耕正奇怪这个人黑夜里为什么还戴着草帽，那个人却在面前停下来：
“爹！”
“云楼！”
“爹，你回家吧！”
“云楼，你咋来了？”
“来接你回家！”
“你咋知道我在着里？”
“是李翠华告诉我的。黄昏我就到了，远远的不敢进村，天黑透才摸进村。在院子的树丛旁边等吃晚饭的人们都散了，才敢进院子。”
“你对青莲他们说了你的身份？”
“没有，说是来请你到邻村看病的。”
“我不会去。”
“爹，你回来吧。你在这里呆不长久。”
“我咋在这里呆不长？我叫常小五，户口就在常家庄，谁不知道我是常家庄常春生县长的兄弟：村医常小五。”
“就是因为这个常春生，你才呆不久。他清楚你。他最近就要回来。”
“常春生回来，也会认我这个兄弟。他要是不认我这个兄弟，就是在常家庄几百口人面前抽自己的脸。”
“爹，王美英生了！”
“美英生了？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女孩好！”
“孩子不能没有爹！”
“没我这个爹更好。”
“为啥？”
“我丑啊，我没本事啊！”
“孩子哭，要爹，王美英哄不住。”
“叫她给孩子叫叫魂。”
“叫叫魂？”
“就是到处贴一些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
“爹，你咋哭了？”
“我没哭，是叫沙土迷了眼睛。”
“爹，我问你个事，那天半夜你是不是叫魏世燕开的小汽车撞到了涧水河里？”
“咋说列，也是也不是。那天明晃晃的汽车开过来，借着酒劲我不仅没有躲，还故意歪歪往里趔了趔身子??????”
“爹，你这是为啥呀。”
“都是美英逼得???????”
“她是为了你好啊。”
“你爹不是她希望的那样的人。”
“??????”
“云楼，我不能回去。回去对谁都不好。云楼，你回去吧。”
雨打竹叶的啪啪声，撞击着皇甫顺耕的耳鼓。四周黑乎乎的，只有湿冷的山风在刮。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云楼，”皇甫顺耕说，“你回去吧。那个闺女取名了吗？”
“没有。王美英说等你回来给她取名。”
“就叫皇甫影绰吧。别告诉美英这个名是我给取的。我已经死了。”
“爹！”
“我要睡觉了，你也该回去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半年没有回乡的常春生，回到老家。
“春生哥，”兴奋之后的青莲说，“小五兄弟回来了！”
“小五回来了！”常春生的右手食指微微弹动了了一下，“我知道，他跟说了。”
“小五，”青莲在院子里喊，“春生哥回来了！”
“春生哥，”皇甫顺耕看着常春生，“我回来了，那边不习惯，我就回来了。还是家里好！”
“回来??????就回来吧。这回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那边都安置好了？”
“没啥安置的，在那边，我就是个外人，都知道我常小五是莲花乡人，落叶总要归根。”
“要是不走了，就好好干，别朝三暮四，一阵到这一阵到那，丢我常春生的人！”常春生阴沉着脸语气生硬地说，“别再给我找事！”
青莲怔怔地看着这兄弟俩，弄不清楚春生哥为什么发脾气。。
“春生哥，我去给莲花上坟去了。”那边，皇甫顺耕大声说。
几度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晚冬。下了一天的大雪仍然没有停歇下来，头发大长的皇甫顺耕双手抄在败絮外露的脏兮兮的袖筒里，靠在一家饭店的门口歇息，耳畔传来熟悉的说书声：
“众客官，
别嫌俺粗脖肥肚黑嘴唇，
别嫌俺蒜头鼻子瞎眼咯噔，俺有一双狗头耳，
会听声辨人鬼神惊悚。
??????
要是猜对要给奖赏，
两个烧饼加一碗热羊汤。
??????
别看我眼瞎看不到，
门口依得的是莲花村的常姓医生！
??????”
人群散去。皇甫顺耕将瞎子张拉到僻静处：
“老张，你咋来了？胡咧咧个啥！”
“顺耕，你回去吧，孩子不能没有爹！”
“你咋找到我的？”
“一天，我问你家影绰，你说你爹在哪里？她鲜藕节一般的手指，向西方指了指，我笃信不疑，顺着西方寻来。咱这个孩子人人都说天赋异象，方头阔耳，目深如潭，生下来两天就会说话，真是奇了！”
“我不回去。”
“我还会来找你?????”
“你别来了，再来打扰我，我就隐入紫云峰了??????”
全本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