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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局于一隅”的清流巡抚

旅顺援朝鲜,旅顺薄弱失守;山东援旅顺、辽东,山东又面临危险。

当然,原指望增援辽东能痛歼敌人,或拖住辽东的日军,没想到自己被拖住了。

现在可以理解,李秉衡的处境——他担心的事演变成了事实,终于发生了:

山东增援辽东,可却没人来增援山东。

求爷告奶,却打动不了朝廷,迟迟得不到增援,等日本人占领了辽东半岛,再腾出手来,打向山东半岛,可就一切都晚了,没人来救李秉衡了。中的日本人这一招,就叫各个击破,不知道李秉衡现在想想,会不会后悔?

对他来讲,这真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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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衡(180—1900年),字鉴堂,奉天庄河(现大连庄河)人,祖籍山东福山。早年捐了个县丞,历任署理直隶完县,枣强县知县、蔚州知州、永平府知府。由捐官出仕而升至督抚,这种凤毛麟角的现象,说明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查阅资料,记载中比较醒目的,是他为官廉正,有“北直廉吏第一”[《清史稿列传》]之称。在所任上,不乏兴利除弊,赈灾救恤的事迹。曾被朝廷委办安州水灾,一切工作都是绝对的身体力行,“不假手胥吏,户口必亲查,票必亲填,日历风霜冰雪,每夜归,膝至足皆肿”[《清史稿列传》]。不管是给朝廷办工程,还是主政一方,他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自己不贪钱,所以也能给朝廷省钱——不虚报不冒领,还能把住关口,很多时候还要自己想办法筹钱。所以,李秉衡升任四川总督,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给出的理由之一就是,每年能给国家省下100多万两银子。

再就是,有一定的战功。中法战争爆发后,以臬司护理广西巡抚,实际上负责了后勤保障工作,对各军一视同仁(不象国军一样供给也要分出系统,有厚有薄),“于客主各军将领苦心调和,粮饷军火不分东局西局,但择其急者便宜应之。”[《甲午战争史》]为清军取得攻克谅山、镇南关大捷做出过突出贡献。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军事才能,所以被朝廷倚重,在最需要有人倒霉的时候,委以山东军政大任。

要说第三个方面,就是,这人是个极为古板的人物,顽固得不行。顽固到经常因此而丢官。前边越南、广西大胜,本来有功该升官了,遇上朝廷派人与法国人勘界,李秉衡“与议不合,因乞休”——因为不同意边界划分,辞职不干了。还有一次,就是升任四川总督,正巧此时德国以“巨野教案”为由把军舰开进胶州湾,要占青岛,老李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土地不可自我而失”,就坚持留下组织跟德国人干仗。但朝廷不打算跟德国人打,这次又是跟朝廷意见不合,李秉衡直接被朝廷免职了。

当然,这其实是为人“直”的表现。

李秉衡的顽固,主要表现在他与洋务派的格格不入。

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后来他得到了清流派张之洞的大力荐举,所以,一般李秉衡被认为是清流派。在甲午战争中的一些所作所为,包括前边讲过的增援辽东上的拖延、对北洋系官员的弹劾,更让他被认为是清流派、帝党。

甚至有人推断,在帝党的谋划中,李秉衡还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按计划,他将是接替李鸿章的人选(前边提到过),而且未来还将是接替翁同龢,成为帝党的领袖的头一个人选。我查了一下,这种推断,似乎仅仅是因为翁同龢对他十分看重,评价到了“文武将才,真伟人”的夸张的高度。

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迷雾。李秉衡这位被历史加以此种定论的人物身后,难道没有更多可能吗?

其实这些事发生在一个古板而顽固的人身上,我们也可以这样认为:仇视北洋也好,欲置丁汝昌、卫汝贵于死地,是因为不察情况,实际也是缘于内心的正义感,认为北洋将领怯战、避战,临阵脱逃,有负朝廷,有负国人,理当该杀。

这位遇外敌必言战的官员,最终也是死于国难。

1900,八国联军攻下天津大沽,担任巡阅长江水师大臣的李秉蘅率军出战,在杨村(今武清县)兵溃,退至通州(今北京市通州区)服毒自尽。

不知此时,他可会理解丁汝昌?

清史评价李秉衡,把他与这一年抵抗外侮的聂士成、寿山、荣光、凤翔等将领并列,赞扬说:“秉衡清忠自矢,受命危难,大节凛然,此不能以成败论也。联军之占津、海也,长驱而入,唯士成阻之;俄兵之侵龙江也,乘隙以进,唯寿山拒之:固知必不能敌,誓以一死报耳。荣光争大沽,凤翔守爱珲,虽已无救於大局,而至死不屈,外人亦为之夺气,何其壮哉!”[《清史稿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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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廷眼中,李秉衡是一个“能战之人”,甲午战争爆发后,朝廷还以山东为畿辅屏障的原因,让安徽巡抚李秉衡和山东巡抚福润互换了一下。

9月11日,李秉衡到任,上来便开始整顿防务,撤换了一大批不称职或渎职的文武官员。

其次,就是亲临沿海重要口岸,用了一个月时间到登州、烟台、威海实地考察,特别是把办公地点搬到烟台,想办法加强烟强威海方向的防务。

但是,条件所限,他所做的事效果上实在有限。

如在烟台,他发现城西沿海有天恒山,城东海岸有绵延十里的沙冈,命令防营在天恒山顶赶修了土炮台,围以后墙,又沿沙冈赶挖长沟,筑避炮的土墙。

炮台修了,炮呢?李秉衡从烟台找到五六千斤的炮数尊,运往山顶安放。把从各地查访出来的五六百斤和千斤广炮,皆排列沙冈之上。

注意,这些找出来的大炮,可不是什么新式克虏伯炮,而是老式铁炮铜炮!面对海上的军舰,也就是壮壮胆吧,撑门面都不好意思说了。

难怪他自己也在奏折中,毫不避讳地讲,“期于毫无把握中力求守御之法”[《奏报驰抵烟台一带筹办海防折》,《李忠节公奏议》]。

就这几门炮,被后来不少人拿来证明李秉衡应付差事,甚至是故意给北洋舰队防务“使绊子”。冤枉吧?自古说别人都是上下嘴唇一合,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或者上来一口咬定。但不要忘了人家的困境,如果李秉衡手里有现代化大炮藏着不用,却拿这些老铁炮来充数,也算是这项罪名成立,可实际情形偏偏不是。

可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下,李秉衡也只有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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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李秉衡的设想,他想干的第三件大事,就是建立“大支游击之师”,以巩固威海后路的防御。

李巡抚早就瞧出,“敌图威海,必先由后路登岸。”[《李秉衡致戴宗骞电》,《山东巡抚衙门档》]他的部将,烟台守将汉中镇总兵孙金彪也认为“威海既为水师根本,舰攻不利,或以陆队潜渡汊港,从后抄袭,则我全台俱难为力”,因此也强烈建议“非得大支援兵扼要屯扎,诚虑百密不免一疏。”[《孙金彪致盛宣怀函》,《盛档·甲午中日战争》]

而这个大支游击之师,实际上,就是建立和保持一支强大的机动作战力量。

所以,李秉衡的认识是比较准确的。从抚军(山东巡抚的部队)将领与北洋将领的来往协调电报,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意见完全一致。

而且,建立大支游击之师,也就是保持强大的预备队和机动作战力量,是极有重要战略意义的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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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山东三面环海,光面向渤海湾一面,就有长长的海岸线要护。甚至连远至湾内的黄河入海口等处,全是大型军舰可以靠近的地方,处处设防谈何容易。

当时山东的驻军(加上北洋陆军)中有一半以上驻扎在山东半岛沿海一带,兵力为二十四营两哨,总计一万二千二百人。单从数量上看,兵力似乎还相当可观。但是,由于山东半岛海岸线绵长,地面辽阔,以二十余营分扎各处,显然无济于事。

保况,就是在烟台威海附近,据李秉衡判断,也至少有宁海、酒馆、威海西海岸、荣成成山头等四处,可能是日军进犯的地方。

所以,针对这个现实情况,唯有在关键地方布置一支机动作战力量,随时向日军进犯的方向驰援,才是可靠的解决之策。

可是,这支大支游击师,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

原因,恰恰是在考虑成立它的最初需求上——兵力不足。

可见,认识和行动是有差距的,它基本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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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兵力不足的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朝廷。

嘴上说是对山东十分重视,视之为“畿辅屏障”,但现实中,在朝廷的整体布局上,它的地位要远远低于京畿。

这个战略指导,把十分倒霉的李秉衡填入了一个完全是悲剧性的地方。真是没有这么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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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全省陆军(含北洋陆防部队)共四十七营二哨,其中步队三十九营,马队七营一哨,炮队一营一哨。

到1894年6月间,形势渐趋恶化之时,时任山东巡抚的福润新练炮队四营,装备火炮三十六门。7月中旬,又增募步队四营,合原先添练之炮队四营,共八营,称福字军。其中总兵章高元带二营驻青岛,副将冯义德带六营驻济南。

中日正式宣战后,福润又令总兵曹正榜在烟台编成东字军三营。其他的,就是沿海十余州县筹办的民团了。

福润还计划编练十营,以补沿海兵力的不足,但尚未编成,便奉旨移抚安徽,由李秉衡接任。

李秉衡上任即发现山东半岛兵力严重不足,而且想招募兵马,又发现手里没钱,“筹办海防,款无所出”。

为了筹款,李秉衡釆取了两个办法:一是“裁并局员,节省糜费”[《奏裁并各局片》,《李忠节公奏议》],夺了一部分人的饭碗;一是清库挖潜,“移缓就急”[《奏分别筹款免借商本折》,《李忠节公奏议》],就是东挪西借。在不到半月的时间内,筹集了三十万两饷银。

在得不到朝廷的支援情况下,这些,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再往下,就难了。总不能把所有人的饭碗都夺下来吧?

局势危怠,对李秉衡有提携之恩的张之洞,也是大家公认的“清流”张之洞,拿着自己曾征收“赌博税”以扩充广东水师的经验,给他出了个主意:多方搜刮。变着法搜刮。

“……鄙人谓宜筹饷,未尝劝公扰民,请公访之相信之友人,或求之本省缉捕各弁,冒昧妄言,尚祈谅其无他,惶愧惶愧”[《甲午海战》引自《致山东李抚台》,《张之洞全集》]。理解这封含糊隐晦的信,一边再三表示说我不是劝你扰民,我这是这个意思,我也没别的意思,一边又告诉他要么让那些友人(指官绅商人罢)出点血,要么让手下去四里八乡勒逼(以捕盗为名抓人收赎身钱,还是以打仗为名层层摊派,还是收点特别税都可)。这种点拨,哪还是“清流”作风,已经近乎于流氓办法了。

但李秉衡确实没这么做。这个性格古板而固执的人,守着清廉名声,也难以做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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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困难之下,李秉衡仍然—面积极添募勇营,一面调兵遣将,加强半岛的防御。

莅任之初,他即添募兴字军四营,驻防莱州,另添募练军一营,增防烟台。

10月上旬,将驻曹州之松字营马队和济字副中营东调,分别驻扎琅玡台和石臼所;又命莱州知府何鸣高招募莱边炮队四营,守备莱州海口。

11月,旅顺危殆,威海吃紧。李秉衡饬令青州驻防之步队一营、马队一营,以及驻济南之河成左营和河定右营,前往烟台;福字步队二营驻威海卫城西之田村(后移上庄),福字炮队一营驻前双岛(后亦移上庄)。

所以,似乎也不能认为李秉衡对威海坐视不管、袖手旁观——这又是后人的一个揣测。因为从此后,李秉衡确实已无兵可调。而且,从现有资料,特别是当事的北洋系的电报当中,没有发现什么对李秉衡掣肘或坐视的抱怨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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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期,李秉衡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到处划拉人。

然后,又只能拿划拉出来的人填进辽东、填进京畿。

就是说,他不但没有得到相当的加强,还不断地被抽调。

就在李秉衡加紧筹防的过程中,朝廷先是下旨,调走曹州镇总兵王连三,“统带所部马步练军北上”,还一并抽调了山东陆路劲旅数营,赴“津、通一带”(天津、通州)。而且非常恶心的是,人走了,还要“并由李秉衡拨定粮饷,配齐军火”[《奏总兵王连三遵旨北上折》,《李忠节公奏议》],让山东地方支出了三个月的军饷,以及秋季底饷、公费和津贴,以及弹药。

王连三这部兵马北上,驻扎于北塘后路的军粮城,不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还使山东的兵员减少,直接影响了山东的防务。

后来,我们知道的,朝廷又下旨调章高元四营和夏辛酉四营支援旅顺。李秉衡再三拖延,提出夏辛酉不宜远调。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派章高元带以上八营前往旅顺。这样一来,威海后路的防务更为空虚了。

调出的部队没有达到预期的作战目的,减轻山东的压力,这是比较可惜的。而只有调出,没有补充,才是最倒霉的。

李秉衡的“悲惨”遭遇,从山东地面上的兵马数量消长上,可以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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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月8日,李秉衡在致总理衙门的电报中,也陈述了这种难为的情形:

“现有先后调募共十六营,内只泰靖、精健两营系属旧营,余仅新募成军,未经训练,前订购外洋炮械亦急切未到。”

“近已调扎酒馆三营、上庄三营,分布百八十里之间均系威海西面,后路兵力仍不能厚。又因荣成沿海地方空阔,不得巳抽拨泰靖、精健两营并马队一哨驰扎荣成,以顾威海东面后路。”

“惟荣至威百余里之遥,实不敷分布,能得威海拔出两营,联络扼扎,声势稍旺。现合计备策应者竟无几营。其奏调之将领,并添募之营,年内未能到东。倘倭以大股来扑,力实不敌。惟有尽此兵力,勉为支撑。据实复陈。”[《山东巡抚来电》,《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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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局面,直到山东作战打响,仍未有实质性的改变。

随后我们会看到,即使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这些大员纷纷出面呼吁,驻扎在京津地区的清兵也无一兵一卒支援山东。

而费尽周折才得到同意,从其他地区赴援的军队中转拨至山东的兵马,也因路途遥远,还有我们都知道的大清的交通状况和清军机动能力水平所限,未及时赶在威海陷落前到达山东战场。

李秉衡无奈,只能依靠现有的力量,勉强弥缝了。

因为陆防,就归他这个山东巡抚兼提督负责。而他也不能不背负起威海后路防御这个几乎难以完成的重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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